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关键年份。
“十四五”收官,“十五五”开局,这一年面临诸多重大政策变化和外部挑战:宏观数据来看,国内生产总值(GDP)有望实现5%的稳健增长,但其增长率下行的压力,消费价格指数、民间投资和市场预期的微妙变化,也释放着中国经济仍需冲风破浪的信号——
从国际来看,特朗普关税政策仍在重塑全球贸易格局,带来新的不确定性;从国内来看,目前存在“供强需弱”的结构性问题凸显,不少企业走向利润被压缩的内卷式竞争中。
一个新的十字路口已然显现。一面,是过去出口、投资拉动经济的传统路径,另一面,则是通往以新消费、创新驱动的高质量发展新路。如何破局?中国经济增长的新引擎究竟何在?
在此背景下,12月19日举行的“风正千帆起·2025新网商峰会”席间,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以下简称“北大国发院”)院长、著名经济学家黄益平与天下网商进行了一场对话,对当下的中国经济的现状和破局之道做了剖析和前瞻。
黄益平深耕中国宏观经济与金融改革数十年,是政策与企业实践的敏锐观察者和建言者,其学术脉络始终紧扣中国经济转型的核心命题——从中国改革开放的“经济奇迹“,到近年来对数字金融、平台经济与未来转型方向,他的研究向人们揭示了中国经济波澜壮阔变迁背后的深层肌理,也展现了在全球化背景下“大国经济”的应对方式与发展前景。

就在日前举行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中,将“坚持内需为主导,建设强大国内市场”列为2026年经济工作首要任务。那么在当前,中国消费还有多少潜力可以挖掘?黄益平给出了乐观的预期:“如果想象在将来10年、20年,我们的消费占GDP的比例会达到世界平均水平,那起码还要上涨10个百分点,意味着在将来消费增长仍比GDP增长要快,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
黄益平在访谈中清晰地指出,当前中国依然处于“消费不足”的阶段,消费的GDP占比低于世界平均水平,这其中就蕴含着巨大潜力,而要释放这一潜力的终极钥匙则在于“收入”与“信心”,一个健康、透明、激励优质品牌的成长环境,正是培育这两者的沃土。
电商平台作为消费的基础设施,无疑是与亿万消费者与企业家息息相关的关键战场。今年在黄益平的牵头下,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北京大学数字金融研究中心、中山大学商学院合作,在淘天集团的技术支持下推出了一套覆盖千万品牌、10亿用户的“中国线上消费品指数(CBI)”和“全球品牌中国线上500强(CBI500)”榜单,首次全面整合了线上消费的主动搜索UV、会员、客单价、复购、新品、年轻用户增速等指标维度,旨在聚焦中国线上市场,为品质竞争创造科学的度量衡,强化产品品质信号,让品牌从内卷式的“全网最低价”竞争中跳脱出来,从而引导市场从价格内卷转向品质为王。
“从微观层面来看,低价对个人是有好处的。但在整个经济系统里,生产厂家为此压低成本,进而降低产品质量、无力创新,更重要的是厂家不可能增加投资、不会再雇佣更多员工、不会给员工加工资,进而导致消费者的收入减少,最终会导致经济萎缩。”黄益平说。
这是中国市场“供强需弱”格局在消费端的微观投射,也是宏观经济陷入“通缩螺旋”的风险信号。在这一背景下,CBI系列消费指数和榜单的推出不仅仅是一份报告,更是未来破解品质信号弱于价格信号的信息困局,让品牌这一凝聚了品质、创新、信誉与独特价值的综合体,建立起一套可识别、可衡量、可传播的“信号系统”。
这份指数的意义,远不止于让一批“隐形冠军”从细分赛道中脱颖而出,获得应有的市场能见度。更深层地看,它是对高质量发展和扩大内需战略的一次创新响应,也是平台经济治理的“反内卷”转向——主动构建鼓励品质、褒奖创新、识别价值的评价生态,为生产企业吹响了向“价值竞争”突围的号角,为消费者提供了穿透价格迷雾、追寻品质生活的指南。
黄益平在访谈中清晰地指出,当前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的阶段,要追求质量的发展,“比成本”的时代一去不复返,每一个企业要找到最擅长的、能做的事,核心就是比品质、比品牌、比“独一无二”。
创新驱动型经济的形成,有赖于从政府、平台、企业和生产者等各方的倡导和努力。在中国经济爬坡过坎的关键时刻,真正的增长力量,正蕴藏于从“价格战”的泥潭中抽身,向“品质与品牌”的星辰大海坚定迈出的每一步之中。
以下为天下网商与北大国发院院长黄益平的对话,经编辑整理:
锐评2025年宏观经济:如何破解供强需弱?
