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左右 半间白云
日本央行17年来首次加息，难以到头的负利率时代，猝不及防间戛然终结。
日本的金融政策终于要回归常态，全世界投资市场必须适应无日元作为润滑剂的时代。
2023年3月19日，日本央行投票，7比2，大比分结束负利率政策，宣布加息10个基点、取消收益率曲线控制即YCC政策。
同时，日本央行还宣布取消购买ETF和房地产REITs，逐步减少商业票据、公司债券购买金额。
日本央行如此胆大，主要是经济数据漂亮：
图源：文心一格实现了2%的通胀目标；
企业利润复苏，员工薪资上涨；
房产蒸蒸日上、股市不断新高；
也就是说，从日本金融危机1986年至今，起起伏伏，日本的经济终于再次爬上山顶，可以离开低息保育箱了。
日元离开ICU 进入明显上升期
白川方明、黑田东彦，这些日本央行行长做了什么？
如果说前首相安倍晋三是日本经济的总工程师的话，那么黑田东彦就是具体的操盘手，也是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央行行长。
十年履职，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解决三大难题：
低利率、低增长、低通胀
为此，他设立了2%通胀目标，坚定实行大规模货币宽松政策，从2016年开始，日本实行了长达8年的负利率政策。
日本钱多到飞起。民间金融机构在日本央行的经常账户，从量化宽松的第一年，2001年的5万亿起步，一度膨胀了近100倍，达到了近500万亿日元级别。
黑田东彦在金融市场还有一个独特的称号：疯子黑田，他从不按常理出牌。
可惜，在大部分时间里，日本通胀从未达到过2%的目标，对资产泡沫记忆深刻的日本人谨小慎微在银行存钱，直到临近任期结束，通胀才再次抬头。
2023年3月10日，黑田东彦最后一次召开央行发布会，对自己的评价是：
宽松政策的好处远大于副作用，日本央行为实现物价目标而继续放松货币政策并没有错。我不认为日本央行有太多负担，安倍经济学的‘三支箭’是正确的方法。
1990年代之前，亚洲经济主要由日本引领，带出了亚洲四小龙、四小虎、中国等完整的产业链体系。
图源：pixabay黑田东彦曾在演讲中把这种模式称为：雁行模式，日本是那只领头的大雁。
雁行模式的根基是传统经济学中的贸易与国际分工理论，这样不同国家发挥优势才能获得红利。
但雁行模式很快走到尽头，因为日本发展太快，影响到了真正的头雁。
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日美之间贸易摩擦不断，日本在纺织、汽车、电子等行业链上大有超越之势。
这如何能忍？
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发生在中国产业上的现象，当初都发生过，美国劳工砸日本车，对日本产品各种检查，半强迫停止日本半导体产业链发展。最重要的是，让日元升值，从根子上把外向型出口的优势打趴下。
再加上，日本经济上升、日元汇率上升时代，资产泡沫上了天，日本经济终于崩溃了，一溃三十年。
图源：pixabay至此，日本经济失去了威胁，1990年金融危机之后，日本走上了另一条路，长期的低利率和零利率，意味着进入救灾经济模式。
1990年代中期开始，日本利率维持低位；1999年，开始推行零利率；2001年，成为全球首个实践量化宽松的国家；2016年，实行负利率。
央行持有一半以上的国债，同时出钱购买ETF和房地产REITs、信用债，想方设法走出通缩。
这么做带来两个结果：
一是日元汇率大幅贬值，日本企业在国际市场的购买力降低，日本物价停滞三十年，国家整体从贸易立国转向投资立国。
二是日元成为全球最重要的套息货币。
看看股神巴菲特是怎么套息的？
从2019年开始，伯克希尔公司陆续借出日元，总计约8000亿日元，平均融资成本仅为0.7%。这些借来的日元换成美元存入银行，可以赚取5%的利率差。
巴菲特没有存入银行，而是在日本股市中大肆购入五大商社股票，包括伊藤忠商事、丸红、三菱商事、三井物产和住友商事，这些综合体估值便宜，市盈率在十倍以下。
下面是伊藤忠商事从2019到到目前的股价变化：
自从2020年以来，伯克希尔持续购入五大商社股票，公开资料显示，截至2022年秋季，持股比例已经提高到了6%左右，增持约24亿美元。
截至2023年末，巴菲特持有的五大商社的资产总额膨胀到2.9万亿美元，总盈利1.3万亿日元，约为80亿美元。
换个角度看，日本商社在伯克希尔投资组合中的地位，已经不亚于可口可乐了。
这笔投资如此成功，日本股市再创新高，巴菲特拥有的现金估计又不知道怎么花了。
日本走出大衰退 得益于美国找到新的竞争对手
看上去，似乎日本经济增长、通胀上升顺理成章。
首先，2022年的俄乌战争成为通胀大涨的导火索，日本高度依赖能源、食品等进口商品，形成了输入性通胀。
其次，日本的经济政策具有科学性。
疫情放开后，日本旅游业、服务业的快速复苏，劳动力出现结构性短缺，尤其是住宿餐饮、批发零售等行业就业人数不足。
第三，日本企业利润上升。
日经中文网的一篇文章提到：
日本上市企业2023财年（截至2024年3月）的净利润较上财年增长13%，，预期为43.5万亿日元，比去年5月的财年初预测提高3.5万亿日元，预计将连续三年刷新历史最高纪录。
