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陈泽云
日前，复星医药宣布拟出资约14.12亿元控股收购绿谷医药，核心资产正是曾引发巨大争议的阿尔茨海默病药物“九期一”（甘露特钠胶囊）。
在核心产品停产、再注册受挫的背景下，复星医药的这笔交易，引发市场高度关注。围绕监管审批、产品前景与经营现实，这笔收购正被置于放大镜下审视，上交所也火速下发了监管工作函。
近日，复星医药在回复函中，对于市场和监管关注的问题一一进行了回应，称甘露特钠胶囊确证性临床研究设计方案已获药审中心认可，已累计入组580例，复星医药将动态把控风险，确保临床资金使用，全面支持临床开展。在回复函中，复星医药强调将加码布局中枢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领域。
光环与争议下的“九期一”已停产
2019年11月，一则消息震动中国医药界：国家药监局批准了绿谷医药的甘露特钠胶囊（“九期一”）上市，用于治疗轻度至中度阿尔茨海默病。这是自2003年以来全球首个获批上市的阿尔茨海默病新药。
顶着“中国原研创新”的光环，“九期一”独特的脑肠轴机制，即通过调节肠道菌群改善脑神经炎症，也被认为开辟了一条不同于国际主流Aβ蛋白假说的新路径。
然而，光环下是重重争议。首都医科大学原校长饶毅等学者多次公开质疑其研究数据和临床试验设计的可靠性，围绕其作用机制及有效性的学术争论持续发酵。
更为关键的是，该药品的批准附有条件：必须在规定期限内完成上市后确证性临床试验。这一条件最终成了九期一的“阿喀琉斯之踵”。
2022年，九期一的国际多中心Ⅲ期临床研究因资金、疫情等原因提前终止；国内的确证性试验进展缓慢。至2024年11月药品注册证书到期时，绿谷医药未能完成规定的研究，续期申请未获批准。自此该药未再开展商业化生产，并在消化完剩余库存后停止销售。在停产停售风波下，绿谷方面更是多次被媒体报道面临严峻的经营压力，现金流极度紧张。
14亿元“豪赌”：复星入局AD赛道
12月15日，复星医药的一则公告，将这款争议性药物再度拉回大众视野下。公司宣布，其控股子公司复星医药产业拟出资约14.12亿元，控股收购绿谷（上海）医药科技有限公司。收购完成后，绿谷医药将成为复星医药控股子公司。
复星医药CEO兼总裁刘毅表示，本次投资是公司加码中枢神经系统诊疗领域布局的重要落子。“阿尔茨海默病是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的重点疾病之一，复星医药将接力承接源自中国的科学探索，全力支持推进甘露特钠胶囊的上市后确证性临床研究，以期尽快实现获批。”
从复星医药的整体战略来看，此次收购并非孤立事件。近年来，复星在神经系统疾病领域持续布局，已拥有治疗帕金森病的奥吡卡朋胶囊、在研的阿尔茨海默病药物AR1001，以及“磁波刀”等无创治疗设备。通过收购“九期一”，公司可以快速切入阿尔茨海默病治疗这一潜力巨大的市场。
公开数据显示，中国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人数已近1700万，且随着人口老龄化加速，这一数字仍在持续增长。
“‘九期一’已有上市基础和市场认知，复星通过收购直接切入这一赛道，可省去漫长的自研周期和高昂的研发投入。”有熟悉复星医药的业内人士向记者表示，在肿瘤、免疫等领域竞争白热化之际，押注拥有巨大未满足临床需求的阿尔茨海默病赛道，符合长远的商业投资逻辑。
然而，质疑声同样强烈。“九期一”面临的不仅是资金问题，更是深层次的科学信任危机。尽管脑肠轴机制在理论上有创新性，但要通过肠道影响大脑认知功能，中间的因果链条依然需要极其扎实的证据支撑。