天下网商:2025年是“十四五”收官之年,您觉得宏观经济发展情况怎么样?有哪些意料之外的一些惊喜和困难?
黄益平:今年总体来说开局不错,主要得益于去年尤其是第四季度以来的宏观政策力度,包括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但进入今年第二季度,形势开始有所变化,GDP增长为5.2%看起来还不错,到了第三季度,增速又往下走了一个台阶。
与此同时,一些前瞻性指标在第二季度出现了令人担忧的变化,例如失业率、民间投资和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PMI)等,其中一个比较明显的变化,就是特朗普的关税,这给世界经济包括中国经济都带来了很多不确定性。
在我看来,今年实现5%的GDP增长目标是没问题的,令人担忧的是,从第一到第四季度,GDP的增长一直在下台阶。从目前来看,在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还需要稳增长的政策措施。
事实上,2023年和2024年都出现了年初不错、年终疲软的经济状况,今年预料之外的是特朗普全方位的关税战,给国际市场带来了很大的不确定性,虽然今年中国出口增长速度依然很快,但对企业来说,未来的不确定性,会影响投资和信心,这对经济的负面影响很大。
天下网商:我们知道民营经济和整体经济存在一个“差值”,反映在产品价格上的变化。我们发现产品价格这几年来在下行,但GDP在增长,我们的“钱”没有跟上,利润被压缩了,这是为什么?
黄益平:这是我们现在面临的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在年初的时候,政府一般会定两个目标,一个是GDP(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目标,一个是CPI(消费者价格指数)的增长目标。但你会发现,政府对GDP的增长非常重视,对CPI的目标并没有同等的关注度。价格低迷甚至下降,对经济增长造成的负面影响是很明显的,相当于同样的产品,能卖的价格低了,收入就减少了,对很多企业来说甚至要赔本了,这对经济伤害是非常大的。那么从大的格局来看,为什么现在会出现这种情况?
过去,我们的经济特征是“易热难冷”,时常面临通胀压力。现在情况则反过来,经济呈现疲软态势,即便政府刺激后暂时企稳,一段时间后下行压力又会重现。总体来看,我们现在面临的较大问题是“供强需弱”。

中国经济当下在供给方面做得比需求方面要好,这个问题过去长期存在,但没有出现过这种价格低迷或者是产能过剩的问题。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是,因为过去我们都能靠出口来消化国内很多供给,最大的变化在于现在国际市场变了,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从另一方面来看,中国也从过去的“小国经济”变成了“大国经济”。过去“小国经济”的时候,出口多少产品到国际市场大家都感受不到,现在你出口多一点,就能把国际市场的价格打下来,进口多一点,国际市场的价格就起来了。这时你还像过去那样大量地出口,通过出口来消化国内多种产品,就会影响到国际市场的均衡。
最近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特别提出,扩大内需是经济工作的第一项任务,我觉得很有必要,最重要的问题还是要让供求平衡。
吹响“反内卷”号角:品牌指数VS价格指数
天下网商:当前国际局势有不确定性,国内供强需弱,那就容易形成“内卷”。过去两年平台上价格竞争很激烈,今年我们看到了大多数平台都开始转向,比如取消仅退款,也取消仅以单量、低价为导向的算法机制来“反内卷”,您觉得这是为什么?消费者觉得价格低是好事,为什么经济学家会担心这会导致“通缩螺旋”?
