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长沙这座城:一切都像镀上了玫瑰红

品味长沙这座城:一切都像镀上了玫瑰红
2021年11月23日 11:28 中国基建报

陌生的贫乏

现在想来,我所度过最为贫乏的日子是在长沙读大学的那些年。

填大学志愿时我鲁莽且漫不经心,几乎没怎么想,就写了离家很远的学校。当时还是二零零几年,夜里从南京上火车,坐了足足快二十个小时到株洲,再转车去长沙,第二天深夜终于到达。迎新的学长把我们带上学校大巴,窗外夜晚空旷的马路外面一片空荡荡的荒芜。没有像样的高楼,路灯不明朗,路边也光秃秃的。

相较南京满城都是悬铃木,这边的马路边似乎连一棵树都没有。想到自己即将在这度过五年的建筑系学生生涯,心下十分失望: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城市,倒是和我们县城没什么差别的样子。

校园乏善可陈,图书馆里的书看起来都破破烂烂,建筑系的专业教室在最老的一栋楼的北侧,终年没有阳光,对着只有两棵树的光秃秃的院子。城市里似乎也无处可去。没有像样的美术馆,市中心只有一条步行街,永远响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汹涌的人群和如有若无的槟榔味道混在一起。岳麓山在城市边缘,爬山需要买门票。湘江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看。有一天隔壁大学的男生约我们宿舍的几个女生一起联谊,实在无处可去,最后去了烈士公园,那里有一个游乐场。过山车上人群尖叫,我们站在下面排着长长的队伍。太阳很大,烈日下我感觉到汗水从自己的短发里淌下来。

那一刻,城市与生活里这种陌生的贫乏几乎击倒了我,它更接近于一种精神的荒芜状态。而这也是我对这座城市最初的印象。

暴烈的不温柔

长沙的夏季热烈而漫长,因为没有高大的行道树,到处是明晃晃无处可躲的阳光。四月初已经热得要穿短袖,打开电风扇在寝室里喘气。一直到11月,那种弥漫整个城市的炎热才会渐渐消散。而冬季则总是十分寒冷,至于春天和秋天,我们都没怎么见过。城市似乎总带着一种暴烈的不温柔。

2008年冬天,回南京的火车票已经提前十几天买好,雪却下起来了。不是柔软的鹅毛雪,是雪粒子,湿湿的,落下来硬邦邦的。渐渐路面全部结了冰,几乎无法外出,走路都要扶着墙。不记得是第几天开始,全城停电,只有小区对面的酒店靠着发电机还亮着灯。当时我已搬出学校宿舍,和那时的男朋友一起住在学校附近一个老小区的顶楼。七楼,水管被冻得爆裂,于是水也停了。每天我们就在冰窖一般的屋子里瑟瑟发抖,刷牙洗脸靠着矿泉水,天一黑就坐到床上。有一天我们实在忍不住,出门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理发店洗了头。店里的人说着新闻,因为雪灾,一切都令人惶然。

车票上印着的那天终于来到,我们高兴地早早去了火车站。然而火车在大雪里尚未到达长沙,我们需要等,而要等多久并不知道。候车大厅里全是旧报纸行李堆,到处都是人。一种集体性的恐慌感弥漫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天渐渐黑下去,我蜷在人们的行李堆里睡着,被骚动惊醒,原来是武警送来来一些姜汤给大厅里的人喝。男朋友让我继续睡,起身往人群里走去。他很快消失在人群里,大约十分钟之后回来了,递给我一杯。我坐直了接过来喝一口,又烫又辣又甜。

我们等到第二天下午,三十几个小时之后,火车来了。

火车在次日抵达上海,我们那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了微薄的阳光。

一点鲜活的明亮

但这座城的优点也非常明朗。

食物好吃,几乎没有不好吃的东西。我们在深夜里往往要出来一趟。有时是好不容易赶完图,更多是我在屋子里打游戏,总是顾不上吃晚饭,夜深了才穿上外套出来觅食。从住处慢慢走到学校后街,听得人群的喧哗声渐渐大起来,夏季长长的夜晚脱离了暴烈的极端,洋溢着模糊的气息。

芒果个头很小,青黄颜色,味道却很好,橘子也便宜,一车挨着一车,可以买几个拎在手里一边往前走一边吃。常德津市米粉店随处可见,米粉分两种,扁粉和圆粉,味道却完全不一样。虎皮蛋炸得微微发皱,浸泡在牛肉红汤里。

卖鸭子卤味的小摊尤其多,小推车上有一个亮着灯玻璃柜,鸭架、鸭脖、鸭爪和翅膀,码得整整齐齐,也有腐竹和毛豆,藕煮熟了,肉粉色的一大截,敦厚得很。老板把东西从玻璃柜里的架子上拿下来,鸭架切半,鸭脖切成几段,土豆对半切开,藕片要多少切多少,放到一旁的卤水汁里再加热煮一下,捞起来沥干码到一次性饭盒里。回去到电脑前再次坐下,屏幕的亮光在黑夜里幽幽亮着,辣味和肉香混合在略带茫然的黑暗里,是生活里一点鲜活明亮的东西。

