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专拍喜剧的导演陈茂贤，两代“喜剧之神”许冠文和黄子华，却合力拍出一部严肃讨论生死话题的电影《破·地狱》。
电影从半路出家的殡仪经纪魏道生（黄子华 饰）和古板守旧的喃呒师傅郭文（许冠文 饰）的故事中观照人生，带出对生命和死亡的思考。片名“破地狱”是一种在香港传统葬礼上常见的超度仪式，如今已被列入香港非物质文化遗产。喃呒师傅在葬礼上执行具体仪式，引导逝者破除执念，早日解脱。
电影的题眼也在于一个“破”字——导演陈茂贤试图破除大众娱乐对生死的禁忌，将殡葬行业搬上大银幕；通过对郭家这个传统家庭的细致刻画，点破“传男不传女”等祖训的荒谬之处；两大笑匠打破惯有的表演模式，更是贡献出非常精彩的对手戏。
在上周末《破·地狱》广州首映礼前夕，导演陈茂贤、主演许冠文、卫诗雅接受了羊城晚报等媒体的采访，分享他们与影片的故事。许冠文说，《破·地狱》有一种魔力，让人“哭过之后，心里反而很舒服”。身兼导演和编剧之一的陈茂贤坦言，没想到他在人生低潮期写下的剧本竟然有如此治愈的力量。在影片的一场场死别中，无论是观众、主演还是导演本人，都更深刻地体悟到生的意义。
破除生死禁忌，在红磡殡仪馆实景拍摄香港上映前，《破·地狱》剧组在一次闲聊中玩起猜票房的游戏。黄子华猜5300万港元，陈茂贤导演猜5500万港元。“其他人猜的数字比我们高，我和子华觉得他们神经病。”陈茂贤笑着回忆，“谁知上映没几天，子华就输了，很快我也输了。”《破·地狱》在香港上映第二天就冲破1000万港元票房，一个月后以1.2亿港元超越《毒舌律师》，成为香港影史华语片票房冠军。内地将于12月14日正式上映，目前点映和预售票房已经突破2000万元；豆瓣评分亦高达8.8分。
大众一向忌讳谈死，《破·地狱》为何大受欢迎？在陈茂贤看来，这部电影给了人们一个公开讨论生死的机会：“我们一直不敢碰这种题材，《破·地狱》反而让观众有机会直视这件事。”几年前，陈茂贤因外婆离世而开始认真思考生死话题，直接促使了《破·地狱》的诞生。“我发现很多时候避讳谈论死亡的是年轻人，长辈反而更坦然。我们在香港和世界其他地方放映时，很多年长的观众看完电影会感谢我们，说谢谢这部电影让年轻人早点接触这些事，不用避而不谈。”
电影里，黄子华饰演的殡仪经纪魏道生代表着观众的视角，带领观众见证一场场葬礼，从中感受人生百态。因为题材相似，有人将《破·地狱》形容为“港版《入殓师》”。但在熟悉的文化和场景之下，中国观众自然更容易对前者共情。电影在香港红磡实地取景，陈茂贤说，他从小就觉得这里非常特别——这里既有联通香港和内地的广九铁路红磡总站，也有殡葬商铺林立的“白事一条街”。电影里以“车”形容人生，“下车”隐喻死亡，正是受到这个地方的启发：“我觉得红磡像是人生的缩影，是起点也是终点。你可以从红磡车站出发，前往不同地方；但人生的旅程走到最后总会回到红磡，到达一街之隔的红磡殡仪馆。”
导演陈茂贤
片中一些场景直接在红磡殡仪馆实地取景：“我们按一比一的比例搭了一个灵堂，但像员工通道这些难以复制的场景，我们就采用实拍，才能拍出我想要的质感。殡仪馆一年之内只有大年初一、清明节和重阳节这三天是没人的，我们只能调整时间，利用这三天来拍摄。这就导致我们的拍摄周期拉得比较长。”许多以往被认为是“不吉利”的场面，如为遗体做防腐处理、替逝者化妆、葬礼上的破地狱仪式，《破·地狱》里都有直观的呈现。不见猎奇，更不故作惊悚，只是平实地记录。也正因这种严肃面对生死议题的态度，东华三院义庄破天荒借出场地供这部电影拍摄，成就了《破·地狱》的一场促使道生转变的重头戏。
黄子华饰演殡仪经纪魏道生
两大笑匠突破自我，消化一个“泪中带笑”的故事
《破·地狱》是许冠文和黄子华继《神算》之后时隔32年的合作。难得凑齐两大笑匠却不做喜剧，着实有点不可思议。但陈茂贤有自己的想法：“我觉得他们演技都很好，但喜剧演员有时候太愿意取悦观众，反而限制了自己的戏路。作为一个做喜剧出身的导演和编剧，我很想找他们做一部很认真的作品，告诉观众他们也能驾驭正剧。”
谈到邀请这两人出演的过程，陈茂贤笑言：“对我来说是很简单的，说出来就有了。真正难的是监制邵剑秋先生。子华凭借《毒舌律师》已经成为破亿票房男主角了，听到我说要找他演，监制叹了口气，说‘我试试’。过了两天，子华就坐在我面前，他说原本是来拒绝我的，因为我那时还没完整的剧本。但他很喜欢这个题材，听我介绍完就初步答应了，让我赶快把剧本写出来。至于文哥这个角色，我说既然叫这个名字，就请许冠文来演吧。监制叹了更大一口气，说‘我再试试’。又过了几天，许冠文和黄子华一起出现，我们聊了一次，就敲定了。”
