我们回顾一项研究——2016年，在对330名在读EMBA学员（人们眼中的成功人士）进行研究后，中欧国际工商学院韩践教授和梁能教授公布了一些有趣的发现……这是中欧EMBA「30年经典研究回顾」系列的第一篇，常读常新，希望仍能引发大家有关工作中的情绪管理、工作与生活平衡、自我认知与人生意义这三个维度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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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能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管理学荣誉退休教授
在一项针对中国EMBA学员的研究中，我们邀请了330名在读EMBA学员，他们的平均入学年龄是40.5岁，其中45%为35-39岁，30%为40-45岁。而从企业背景来看，大约有47%来自私企，27%来自国企或者国有控股企业，14%来自外企。
作为企业的高层管理者，他们就是人们眼中的成功人士。
我们让他们创作「生命图」（指通过象征性的符号和隐喻的方式，把人生中的故事和感悟以绘画的形式表现出来），并在「生命图」中展示三个主题：
- 生命中三个最关键的经历是什么？
- 从这些经历中获得的人生感悟是什么？
- 如何看待EMBA的学习经历？
通过对研究结果的分析发现，这些处于人生重要转折期的EMBA学员普遍认为以下三件事最具挑战，分别是：
工作中的「有毒情绪」管理；
- 工作与生活的平衡；
- 对于自我认知和人生意义的探索。
01
「有毒情绪」的挑战
高层管理与中层管理的一个重大差别就是，高层管理者有时必须作出一些没有两全之计、必须断臂求生的艰难选择。这些艰难选择往往在员工端产生严重的「有毒情绪」，也使必须作出这种选择的高管暴露在有毒情绪的污染之中。加拿大管理学家Peter Frost在2003年出版了一本专著，「管理中的有毒情绪」, 专门讨论了这个问题；他的研究发现，能否有效管理这种「有毒情绪」是高管面临的最重要的挑战之一。
我们的数据分析显示，因为改革开放过程中传统社会规范与经济发展规律的冲突，在中欧EMBA的高管学员中，「有毒情绪」的挑战特别明显。在中欧EMBA毕业模块，学员普遍反应，他们面临的最具普遍性的挑战就是如何管理工作中的种种负面情绪，包括挫败、孤独、无助和对未知的焦虑。以下，我们摘录了一些代表性的生命图及陈述：
一位女性学员希望用上面这幅图说明：尽管高管们的社会和经济地位会让很多人羡慕，但是私下里他们常常感到焦虑、恐惧、疲惫和沮丧。
一位男学员画了西西弗斯无止尽地往山顶推巨石的图画，他说这就像是没有尽头的职场竞争。可以看出，这种看不到尽头的应对各种复杂矛盾的压力，已经成为他内心不快乐的主要来源。
另一位国企高管则画了一张把头深埋在自己怀中的图画。他解释说，由于在工作中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往往互相冲突的要求，自己常常深陷于各种平衡关系的纠结之中，感到苦闷且无奈。
还有很多学员用图画展现对于未知前景与风险的担忧。一些学员表示他们的精神压力巨大，以致于时常在心中大声呼救。有些学员诉说道：「我（对管理）感到焦虑，因为我觉得自己像在暗夜里走路一般。」
02
工作-生活失衡的难题
学员们认为他们面临的第二大挑战，是「工作和生活失衡」带来的的各种问题。EMBA学员入学的平均年龄接近40岁，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人生阶段。
除了工作业绩的压力和频繁的差旅外，他们需要同时兼顾工作和家庭的责任，几乎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不断膨胀的压力，对他们的身心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
如上图，一位学员画了一系列自画像表达原生家庭对他人生选择的影响。最左边的男孩手和身体都被绑住了，象征父母在他童年时对他的过度保护与管束。因此，在他成年后的数次职业选择中，他都倾向于远离家乡。
他认为，这些选择很大程度上都源于他潜意识里想要摆脱双亲的影响：就像他头上那只飞出笼子的小鸟。
在参与者中，关于缺乏时间照顾老人、配偶和孩子的诉求普遍存在。很多学员的生命图中都出现了「房子」的符号，象征家庭与回归。
一位学员画了一幅恬静的乡村房子，来表达她渴望和家人共度美好时光的愿望。因为工作，她无法全心全意照顾生病的母亲，对此她内心深处充满无助和痛苦，并不断反思自己牺牲家庭和个人时间换来的成就是否有意义。
与配偶及其他家庭成员的关系紧张，也是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一位学员提到他经历了一场长达3年的离婚官司，并最终失去了女儿的监护权，对此他感到刻骨般的心痛。