像树一样生长

大二那年中秋,我们去湘江边露营。堤坝很高,有人借着黄昏的光在上面放风筝,飞成风里小小一个点。秋天江水浅,干涸的江滩上芦苇枯萎掉一大半。天色渐暗,月亮升起来,明亮又带着雾气。

江边人很多,都是赏月的人,橘子洲头在远处也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男同学在沙滩上挖一个坑,把带来的木炭放进去,再找干枯的芦苇和带来的碎纸片一起引火。我们坐在一旁的报纸上,把烤肉小心串起来。夜晚明亮,月亮浑圆,火光耐心地将一小片空气烘得红红的。夜深之后我们在锅里煮面条,热气腾腾地从锅里捞起来吃掉,连碗也没有。男生们喝着啤酒,大笑不停。那时我们都沉浸在当下的时光里,只说着眼前的事情,未来像头顶的月亮那么远,我们甚至都没有抬头多看几眼。

而一年前我们刚到学校的第二天也是中秋节。

只见过一面的我们被临时组织起来,晚上一起去学校后街的小餐馆里聚餐。傍晚学校发了广式月饼,一块凤梨馅,另一块是蛋黄莲蓉。我收起来放在桌上,和军训的迷彩服一起。因为组织的班长是北方人,我们去了一家饺子馆。夜晚依旧闷热,在小餐馆里最大的两个圆桌上,我们互相介绍自己。大部分人小心翼翼,除了来自哪里爱好打篮球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也有男生已经从旁边的小卖部里买来一大包槟榔,热心地给每个人发一包。后来他们喝起酒,脸渐渐红起来,有人被塞一根香烟在怀里,他们点燃,一点一点地抽掉,似乎在学习如何打开那个此刻依旧陌生的自己。

后来我看到菲茨杰拉德在《爵士时代的回声》里写,“若在二十几岁的年纪能度过这样一段确凿的、无忧无虑的时光,还是很让人愉快的……那时候,我们喝着酒精,每天都以各种方式变得越来越美好,那时,在年轻的我们眼前,一切都像是镀上了玫瑰红,浪漫无比,因为此后,对于周遭的环境,我们将永远不会再如此感同身受。”时,我忽然就想到那个湘江边的夜晚,远处的江水在月光下也隐约跳跃着光芒,而他们的笑声则在月光下摇晃。那个夜晚有些类似用油画棒匆匆涂就的画面。颗粒分明,色彩艳丽,却又带着一些模糊感,似乎来不及多想就已经匆匆定格。然而回想起来,我又可以确定那其中有某些可以打动人心的东西,或许正来自于那份狼狈的仓促。

生活像树一样慢慢生长起来。在这个空荡荡的缺乏绿化的城市,每个人似乎都在扮演着树本身,暗自扎下细根。

并非光荣的贫瘠

后来我大学毕业,离开长沙,这些年换了三个城市生活。25岁之后,一个人做了生活里的绝大部分事情。工作,念研究生,毕业,找房子,养猫,加班,画画,给自己做饭。煮秋葵的时候靠在灶台边,看着窗外。不远处的居民楼立面一层一层里竖向天空里去,均匀地挡住大部分视线,云在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里。开水在小锅里煮开,冒出大而密的气泡。周末一个人去展览馆,靠着黄浦江,大风从江上过,拖着黄沙的渡船在江面上缓缓移动,沙堆宛如金字塔群。

这些琐碎的事,大概都是在努力地耕耘着自己的贫瘠之地,以期收获一点生活的意义。

毕业的时候,有天我们几个人送一个女同学走。凌晨的候车室里稀稀拉拉没有几个人,巨大的风扇发出呼啦啦的风声。有人在坐椅上东歪西倒地睡着,也有人像是为了驱赶走寂寞似的走来走去。我们坐在座位上,也不知道再说什么话。于是小声唱起歌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离别的歌词似乎总是伤感,然而我们并不伤心。我们都度过了糟糕的大学生活,没有付出多少努力,也没有为未来打算更多,因为对生活漫无目的而什么都没有抓住,除了一些无用的细枝末节。等站在毕业的夏季里,才发现自己空无一物,空荡得如若那时候夏天的夜晚。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些夜晚的迷惘与荒废的青春,再不负责任地将期待放在尚未展开的未来的日子里。

而我甚至不敢确定地将这段时光称之为真正的青春。“如果真有一段可以称之为青春的岁月,我想,那指的并非某段期间的一般状态,而是一段通过青涩内在,在阳光照射下轻飘摇晃、接近透明而无为的时间吧。”森山大道这样说,“换句话说,那是一种光荣的贫瘠、伟大的缺席。”

我们并没有获得过这样的类似透明的光荣。那种苦涩的贫瘠倒是历历在目,但那也还好,后来我想,可能我们只是度过了另外一种青春而已。

我离开长沙的那天,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闷热的候车室里,身陷香烟的迷雾和槟榔浓重的气味里,想到岳麓山一次也没有爬过,却还是确信“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吧”。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暴烈中又带着一丝温柔的城市,连同青春里那些贫瘠但却并不光荣的日子。(有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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