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檀☞ 手中无剑 | 心中有爱
叶老师：您好！
犹豫很久还是决定给您写这封信，想解一心结。
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比起其他檀香正在经历或已经经历的人生考验，我此刻想提笔解开的心结有点“无病呻吟”。但每次触及我会痛哭失声。所以请允许我借这封信把这个心结做一次完整的倾诉和了结，之后轻装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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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心结，关乎代际关系，关乎人与人相处的边界感，主要关乎我自己对于大家族长辈的应对无能。
我爸爸是独生子女，妈妈出生于五女一子的大家庭的环境。奶奶离世很早，爷爷随我们小家庭生活。我作为孙女是爷爷唯一的孙辈，从小被爷爷捧在手心，不知“重男轻女”为何物。
爷爷在我18岁成年之时离开，为了不影响我高考，他离开前唯一的叮嘱便是：在宝儿高考前不能告诉她。08年我顺利考入心仪的大学，12年保送本校研究生，14年国内硕士毕业并取得国家奖学金，15年取得美国LLM学位，我内心一直觉得是爷爷在护佑我，一切得到都是美丽的意外。爷爷是我不断前行、有勇气面对一切不确定性的最强大支撑，没有之一，我从爷爷那里感受到的爱是无条件、无保留、无瑕疵的。当然，在妈妈的大家庭中，我也吸收着来自外公外婆、诸多姨妈及姨父的爱，一直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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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妈妈大家族的裂缝产生于2016年。15年回国后，我只身一人到上海圆自己的律师梦，“亲人”化作电话那头的“声音”。16年，我收到了大姨妈女儿婚礼的信息，然而婚礼的时间是我爷爷的忌日。回顾当时的心理，不悦是肯定的，但从小习惯于“听话”的我在小姨的劝说下选择保持沉默，送上了自己的画作为对婚礼的祝福，同时说服爸爸参加了婚礼。
深知是无心之过，但我和爸爸的内心都希望得到大姨妈或其他长辈的一句理解和安抚，在等了几年未果后，我坦诚地向大姨妈发过一条很长的信息，告诉她我内心的纠结和痛苦、希望她理解，也选择让自己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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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自己放下的是内耗，也是父辈的嫌隙，万万没有想到成为姨妈们大戏的开场。大姨妈在对我回复“哦，我不知道”的同时，在我和父亲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向其他家庭成员公然表示她很惭愧，并已向我和我父亲道歉；三姨妈批评我过年不回家时不忘带上一句：“按照家乡习俗，过年不回家是对家里长辈极大的不尊重，你爷爷是你的长辈，外婆不是你的长辈吗？你爷爷去世了你都要尊重，外婆还健在，你不用孝敬？你爸爸妈妈不骂你吗？”
沪漂生活不轻松，几年间，我从上海的大所、到全国的大所、再到红圈所，坚定但不轻松地践行着自己的梦想、同时承受着越来越大的压力，回家乡的次数越来越少，跟同辈兄弟姐妹的关系也愈渐疏远。那个选择在我爷爷忌日办婚礼的姐姐，她出境度蜜月路过上海拒绝我的邀约，留下一句：“你刚刚跟你男朋友分手，我带着我的新婚丈夫来跟你吃饭，家里人会说我的......”，我们便不再有联系（哦，2020年疫情，我主动联系过作为医生的她，是否需要我从上海把N95寄给她，因为当时他们医院没有N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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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各自有各自的艰辛，相互尊重、保持距离即可，如果对方有需要、我尽我所能提供帮助。
但22年的一个电话让我发现，关于我爷爷忌日和姐姐婚礼的事情一直在发酵。22年听闻四姨妈身患乳腺癌，上海因疫情静默，我仅能通过电话表示微不足道的关心，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本来想传递关心的电话换来了姨妈一顿始料未及的责骂，让我至今无法释怀：
“你跟姐姐都不来往的么?亲人之间要走动，你的心胸要宽广一点，如果知道那个日子是一个那样的日子，谁会选这样的日子办婚礼？就你爷爷对你好吗？外婆这边的人对你不好吗？我们对你不好吗？我们对你的好你都不记得吗？我们当家长的都不会像你爸爸一样把上一辈的情感加给下一辈，你爸爸怎么能影响下一辈的关系？你妈妈在大家庭里那么强势，我们不一样要受着，你这点心胸都没有吗？大姨妈哪里对不起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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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希望上面的这段责骂没有这么清晰，无奈它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噩梦里。刚刚写下这些话时中间没有停顿，也没有止住眼泪。我知道，这段责骂可能受姨妈当时病情、情绪的影响，我选择安静挂断电话，但心里极度委屈、伤痛至今没有消散。不管理性上怎么说服自己，自那之后我不再有动力靠近妈妈那边所谓的“亲人”，与他们保持着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他们不再在我的微信通讯录中。但并不影响表弟、表妹来上海实习时，我为他们提供落脚点、尽可能的支持与陪伴。