股市欢天喜地反映预期。早在3月4日，日经指数就突破了40000点关口，先庆祝为敬。
图源：百度股市通任天堂、丰田和东京迪士尼主体运营公司东方乐园等公司，2024年股价创新高。
除了股市以外，楼市也脱离了泡沫经济时期的状态，元气满满。
日本房地产调查公司KANTEI汇总对比了2014年和2023年，全日本各地二手房的转售价格。
所谓转售价格意思是，一段时间里，同一套房子目前的成交价，相比上一次挂牌时的价格百分比。
转售价值（%）=二手成交价÷当时挂牌价×100
举个简单的例子，10年前一套房子成交价1亿日元，10年后成交价1.2亿日元，那么这期间它的转售价值就是120%。如果下跌到8000万日元，转售价值就是80%。
2023年转售价值排在第1的是东京都港区的188.4％。
排第2的是东京都千代田区，为187.1％，第3位是东京都涩谷区，为180.5％。在前10位的区域中，涵盖东京都心的东京23区占7个区域。
十年间转售价值的排名榜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2014年排名第一的是京都市中京区，转售价值为132.5％。
十年之后，绝大部分转售价值高的都集中到了东京都7个核心区，大量海外投资者涌入东京，他们秉持地段、地段、地段的购房原则。
最妙的是，从2022到2024年间，日本工薪族停滞了几十年的薪资，开始快速上涨了。
图源：文心一格根据官方数据，截至2022年末，日本各行业总现金收入同比增长4.8%，创1999年7月以来最高增速。
每年春节，日本企业与劳工有一项固定活动：春斗，就是企业和员工联合会协商薪资。
就在央行官宣结束负利率的几天前，3月15日，日本劳动组合总联合会公布了2024年春季劳资谈判第一轮答复汇总结果。
771个工会的加薪率为5.28%，较去年同期上升了1.48个百分点，1992年以来首次超过5%，创出30年来最大涨幅。
这是日本工薪族近三十年来最开心的一次春斗。
通胀达标、企业加薪、股市大涨、房价复苏，此时结束负利率再合适不过了。
一个不可忽视的背景就是，日本与美国蜜里调油的时候，中美贸易急转直下，而西方国家的产业链正在重组，从太平洋、印度洋到美洲。
2023年10月15日，日经新闻报道，为了应对美中对立、分散以中国为中心的供应链，日本制造业设备投资正逐渐从中国转向东南亚、北美。
根据财务省公布的数据，日本企业对中国的投资呈现停滞趋势，2022年日本制造业对中国的直接投资额年减5.7%。反观日本企业对北美的投资额年增28.7%、对印度的投资更是飙增至2倍。
日本产业重塑，核心产业回国，在全球布局，中国不再是必选项，甚至是不选项。
日本成为中美之争的获益者
俄乌战争凭什么有利于日本经济？说不通。日本实行了几十年的低息政策，为什么偏偏此时起效？日本有什么经济腾飞之兆吗？
日本结束负利率后，有一个问题被市场反复提及：
它真的变得不一样了吗？
并没有。从决定经济增长人口、技术、资源这样的根本要素来看，没有发生本质变化，甚至像人口、高质量劳动力这样的要素，还在恶化过程中。
厚生劳动省2023年10月数据显示，在日本工作的外国人劳动者人数为204万8675人，这还远远不够，日本能够吸引到的人才并非全球一流。
按国籍划分，越南占最大比例，为25.3％，其次是中国占19.4％，菲律宾占11.1％。
日本大学、科研机构的国际化水平近年也在下降，科技公司中员工平均年龄显著高于中美两国。
再说一件奇妙的事。
日元利息上升，美元应该害怕才对，没有了套息交易资金的投资者应该被吓破了胆才对。
市场反应却是波澜不惊，下面是美元兑日元的走势。
日本央行宣布之后，美元一直坚挺，美联储还表了表态，维持限制立场。说明日本央行加息美联储不仅知道，还支持。
人民币兑日元也维持坚挺。
总而言之，并没有出现当初预计的投资者同悲的盛况。
这只能证明，这并不是一只不可预测的靴子，日本经济的确实有底气，并且，市场已经找到了替代日元的全球低息套息货币。
那就是人民币。
我们曾经分析过，虽然资本项下管制并未放松，但国人在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地的暴买，使得资金水位大幅上升，为所投资国的资产价格加了熊熊大火。
2023年11月，国际资金清算系统（SWIFT）的数据显示，人民币全球支付份额从年初的3.9%上升至5.8%，首次超过欧元。
根据最新的金融数据，截至今年2月末，我国广义货币M2规模是299.56万亿。相信人民币将长期处于低息位置，这样的货币最适合作为融资货币。
一条新的链条早已形成，中国资金投资，全球资产价格上升，美日紧抓核心科技不放。
日本央行的继任者是植田和男，曾担任东京大学经济学教授，精通货币理论，师从美联储副主席费希尔，与伯南克、德拉吉师出同门。
图源：pixabay他适合在风平浪静之后，稳定地开船。
黑田东彦曾经评价他说：
植田教授我很熟悉，最近作为金融研究所的特别顾问，在会议等各种场合与我进行了讨论。他是一位非常了解货币政策的经济学家，也有以前作为审议委员的经验，对中央银行的实务也很精通。希望他能为实现日本央行的使命——物价稳定和金融系统稳定发挥本领。
如果说在复苏时期需要黑田这样的激进派，那么平和时期就需要植田这样的稳定派。
不管是稳健派还是激进派，没有美日的握手言和，日本将陷落多少年，真的未可知，未可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