黄益平:如果我们过度追求低价消费,从微观层面来看,消费者感受到买东西便宜了,这对个人固然有好处。但放在整个经济系统里考量,想象一下,如果我有100块钱,现在东西变便宜了,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我在上课时问了很多北大学生,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说,我会延迟购买。
持续的降价,会导致需求延迟,这对经济影响是很大的,更要命的是对于生产厂家、投资者而言,过去的投资成本他们都已经承受了,现在每卖一件产品都要减少利润、甚至于赔钱,这时他们就会压缩投资,甚至他们会裁人、减少工资支出,所以通缩对于经济的影响是不能低估的,经济不景气的背后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价格持续下行。
如果平台过度推崇低价,高价商品便失去市场,生产者将被迫不断压缩成本。然而,效率提升和销量增长的空间终究有限,最终很可能导致产品质量的下降,这是我们所担忧的。
天下网商:当时我们在调研时,发现亚马逊有一个“飞轮模型”,就是讲永远有更低的价格,更多的供应商,更好的体验,但我们发现美国这个供应链传导的速度其实没有那么快,它效率优化的空间非常大,但在中国这个效率太极致了,最后大家都变成了“白刃战”。
黄益平:总体来说,中国市场现在一个非常突出的特征就是成本低、效率高,供强需弱这件事情会进一步加剧,成为一个基本格局。在这种情况下,大家要抢这块有效的市场,最后就是无尽地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最近,我们做的“中国线上消费品牌指数”,初衷就是因为看到在平台上购物,你会发现商品的价格信号是很清晰的,但品质信号并不是那么容易识别。在海量的品牌选择中,消费者对其真实品质是不明确的。我们在金融学里有一个“柠檬市场理论”,这是一个曾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理论,原本讲的是二手汽车市场信息不对称的问题,虽然每辆车的价格很明确,但其中背后的质量差距却并不清晰,这会导致大家都去买最便宜的车,市场车的品质越来越差,消费者买到的都是泡水车。这与电商市场中追求低价的情况类似,所以我们通过推出“中国线上消费品牌指数”,正是希望在平台上也能为消费者提供更多品牌的信息,大家在看到价格的同时,也能看到品牌的信号。
中央提出“高质量经济发展”,或者说我们要让高质量的消费将来往前走,就要不断地摆脱简单的比成本这个阶段。实际上,将来更多的是比品质、比品牌、比你的独一无二。品质竞争才会给整个供应链留足更多的利润空间,去投入创新和研发,让市场能够向上的螺旋去运转,最终来说,也是为了实现提高人民生活品质的这一重要目标。
天下网商:在“中国线上消费品牌指数”榜单里,大家看到了很多原来没见过的品牌,但这些品牌其实有很大规模了,是细分领域的隐形冠军,有不少是“专精特新”“小巨人”。亚当·斯密有个理论叫“别针工厂”,社会分工的精细化决定了生产效率的提升,你怎么看待消费行业的这样的一种走向细分的创新?
黄益平:当前中国经济无论是从生产端还是看消费端,一个基本的规律是——比成本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仅靠价格可能有机会,但这个机会是不可持续的,现在要比的是独一无二。这个“独一无二”可以是品质特别好、服务特别好,我们的消费增长将来会有很多机会,怎么能找到这个机会,这是各个企业都需要考虑的一件事情。
提振消费的两个关键点:收入+信心
天下网商:国家今年一直在讲要扩大消费,我们看到数据,2024年消费的贡献率增长达到44.5%,2025年前三季度53.5%,您觉得消费是否是目前经济增长的主引擎?怎样促进大家消费?
黄益平:从客观来讲,我们的消费确实存在不足的问题。目前我国的消费GDP占比不到60%,与其他国家平均水平约75%的占比来比,还有很大的差距,所以我们称之为“消费不足”。我们过去一直也有这个问题,但没有变成一个影响宏观经济增长和稳定的因素,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依靠出口到国际市场,经济本身是平衡的。
长期来说,从政策导向上,我们过去一直是比较重视供给方面,需求方面相对比较弱。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劳动力过剩,劳动力价格低。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出口增长很快,经济发展很快,但工资在很长时期内上不去,所以居民收入增长跟不上整体经济的增长。这个现象,在很多像我们这样的劳动密集型、出口导向型经济当中是普遍存在的,不仅是在中国,在日本,在亚洲“四小龙”中都出现过,所以现在慢慢地要开始要往上提升(居民收入)。因为国际市场的环境发生了改变,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通过出口来消化产能。这个问题是我们当下比较紧迫的挑战。
这里有两点具体问题。第一,虽然目前有消费不足的问题,但是我们消费占GDP比重的低点早已过去。最低的点在2010年,总消费占GDP比例只有47%,现在有约57%,所以已经上升了10个百分点,在过去十几年,消费的增长是比GDP的增长要快的,将来还可能会更快。所以,从乐观的角度来看,这其实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潜力空间。如果想象在将来10年、20年,我们的消费占GDP的比例会达到世界平均水平,那起码还要上涨10个百分点,意味着将来消费增长仍比GDP增长要快,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
第二,真正的挑战在于怎样把消费提振起来。我觉得关键最终落到两个要素,一个是收入,一个是信心。怎么样让老百姓的收入随着经济发展不断增长,甚至比GDP增长更快一些,这是第一件事情。这可能就涉及到比如中央已经提出来的,让市场在资源配置当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而不是让政府、地方政府在配置很多资源。这也是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来的,投资于物和投资于人要同样的重要。也就是说,将来我们有了钱,不只是去投一些实物,我们要去投资于人,比如说投资人力资本、社会保障等。
从根本上就是两个点,第一,怎么增加老百姓的收入,第二,怎么提高他们的信心,让他们有钱可花,有钱敢花。
居民存款增加60万亿,为何不敢消费?