他总结道：「任何钱能够解决的问题都是简单的问题，不能由钱解决的个人与家庭问题才是真正的人生挑战。」
除了家庭，健康也是「生命图」中普遍提及的主题。比如，一位学员画了一幅自己从高处跌入深渊的图，并借此回忆自己为了确诊肺部一个疑似肿瘤，签署开胸检查手术知情书时感到的人生巨变与绝望。
03
自我认知的挣扎
在解码学员的「生命图」时，我们还发现，「有毒情绪挑战」和「工作生活失衡难题」现象的背后，是经济转型期间中国高管们在自我认知和人生意义方面的挣扎和探索。
如上图，一位学员这样描述了她作为一名女性高管所肩负的多重角色：
左边女孩的发式从辫子过渡到短发。辫子代表了年轻时简单无忧的状态，齐耳短发代表初入职场的单纯与上进。
中间这幅比较时尚的短发，代表成长为职业女性的忙碌：既要在工作上辛苦打拼，又要照顾年幼的孩子。
右边这个是现在的「我」，既有职业的短发，也有女性化的长发，代表了在这个生命阶段具有多种的身份和责任。除了打理公司、照顾家人，也在思考：作为一个女人，我到底想要什么……
「女人改变发型很简单，但是想要在人生中同时兼顾工作、生活和内心的发展需求则非常困难。」她说。
很多学员们也分享了自己在面对成功、财富和诱惑时的矛盾与思考。有一位学员是传媒行业颇有成就的主管，他的图中有金钱、美酒和女人（如上图）。
他说：「美酒、美女和美金（物质财富）当然令人愉悦，但我们不可逃避的问题是，在哪里给自己划下界限。如果没有这些界限，金钱、美女、美酒最终会毁了我们。」
在另一类生命图中，经常出现「我是谁？」「什么是真正的幸福？」这样的问题。例如，上图中一位女性学员用三层符号代表了她对幸福的理解。
第一层符号是古币和美元，代表物质财富带来的幸福；第二层符号由心形和音乐符号构成，代表对情感和美的追求；第三层的符号代表人的精神信仰，只有精神信仰带来的幸福才能够让我们找到持久的愉悦。
04
「奋斗中的人」与「高处不胜寒」
在研究中，我们还发现：处在不同人生和职业发展阶段的学员们，分享的重点存在很大差异。这种差异主要发生在两类人之间：第一类人还在奋斗中，第二类人已经达到职业的巅峰。
还在奋斗中的学员们相对比较年轻，正处于职业发展的上升阶段，以创业者和高级职业经理人为主。在日常工作中，他们需要做出关于业务发展的各种决策。
这类学员在用符号和词语描述自己的状态时，更多围绕着「压力大，不堪重负」「有很多选择，但同时充满矛盾」等主题。
和正在攀爬职业高峰的高管们相比，已达到事业巅峰的管理者们通常要年长一些。在就读EMBA之前，他们就已经积累了大量财富，很多还是业内备受尊敬的领导者。
在他们的「生命图」中，经常出现的主题是因为缺失目标而产生的空虚感，以及对于人生意义的困惑，所谓「高处不胜寒」。
例如，一位学员是上海一家顶级律所的合伙人，他分享说：「作为律所合伙人，我能够在发展业务的同时近距离观察、体验很多有趣的商业与人生故事。但是，从业这么多年后，反复的成功以及成功太久，会让人感到很无聊，工作和生活似乎都不再有乐趣。」
在他的「生命图」中，一个一脸迷茫的男孩坐在河岸边，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
05
从自我认知中获得成长
在研究过程中，我们还发现，年龄在40岁左右的高管们在生理、心理、职业发展以及社会与家庭角色等方面，都处于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与过渡期。
他们承受着职场和生活中各种压力，同时有很强的内驱力投入时间和资源用于个人学习与发展。
选择就读商学院「回炉」，即是追求个人发展的选择之一。
他们中的很多人，有意无意中会把这段EMBA经历当成一个评估过往、自我反思、自我更新的契机。那么，商学院的经历带给他们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我们通过对「生命图」和深度访谈的编码与解码，总结出学员眼中EMBA的四大价值，依次是：自我更新，建立归属感，掌握知识和建立人脉。
目前，中国经济和企业竞争环境正面临着种种新挑战与不确定性。为了适应新的环境，中国的高管们不仅需要在战略和经营理念等方面调整思维方式，同时也需要加强对自己内心的探索与个人成长方面的主动管理。
我们的研究表明，工作、家庭与社会关系、自我认知这三个重要维度并非彼此孤立的，其中任何一个方面产生的问题都会对其他方面产生关联性影响。
步入人生转折期的高管们应该意识到这种危机，主动投入时间和精力，在迎接外部挑战的同时，「向内行走」、自我探索，像《纽约时报》2019年畅销书《第二座山》所描绘的那样，去攀登那座「比成功更高」的人生的第二山峰。
文：韩践教授、梁能教授
译：牛文静
编辑：李源
本文有删改，原文见《哈佛商业评论》中文版2016年4月《EMBA调研：描绘生命图谱探索自我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