同时，市场竞争格局已然生变——2024年以来，卫材的仑卡奈单抗和礼来的多奈单抗等代表两款国际主流方向的Aβ单抗已在中国获批上市，“九期一”即便重获新生，面对的市场竞争也将比此前更加严峻。
对于“14亿元收购是否值当”的疑问，复星在回复函中解释，估值主要采用“市研率（PRR）”法，参照了迪哲医药、海创药业等处于研发阶段的科创板公司。公司披露，“九期一”历史累计研发投入高达20.34亿元，且其上市后首末完整销售年度（2020-2024年）的年复合增长率约40%，显示出一定的市场潜力。
“中枢神经系统治疗领域是本集团创新管线积极拓展布局的领域之一。综合对该药品过往临床和真实世界研究数据的评估、阿尔茨海默病未被满足的临床需求，以及可控风险和时间成本的考量，我们认为该药品具备再开发的潜力。”复星方面强调。
回应核心质疑：复星披露方案与风控细节
面对监管问询与市场疑虑，复星医药在回复函中重点详细阐述了其规划与风控措施。
其中，最为关键的是确证性临床研究，这直接决定着“九期一”能否“起死回生”。对此，复星医药披露，已与国家药监局药审中心沟通，并将确证性临床试验方案升级为国际更通行的标准：双盲期延长至48周，样本量扩大至1950例，并设定认知功能与日常生活能力改善为双主要终点。该方案已获药审中心认可。截至12月15日，试验已累计入组580例患者，仍有1370例待入组。
复星方面预计，“九期一”的确证性临床研究将于2027年年底完成全部入组，2029年年初读出数据，并于2029年上半年向国家药监局递交临床试验总结报告等资料。这意味着，该产品重新上市之路至少还需四年。
最新公告还披露了交易的具体方式，本次收购采用“受让存量股权+认购新增注册资本”组合方式，复星医药产业将持有标的公司绿谷医药51%股权，实现控股。
值得注意的是，在交易结构上，复星设置了多重“防火墙”以管控风险：用于认购新增注册资本的12.69亿元出资中，仅6.35亿元在交割日支付，剩余6.34亿元将在3年内视研发进展支付，以实现对临床风险及投资风险的动态把控；绿谷医药创始人控制的主体将质押收购后所持标的公司10%的股权，为潜在风险损失提供担保；收购后，复星将控股并全面接管研发、运营及未来商业化相关事务。
“未来几年标的公司的主要工作是开展甘露特钠胶囊上市后确证性临床研究，该试验费用属于资本化范畴，日常经营的亏损相对可控，本次收购完成后，短期内预计不会对本集团合并后的利润造成重大影响。”复星方面表示。
科学、商业与患者需求的多重博弈
实际上，在社交媒体和患者社区中，关于“九期一”断供的讨论持续不断。在该药暂停生产后，各个渠道上的库存产品价格一路上涨，从200多元一盒一度涨到上千元。部分长期用药的患者家属反映，用药期间患者病情相对稳定，断药后出现恶化。
这种基于个体体验的反馈，与学界要求的高等级循证医学证据之间，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临床实践”与“循证医学”之间的张力，恰恰凸显了阿尔茨海默病治疗领域面临的现实困境：巨大的未满足需求与严格的科学验证要求之间的矛盾。
全球阿尔茨海默病治疗药物研发一直被视为“死亡之谷”，失败率高达99.6%。目前可用的治疗药物数量有限，且多数为海外公司原研。这种现状使得每一款有望上市的新药都备受关注，也使得患者群体对有效治疗方案的渴望尤为迫切。
复星医药对“九期一”的收购，便是在这样一种现实矛盾中开展的耗时四年的“豪赌”。
但科学问题终究需要科学答案。复星医药面临的挑战是，如何在接下来的四年里，用一个符合国际标准的临床试验，为这场持续多年的科学争议画上句号。在此之前，所有关于科学、商业与伦理的讨论，都将在期待与质疑中继续。
编辑：郑健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