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全球视障人数最多的国家。截至2023年,中国有超过1700万视力障碍人士,约占全球视障人口数量的18%。在日常生活中,视障者需要面对无数细小琐碎却无可避免的困难:衬衫的颜色是什么?碗柜中的食物有没有过期?体温计的度数是多少?
一款Be My Eyes软件致力于为视力残障人士解决这一问题。这款应用软件诞生自丹麦人汉斯·约根·维伯格的一个想法,即通过视频通话将视障者和明眼人连接,让后者通过镜头指导前者,解决生活中的琐碎麻烦。
截至目前,Be My Eyes覆盖了超过150个国家,拥有超过74万盲人用户和820万明眼人志愿者。记者联系到数位来自中国的盲人用户和志愿者,聊聊这款软件如何改变他们的生活。
万一能帮到别人呢
电话铃声刚响起,武秋怡立刻按下了接听键。
注册成为Be My Eyes的志愿者已经三年,这是武秋怡接到的第二个电话。机不可失,她知道,只要犹豫几秒钟,这通电话就可能被另一位志愿者接走。在Be My Eyes的社区中,盲人用户的数量是74万,志愿者数量则超820万,比例超过1:10。
电话那头是一位男士,请武秋怡帮忙看看一袋火腿肠有没有过期。武秋怡有些紧张,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不过她很快稳定住情绪,指挥那位男士不断移动镜头。五六分钟后,武秋怡看到了印在包装袋侧面的生产日期并告知男士结果。伴随一声“谢谢”,电话被挂断了。
“成功帮到别人,一天的情绪都好起来了。”武秋怡像中了彩票一样,心情激动。武秋怡热衷公益,在线下参加过助残活动。不过她很难经常拿出整段的时间去参与志愿服务。Be My Eyes给了她一个新选择——只需接一个电话,就能帮助万里之外的陌生人。
依据世界卫生组织2020年的统计,约有12亿人患有某种视觉障碍,其中至少4300万人是盲人,至少2.38亿人是低视力。而全球移动通信系统协会2023年的数据显示,全球54%的人口(即约43亿人)拥有智能手机。
Be My Eyes成为了一座桥梁,通过已经普及的智能设备和移动通信技术,连接起盲人和明眼人的世界。事实上,Be My Eyes的创始人汉斯·约根·维伯格自身就是一位视障人士,他了解到许多盲人在需要帮助时,常通过视频聊天软件向家人或朋友求助,受此启发,维伯格和合作伙伴开发出了Be My Eyes软件,并于2015年正式上线。
最开始,维伯格担心是否有人会愿意抽出自己的时间帮助完全陌生的人。但在软件上线的最初24小时内,注册志愿者就超过了一万人。近10年后,志愿者数量已达820万人,这超出了维伯格最初的想象。
今年29岁的王曦悦同样是820万志愿者中的一员。2022年6月,王曦悦注册成为志愿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都未接听到任何电话,以致她都忘记了手机里还有这么一个软件。直到快一年后,王曦悦接到了求助,一位男生请她帮忙看看蓝牙耳机是否充上电。这只是一件小事,但王曦悦很满足,“超级开心能帮到别人”。
这两年里,王曦悦换过手机,不过Be My Eyes始终在她的应用列表中。武秋怡同样如此,“我换新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登录Be My Eyes,万一能帮到别人呢?”