不知道这顿责骂背后有什么“宏大叙事”，是因为物理距离的遥远、时间仓促、信息不对称造成的误会，还是无事之徒的“无中生有”和“挑拨离间”？我无意了解，如果大姨妈对“无心之过”有愧疚可以直接跟我和爸爸说明，不需要有如此多的观众和“说客”，其中还包括重病的四姨妈；如果姐姐认为我们之间疏远是个问题，是不是可以直接沟通？对于爷爷的事情，我和爸爸期盼来自亲人的尊重，没有也罢；与姨妈们后续传言的“介怀于姐姐婚礼冲撞了我的八字和运势”没有半点关系，属“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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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很远，自己的路道阻且长；我感恩于一路遇到的所有美好，我满足于在工作上收获到的前辈的认可和同事的战友情谊，惊喜于在陌生人社会中靠能力和诚信所获得的客户信任，也在感受着工作上的挑战；无暇顾及太多家乡的是是非非。
但“亲人”似乎将“沉默”视为了“理亏”，将“隐忍”视为了“懦弱”。我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我发现父母为了保护我，悄然退出了我早已退出但最初由我建起来的“家庭群”；我发现妈妈现在每次回家见外婆，都需要把外婆从舅舅家接出来；大姨妈向妈妈控诉说我在表弟面前炫耀自己年薪百万（其实真的没有）作为打击；无意间从妈妈的手机里面看到舅舅发给妈妈的信息：“上面是之前我搬房子你给我的2万块钱，你收下，我要维护郭氏家族最后的尊严，你不用再介入大家庭了......”
这个只比我大四岁的舅舅可是在我妈妈心里优先于我的存在，这个舅舅可是那个因为车辆驾驶失误导致我妈妈椎骨骨折、我们小家庭全家至今没有对他有半句责备的舅舅。
絮絮叨叨写了很多，姨妈的责骂让我心痛、真的心绞痛，当晚我哭了一个通宵；姨妈们所传播和猜测的子虚乌有的信息让我委屈且百口莫辩；爸爸妈妈为了保护我所遭受到舅舅的侮辱、不尊重以及不公让我心生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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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为法学专业的缘故，每次哭完，会理性的让自己投入忙碌工作中，强迫自己放下内耗的负担，告诉自己：已经过去的没有办法改变，恶人与亲人并不矛盾，像相信所有的案件都有法官一样，相信正义的第三只眼永远存在。我要用自己的阳光照亮自己、保护爸爸妈妈。
19年接小姨的电话时被教导：“亲人其实还不如朋友”，依旧不想也不敢对“亲人”“亲情”有任何负面的定义，更不希望自己的放下建立在对“亲人”“亲情”的负面定义之上。但每次提及遥远的家乡、曾经的亲人（悉数登场的大姨妈、三姨妈、四姨妈、小姨、舅舅）、扑朔迷离的亲情时，还是那么痛......
看了《被讨厌的勇气》，治愈了很多自己的精神内耗；也希望这封最为感性、无聊的信是自己关于姨妈、关于舅舅、关于遥远的“亲人”最后的内耗。
谢谢叶老师的时间，抱歉打扰这么久。
Anlin
亲爱的Anlin：
唐代布袋和尚的一首偈子，我会经常拿出来诵读：
手把青秧插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心地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当你哭泣着写下这封信，离治愈走近了一步，走出满怀愁绪，享受水中天镜中月雾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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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你心灵受伤的原因，这件事之所以不能触碰一碰就流泪，因为你在乎亲情，你在乎爷爷，在乎爸爸妈妈，也在乎姨妈和舅舅。家庭的爱是你汲取力量的源泉，当你困了倦了，想到爷爷和这个家，就像小草获得了甘泉的滋润，这是你生命中最柔软的部分。
当然，每个人心中的爱是有次第等级的。
在你心目中，排在首位是的爷爷，这个给了你无限包容、无条件爱的老人，你对你表姐在特殊日子结婚如此介怀，因为爷爷在你心中是永远的特殊的存在，是心中的“这一个”；其次是父母，你了解父母为你所受的委屈，被大家庭排斥，心上又被割了一刀；最后才是你的母系家族的一大家人，你希望保持一份爱，如果得不到，希望保持一份尊严和体面，结果体面被毫不留情的撕碎，有的人不需要体面，只想要情绪的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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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够记得那么多的细节，既说明你敏感，也说明你对他们有爱，我们不爱的人不可能伤害到我们。
听起来很奇怪，有时候减少爱和关注，才能稳住真正的爱。我们对外界的反应过于关注，把外界的爱当作爱的源头，本质上是缺少了爱自己的能力。就像给正常人注射胰岛素，久而久之，我们身体也就失去了分泌胰岛素的能力。
你的舅舅姨妈们对这件事相当在乎，这件事在他们嘴里想必有着自己的版本，在这个版本中你们不通情理、自高自大，他们在背后达成了统一战线，在愤怒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有不安，比如你大姨妈说已经道过歉，这样的谎话是内疚下的遮掩。