天下网商:我们知道中国居民现在的银行存款总量非常大,占家庭资产的比例也非常高。但中国人的钱总要有个去处,大家都希望自己的钱能跑赢通胀,但现在存款利率非常低,房地产市场又迎来了一段不确定性时刻。你觉得对于我们老百姓而言,大家除了消费以外,钱到底应该去哪里,才是真正对家庭资产意义上的保值?
黄益平:从宏观格局看,任何国家的居民储蓄,主要投向无非三个方面,您刚才已经提到了其中两个。第一,把钱放在银行,银行的特点就是很安全,但是回报比较低。第二,房地产,它需要的资金量比较大,但流动性差,你钱放进去了之后,想拿出来往往不太容易,而且房地产市场也不太稳定。
在大多数国家,比较成熟的投资的方式其实是在金融市场,包括像保险、股票、债券,它是一个投资的组合。我们中国如果说老百姓存了很多钱,现在没有地方去,我觉得金融市场就是一个主要考虑的方向。但我们这个市场还需要进一步的发展。我们市场的质量,包括产品的数量和丰富程度,仍需要大力发展。
我最近跟国际专家交流,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如果把中国的不同家庭的财富分布跟英国、美国不同的财富水平的家庭分布做一个对比,他们发现最贫困的家庭群体,他们的占比在中国和在美国其实没太大差别。最富有的那一波家庭占比差别也不是特别大。真正差别最大的就是所谓的“中产阶级”,他们的占比在中国相对来说是明显低于美国、英国相应家庭财富的占比的。
为何会出现这种差异?一个直观的解释是,穷人也没什么财富,所以比例都差不太多,有钱人他确实存了很多钱,他们的财富管理做得也不错。中间阶层到目前为止,是没有有效的财富管理方式的,很多人要不就买了房子,要不就是存在银行。
客观来说,我们现在缺乏一个有效的财富管理业务,它不一定是追求给你最高的回报,它是在跟风险匹配的情况下,一个比较稳健的、兼顾现金流、安全性与回报率的综合性服务体系。当然这个体系的缺乏原因是多方面的,与我们金融市场、资本市场本身不够丰富,不够发达有关,这可能是将来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
天下网商:这两年身边号召大家去理解保险复利、做投资的人越来越多了,但确实存在一定的风险,也有一个市场健全的过程,但现在缺乏特别合适的、稳健的项目,要刺激内需就是让老百姓没有负担地去消费,让他们有更好的钱生钱的途径。
黄益平:其实从2020年开始到2023年,老百姓在银行的存款增加了大概60多万亿,我们折算约合8万多亿美元,这个钱存起来了之后,没有花出来。原因很多,一方面,我们刚才提到他感到没有很好的社会保障,不敢随便花。但客观地说,这段时间的存款增加,也跟我们过去传统的投资机会减少有关。
比如说原来大家存了钱去买房地产,现在感觉也不那么确定,还要不要再买。过去有一些理财产品,现在买得少,也可能一部分钱他其实将来是准备投资,但没考虑好如何投资。美国在疫情结束的时候,有专家说老百姓在银行的存款多增加了2万亿美元,这2万亿美元会造成美国很高的通胀,一开始很多人不相信,包括美联储的官员也不相信,但到2022年的时候,CPI达到了将近10%,下一年美联储不得不猛加息,把通胀降下来。
美国居民将2万亿美元储蓄释放出来以后,拉动了消费与经济,也推高了通胀。反观我们,新增了约8万亿美元储蓄,CPI却仍在低位徘徊。这背后反映出一个关键问题,大家还是不敢消费,与整个中间结构的家庭占比不够强大相关。
天下网商:很多人说,现在中国人均GDP达到了14000美元左右,这是一个比较重要的门槛了,但是大家也会怀疑,中国会不会就因此就陷入“中等收入陷阱”?您觉得这应该怎么去突破?