一种新的可能性
犹豫十几秒后,王春焱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今年30岁的王春焱是一位盲人歌手,她最开始下载Be My Eyes是为了软件附带的拍照识图功能,此后才了解到志愿者的存在。今年10月,在王春焱独自坐电梯时,她无法找到对应楼层的按钮,而家人又不在身边,王春焱决定试一下Be My Eyes。
在拨号界面,王春焱犹豫了。“对面接电话的人会是谁?他真的愿意帮助我吗?”思量过后,王春焱还是鼓足勇气拨通了电话。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谈话顺畅,王春焱也放松下来。在问题解决后,王春焱连说了四五声“谢谢”。
前几天,王春焱发烧了,体温计上的数字很小,快60岁的妈妈也看不清,王春焱再次选择向志愿者求助,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她从容了许多。手机很难拍清楚体温计的数字,她在志愿者的指挥下反复调整位置,最终将体温计对准天花板上的吊灯,对方才看清楚温度。
王春焱感谢对方的耐心,她会暗自不好意思。“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扰别人真的好吗?”而当她将自己的两段求助经历发在社交平台后,评论区的声音打消了她的顾虑。“拜托你一定要多用,注册四年了还没接到过电话”“一定要找志愿者,我们都在抢着接电话”,有这么多人愿意帮助自己,王春焱感到踏实。
线上的即时性关系,也是Be My Eyes独有的特点之一。由于太多琐碎复杂的小事需要别人帮忙,盲人们往往羞于对身边的朋友或同事开口请求帮助。而Be My Eyes上的志愿者都是自愿来到这里,他们乐于帮助他人,万一临时有事,电话也会转接给下一位志愿者,这种帮扶模式可以极大减轻盲人用户的心理负担。
阿坡毕业于厦门大学法学院,由于脑瘤手术的后遗症,他的双眼几乎失明。在朋友的推荐下,他了解到Be My Eyes这款软件。在大多数时间中,阿坡待在自己的家里,偶尔和父母结伴下楼散步。阿坡期待着自己可以独立出行的那一天,他觉得Be My Eyes或许提供了这种可能性。
对于盲人来说,一种新的可能性至关重要。许多盲人表示,Be My Eyes可以帮助他们更加独立。来自美国的盲人肖恩不愿做“别人有义务帮助的盲人”,他选择使用Be My Eyes以在校园中导航,这让他感受到“真正的独立感”。来自伊朗的盲人用户阿米尔则认为,只要Be My Eyes在自己的手机里,就意味着“全天候的援助”,“每当我需要帮助时,知道有这么一个选择,会让我感到非常安心。”
善良和爱是双向的
“有时我真的很怀疑我在帮助谁,因为志愿者们也对参与这些微小但很重要的事感到非常兴奋。”维伯格在一次采访中说。
Be My Eyes架起了沟通的桥梁,也让求助者和施助者双方共同感受人间温情。曾有一位视觉障碍的新娘在婚礼前打电话给志愿者,请他帮忙看看自己穿婚纱的样子,而更多的交流则像“这是你的白衬衫,你看起来很棒”“谢谢你的帮助,祝你今天愉快”,简短的对话中充满善意和爱。正如马克·吐温所言,善良是盲人能看见的语言。
然而,现实中并不存在真正的乌托邦。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无论是盲人还是志愿者,都有相当数量的人在使用Be My Eyes的过程中遇到骚扰、诈骗以及言语暴力等侵害行为。多位盲人受访者告诉记者,在Be My Eyes申请成为盲人用户并不需要提供病历、残疾证或任何证明身份的材料,这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注册成为“盲人”。
阿坡认为,Be My Eyes平台在监管方面确实存在缺位,这或许会影响相当一部分人使用这款软件的意愿。比如在社交平台上,有多位志愿者反映遇到了一位疑似假装受伤,并要求志愿者向其转账捐款的“假盲人”。依据Be My Eyes官网的介绍,用户在遇到骚扰后可以选择结束通话并举报,Be My Eyes致力于建立真实和亲密的联系,不容忍任何不当行为。
在武秋怡看来,如果有志愿者因为这些不当现象的存在而产生顾虑是很正常的。不过对她来说,哪怕有这种担心,依然会毫不犹豫地接听电话。“我相信用这个软件的大部分都是善良的人,我不会为可能不到1%的坏人放弃99%的好人。”
羊城晚报 2024年12月14日 版次:A05
文|记者 王隽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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