我还看出了一定程度的自卑和嫉妒，尤其是你大姨妈，他向你妈妈控诉说你在表弟面前炫耀自己年薪百万，以打击你表弟的自信，尽管你说没有，但在他们心里一直有，一直是块提起来就难受的心病。外人看不到你伤痕累累的拼搏，看到的是你年薪百万，光鲜亮丽。果然，跟朋友断交的最好办法是借钱、合伙，跟亲戚断交的最好办法是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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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舅舅维护郭氏家族最后的尊严的办法，是向你妈妈也就是他的二姐退还两万块钱的礼金，显然，在他眼里，拒绝资金上的帮助，是维持家庭体面的最好办法，也是打击你妈妈内心的利器。你妈妈越是爱这个弟弟，受到的伤害也就越深。
我并没有指责你或者你父母高调炫富，只想指出一个事实，在有心结的人看来，生活得太好的人无意中的行为举止，都是炫耀的手段之一，他们心里大概埋伏着一句话，有什么了不起的，即使你的本意是想帮助他人。
这也是我们为人要低调的重要原因，为人高调、显露能力或者财富是树敌捷径，当你考上了心仪的大学，保送上了研究生，以最快的速度拿到国外的法学学位，你会收获到意想不到的各种东西。另一方面，高调与美德、与教养相抵触，除了心智不全的人，刻意炫富大多心怀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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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测，你妈妈大约有些高调，你这个女儿事业顺利，当然会让家人调门拔得高一些。你四姨妈在病中向你说的那些话估计说出了兄弟姐妹们积压已久的心声，“你妈妈在大家庭里那么强势，我们不一样要受着，你这点心胸都没有吗？”
在心理上分析，我们在一堆话里面，会留下那句直戳我们肺管子的那句，比如，那个选择在你爷爷忌日办婚礼的姐姐出境度蜜月，路过上海拒绝你的饭约，留下一句话：“你刚刚跟你男朋友分手，我带着我的新婚丈夫来跟你吃饭，家里人会说我的......”，这句话两种可能，一是她刻意插刀让你难受还保持拒绝，二是她说了一些话，而你记住了这句话。看看，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难的不是语言，而是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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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的办法，我的建议是不看不听不说。这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多了，没听到没看到就是没有。你跟母系家族关系越来越差，有一个原因就是话太多了，你既然听从小姨妈的劝导选择了参加表姐婚礼，还说服爸爸参加，就放过这件事，也当是放过自己。你偏偏又编了一条长信发给大姨妈，是错上加错。
你想要得到什么呢？是大姨妈他们的道歉？他们从你小姨妈的嘴里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谁也不会有意把婚礼跟忌日联系在一起，膈应得很，对你们也不礼貌，只能装作没听到，你又撩拨起他们的情绪。希望他们对你和你爸爸在如此特殊的时间出席表姐婚礼，表示感恩，安慰一下你们？根本不可能。
可以说，这件事对双方有百害而无一利，但你也跟你舅舅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是做了，结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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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与其要求别人做什么，还不如学会选择不做什么。你大姨妈跟你表姐坦荡到可以直接跟你沟通，理性到大家为对方着想，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
说到底，这件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们只要保持一颗平和中正之心，亲戚们想来往就保持来往，不想来往疏远一些也可以。人生缘份和际遇各不相同，你跟爷爷缘份深，这种前世缘法真是很难修到，好好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你爷爷在天上也会开心。
有缘份的兜兜转转最后终归会在一起，没缘份的强求不来，就当还债，还完拉倒。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你小姨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亲人还不如朋友，人生路上会遇到亲人、朋友、同事等各种关系，缘份不同亲疏不同，画家陈丹表在纽约遇到作家木心，就能料理木心身后事，让更多的人了解木心，陈丹青是木心的好友和亲人。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亲人是亲人，看爱人是爱人，不要被外在的东西遮蔽住双眼。
你一人在上海不易，事业上步步成功，这封信说明你敢于正视自己的脆弱面，是心灵独立之路上的重要一步，祝贺你。
檀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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