对许冠文而言，这部作品之所以吸引，是因为题材明明如此沉重，却让他有释怀的感觉，“当下就觉得，这个剧本厉害了”。在电影里，他饰演一个性格严肃古板的喃呒师傅郭文，因为不好相处，被同行取了一个外号“Hello文”，与粤语脏话谐音。黄子华饰演的魏道生则是一个失意中年，背负沉重的生活压力，被迫从婚礼策划改行当殡仪经纪。在电影前半段，郭文看不惯道生唯利是图，道生也受不了郭文倚老卖老；电影后半段，道生逐渐理解殡仪这份工作的意义，也促使郭文重新看待生死，两人逐渐成为忘年交。
许冠文把郭文这个典型的传统中国男性演得入木三分。郭文一方面有着正直、善良等美德，另一方面又闭塞而自大，不懂如何理解子女真正的想法。他在这个角色身上看见父亲的影子：“我按着爸爸的性格去演，他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对我表达感情。现在观众觉得郭文这个角色特别符合传统父亲的形象，某种程度上不是因为我演得好，而是以前的爸爸都是这样。”
许冠文笑言，他与黄子华在拍摄过程中不时技痒，在一些场口试图加入搞笑元素，却被陈茂贤明确拒绝。“我和子华后来都明白了，导演心中有数，他知道自己想拍什么。我跟导演说，按照你的想法做，我知道你有一个梦，现在我们就来完成你的梦。”《破·地狱》如今取得出人意料的好成绩，许冠文非常替陈茂贤开心：“祖师爷保佑，你的梦破纪录了。”
许冠文饰演喃呒师傅郭文
打破重男轻女困境，卫诗雅让观众共情
除了道生和郭文之外，《破·地狱》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角色——文哥的女儿郭文玥（卫诗雅 饰）。甚至有观众认为，文玥才是这部影片的真正主角。郭文强迫儿子志斌继承喃呒师傅的衣钵，文玥明明更有能力，却因为“传男不传女”的祖训而被隔绝在喃呒事业之外。陈茂贤如此解析这个角色：“文玥的生命里充满了身不由己。她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有父亲这样一个枷锁，她要怎样走出原生家庭的阴影，破自己的地狱？我希望观众能对文玥产生共情。”
而在卫诗雅看来，每个人都能从文玥身上看到自己，她也不例外。“文玥内心那种躁动和灵觉，都让我想起当初的我。我跟导演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他也跟我说：文玥其实就是你。他把我性格的一部分放大，变成了文玥这个角色。”她最喜欢文玥帮父亲洗头的那场戏——曾经威严的父亲病倒了，当父女之间的强弱关系调转，文玥终于有勇气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读剧本的时候有好几次我都说不出这句对白，因为我太激动了。虽然父亲当下并没有给出答案，但文玥还是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我们希望通过这场戏带给观众一个信息，勇敢去做，不要让自己遗憾。”
电影最后，在道生的帮助下，文玥解开了心结，也第一次主持了破地狱仪式。陈茂贤说：“她代表所有观众跳过火盆，象征破除旧有的困难，走向新的人生。”为了这场短短数分钟的戏，卫诗雅苦练九个月，其中有三个月花在找老师上——电影中“传男不传女”的祖训同样出现在现实里。喃呒这一行业至今依旧神秘，喃呒师傅对行外人总是多一分警惕。“对喃呒师傅来说，为什么突然要教一个女孩破地狱？这是一个问题。”陈茂贤说，“但当他们看了完整剧本，理解了为什么影片要拍一个女性破地狱的场景，他们就很愿意教了。”
卫诗雅饰演郭文玥
卫诗雅对文玥这个角色的演绎赢得不少赞许，更被视为明年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有力竞争者。她却说，这个角色给她带来的最大收获不是奖项，而是对人生的新思考：“我以前很喜欢劝别人释怀。但文玥让我体会到一句话：未经别人苦，莫劝他人善。现在的我会跟别人说，慢慢来，等你准备好的时候才释怀吧。”
陈茂贤则坦言，《破·地狱》是他入行以来最难写的剧本，前后修改过许多次。拍摄完成后，他又花了9个月剪辑，共剪出49个版本，几乎让他崩溃。但电影上映后得到许多观众的共鸣和喜爱，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很感恩能把电影拍出来，观众的喜欢是无价的。我是个悲观的人，但现在开始觉得可以试一下不用那么悲观的眼光去看待世界。”
文 | 记者 胡广欣图 | 剧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