黄益平:我觉得“中等收入陷阱”我们大概率是可以跨过去了,因为14000美元大概已接近世界银行定义的“高收入经济”的门槛,我们在比较短的时间内可以达到“高收入经济”水平阶段。当我们提及中等收入陷阱,核心问题是经济水平能不能继续往上,可能是在低收入水平陷入这个陷阱,也可能是在高收入水平遇到这个陷阱。对于我们来讲,重要的是在于我们的“全要素生产率”能不能持续提高,创新能不能推动中国经济的增长。
我自己对这一点还是有一定的信心。从现在看创新,从杭州到全国,创新活动还是很活跃。而扩大内需和扩大消费这件事情,在我看来几乎和发展新质生产力同等重要。因为如果新的生产力有突破性进展,需求上不来,最后的结果就两种情况,一种就是供大于求,卖不出去,变成过剩产能,在国内很难持续发展,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卖到世界各国去,卖完了之后我们将来就没朋友了,要被反补贴、反倾销,因为中国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国经济”。
最近可能你们注意到中国有一个数字,在世界国际舆论当中一直被讨论,就是今年我们头11个月已经有“1万亿美元”的贸易顺差,虽然我们面对关税战,国内需求不振,国际贸易也在不断寻找新的平衡,但“1万亿美元”这个数字对国际市场来说,大家都很担心,就是不知道它会扔到哪里去,不管往哪扔,对人家的影响都是非常大的。
平台经济的“价值导向”
天下网商:在提振消费、激发需求的大目标下,您觉得平台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平台作为商家与消费者之间的纽带,在产业走向细分创新过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黄益平:平台能够发挥多方面的功能。作为连接生产者与消费者的枢纽,平台汇聚了别处难以获取的集中信息,能敏锐发现大量尚未被满足的消费需求。所以作为平台,有很多工作可以做。除了把供需双方连接在一个平台上提高效率以外,他可以通过分析这些数据,降低信息不对称的程度,更好地契合供需双方的这种供求关系。
天下网商:很多人会担心,当企业比较大的时候,需要对它进行监管,防止它不断享受过大的资源,让更多竞争者加入进来。您觉得政府对平台的监管,这个度应该如何把握?
黄益平:我们过去曾经做过一个研究,平台大了之后,好处就是规模经济范围经济效率可以提升,但是大家天然地担心你一家独大,有垄断的行为。所以怎么样来减少这种垄断行为?有多种做法。
传统的反垄断思维是限制市场份额以维持竞争。例如,在石油、钢铁等行业,判断垄断的主要依据是市场份额。若一家企业占据90%的市场,传统做法往往就是将其分拆。但同样的思路可能不太适用于在平台经济。因为平台本来就是规模经济,把一家平台拆成十家,它的效率也就没有了。但如何保证既有效率,又尽量能限制它的垄断行为?
在经济学中,还有一个重要概念叫“可竞争市场”。“可竞争性”的一个最重要的条件就是进入的门槛足够低,如果是这个平台开始采取对消费者、对商家不利的垄断行为,不公平竞争的行为。如果进入的门槛足够低,其他的平台会进来,竞争压力一直是在的,这就实际上对所有的平台都是一种很重要的纪律约束。
“有效市场”+“有为政府”的机制如何走?
天下网商:有经济学家认为政府是经济衰退中“最后的借款人”,有经济学家认为政府应是投资人和保险人,您觉得我们国家的政府在目前经济阶段,主要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黄益平:从总的格局来说,我们的政策定位就是“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结合,这一点我是非常赞同的。
过去我们一直受欧美国家的影响,尤其是一些国际组织到发展中国家去做指导,有一个理论叫“华盛顿共识”。“华盛顿共识”最基本的理念就是“大市场、小政府”,政府做得越少越好,尽量由市场来做。
从理论上来说,它确实是一个非常有效的机制。但后来发现,它在指导发展中国家的实践效果不太好。主要是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在很多发展中国家,市场机制本身并不是成熟有效的,大市场小政府,最后并不能给我们预期的效果,完全让市场放任自流是不行的。第二,即便是有效成熟的市场,也会存在市场失灵的问题。你看,在美国小镇蓝领青年失业问题,它实际是美国经济在全球化过程中,一些结构性的矛盾没解决,现在变成一个大问题,说明政府还是应该发挥一些作用。
我们过去总结中国的发展经验,核心正是“有效市场”与“有为政府”的结合。但这种结合是动态的,其具体方式因国家、发展阶段的不同而有所差异。
过去我们早期改革开放、渐进改革、双轨制改革,政府的作用比较大。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地方政府在经济发展当中发挥很大的作用,比如“GDP选美”,各个市长、省长都是“CEO”的概念,推动地方经济增长、招商引资。但目前来看,我觉得可能要再继续往后退一步。
前一段时间我们提到的“内卷”出现在新能源领域,我觉得与地方政府的补贴和支持,造成产业产能的大幅扩张有关,现在中央政府也在整治这些问题。
相比之前的做法,政府的作用可能要慢慢的继续往后退,往后退的原因正如三中全会所指出的,改革的目标是要让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当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从杭州的经验也能看出来,跟其他地方相比,杭州为市场企业创造的空间更大,它的支持更加具有服务性,使得创新更活跃,这是我们目前要走的一个方向。
政府更多地退回到提供公共服务、建设基础设施、维持公共秩序这样的基本的功能。产业政策当然仍然可以做,但是它会有一些界限。如果就是为了追求GDP,扭曲市场,这个是要不得的。
天下网商:正如刚才您所说,产业政策上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今天大家最关注的产业——AI,据您观察,AI的发展是否能推动我们的全要素生产率的变高?
黄益平:我们最近正好做了一个初步研究。这让我想到经济学中的一个历史概念——“索洛悖论”。它指的是在计算机普及初期,尽管信息技术随处可见,但全要素生产率并未如预期般提升,这背后有多方面原因。
所以我们现在来看,AI的应用,对全要素生产率到底有没有提升,从整个经济来看,还看不出来。原因是多方面的,因为有一些产业获益了,有一些产业没获益,有一些产业还受到影响,综合起来,这个效果还没有充分体现出来。但如果我们只看那些有AI的知识产权,直接在应用的领域来看,对于生产率的提高已经看到一些初步效果,所以它对经济增长应该是有积极作用的。
当然了,AI创新还处于早期,未完全成熟,将来会怎么样现在也还未知。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风口,就是有点类似于像电力、蒸汽机的发明,它将来是会改变整个经济的底层构造,所以我们不能不重视AI这件事情,但是也不是简单地说一窝蜂都搞AI,得看每个人自己的能力和条件。
2026年经济前瞻:告别比成本,迎接品质消费时代
天下网商:2026年即将到来,2026年如果让您做一些对宏观经济的前瞻,您会觉得是哪几个点?跟我们普通人最相关的,最应该知道的是什么?
黄益平:2026年是我们“十五五”规划的元年,我相信政府在新质生产力发展方面会有一些新的布局,实际上列出来了一系列重点发展的产业。所以从产业政策的角度来说,这首先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从政策的这个重点来说,其实我们下一步经济驱动力量主要是两个,一个就是新质生产力,一个是扩大内需。但从最近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角度来看,对于扩大内需的重视程度有明显的提升,提及的次数变多了,排序放在第一位了。说明在短期内这个问题变得很突出,预期宏观经济政策还会提升发挥一些力量,预计会对消费提供非常大的支持。

此外,我们可以关注的是,明年世界各国,都可能会出台一系列支持经济增长的财政或货币政策,国际经济环境会改善,所以中国经济也可能会有一些向好的倾向。
总的来说,我对未来几年的经济判断,就是“供强需弱”的大格局,在短期内很难明显的改变,这也就意味着一些个别行业产能过剩、价格疲软的问题,我们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从微观层面来说,我们看到新兴产业的兴起,新赛道、新产品、新业务扩张,带来很多很多的机会,关键在于抓住机会。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的阶段,要追求质量的发展,“比成本”的时代一去不复返。我们每一个企业要找到最擅长的、能做的事,核心就是“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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