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来，中国光伏业再一次进入“清冷之秋”。用更为严谨的话语描述，在这个新的“调整周期”，作为发展较早但周期起伏也最快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光伏业还只处在“多空博弈”的中期阶段，“严冬”尚未到来。
愈演愈烈的“低价竞争”
寒意席卷的风向标是，全行业价格持续下跌，龙头企业效益剧烈下滑。11月17日—20日举行的第七届中国国际光伏与储能产业大会上，中国光伏行业协会名誉理事长王勃华透露：今年光伏产业链各环节价格相比2023年高点降幅在60%—80%；前三季度，制造端产值同比下降超过44.7%；121家上市光伏企业中，今年有39家净利润亏损。与之相比，上半年的统计数据是，“中国制造”多晶硅、硅片价格降幅逾40%，电池片、组件价格降幅逾15%；光伏制造端（不含逆变器）产值同比下降36.5%。此次会议上，天合光能董事长高纪凡直言，因多种因素叠加影响，供需关系严重失衡，行业“内卷”已外溢到国际市场，中国光伏业正经历着行业有史以来最严峻的挑战。中国能源研究会常务理事李俊峰认为，目前光伏产品价格与成本之间的背离已日益突出。王勃华指出，光伏业这一轮周期波动造成的亏损规模远超以往。
为遏制“低价竞争”，10月18日中国光伏行业协会甚至发布通告称：光伏组件低于0.68元/瓦的最低成本价投标中标涉嫌违法。
实际上，海内外市场需求仍在稳步增长。据国家能源局发布，今年前三季度全国光伏发电新增装机同比增长24.8%。据中国光伏行业协会统计，前三季度全球光伏交流侧装机增长20%。
11月18日，隆基绿能股价下跌1.67%，总市值较市值最高点缩水了4100多亿元。今年三季报显示，隆基绿能前三季度主营收入585.93亿元，同比下降37.73%；归母净利润-65.05亿元，同比下降155.62%。今年一季度，这家曾经的全球光伏龙头企业11年来首次单季度持续亏损。
不仅是隆基，天合光能、TCL中环、晶澳、通威等龙头厂商同样面临着严峻挑战。
据财报，全球光伏电池龙头企业通威股份今年前三季度实现营收682.72亿元，同比下降38.73%；归母净利润-39.73亿元，同比下滑124.37%，较去年同期由盈转亏。
8月13日晚间，通威股份曾公告称，拟以现金增资方式收购江苏润阳新能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简称“润阳股份”） 51%股权，交易对价不超过50亿元。如果该交易成功，将是光伏行业史上第一大并购案。2023年全球光伏电池出货排行榜上，通威股份居第一，润阳股份居第五。通威股份最新市值近900亿元，润阳股份估值曾一度达400亿元，2022年成为苏北首家“独角兽”。但在11月12日，通威股份发布最新公告称，收购润阳股份的交易方案可能调整或终止。业内人士指出，行业的整体下滑以及当前通威自身的持续亏损已限制了其并购意愿和能力。
硅片龙头TCL中环今年三季度亏损近30亿元，几乎与上半年亏损额相当。此前近10年，TCL中环一直处于快速扩张通道。2020年至2022年的三年中，其净盈利曾节节上升，从10.88亿元、40.19亿元到68.19亿元。上半年仍盈利的天合光能，三季度也亏损近14亿元。晶澳前三季度净盈利-5.94亿元，同比下降108.5%。8月11日，曾经的光伏配件龙头爱康新能源退市。
据透露，多家上市光伏企业连续三个季度出现高额亏损，即使实施垂直一体化战略的众多龙头企业也不例外。整个光伏产业链面临严峻挑战，行业正进入深度洗牌阶段。
7月末举行的光伏业半年度大会上，天合光能、正泰新能源、阿特斯、晶澳等龙头光伏企业的董事长和总经理们最关心的问题是：整个行业如何摆脱长期同质化竞争的怪圈，新一轮产能调整如何实现。
当前，专家和龙头企业、行业协会人士的一致看法是，必须出清落后产能，越快越好，越彻底越好。据最新统计，江苏光伏产业产值占全国近40%，居国内第一。对于江苏光伏产业而言，“加快去落后产能”的迫切性更甚。
全产业链整体效益急剧下滑
新能源产业是我国最具全球竞争优势的战略性新兴产业之一，作为其重要细分产业，光伏业十余年来高速扩张、综合实力全球领先。这一产业自去年下半年以来何以出现如此剧烈且持久的降价寒潮，导致全产业链整体效益急剧下滑？其根本原因何在？
专家与企业家们的一致看法是，“中国制造”光伏产能的“周期性过剩”“结构性过剩”是关键因素。2022年以来，国内光伏产业链产能过快膨胀，短期内远超海内外市场需求，导致现实供需严重失衡、资源错配。其结果便是竞争过度，即所谓的“内卷”，推动价格快速下跌。
以产业链上游的头部硅片企业TCL中环为例，2020年至2022年，TCL中环投产大尺寸硅片成功，随即通过杠杆融资快速扩张产能。2021年其硅片年产能仅88吉瓦，2022年已达140吉瓦，超过原本的“硅片之王”隆基。今年上半年，其年产能更进一步增至180吉瓦。业内人士认为，这种片面追求产能的战略，为TCL中环2023年四季度开始的巨亏埋下了伏笔。
在行业上升周期过于乐观，短期内大举融资，以高负债的方式追求快速扩张，则是国内光伏产业链产能过快膨胀的源头。一旦市场需求不及最乐观的预期，或者进入市场的产能超出预期，直接后果就是巨额投资难以收回，负债压力猛增，企业迅速陷入困境。
去年三季度至今的一年多时间里，全行业持续降价求量，多数企业陷入亏损泥沼，迄今国内光伏产业链“洗牌”进展究竟如何，落后产能是否已大规模退出？光伏产能的“周期性过剩”“结构性过剩”是否已有所缓解？
据不完全统计，不到两年的本轮周期内，光伏业整体产能扩大了约3倍，但利润率下降了70%左右。截至11月中旬，国内光伏业依旧处于产能明显过剩状态，其突出表现是所有光伏产品的价格仍在继续下跌。因已跌至成本线附近，降幅逐渐放缓。以传统主流产品P型182mm电池片为例，2023年上半年市场均价一度高达1.1元/瓦，今年8月已跌至0.28元/瓦，多数企业已亏损或处于亏损边缘。
今年以来，光伏业三角债问题日益严峻。截至三季度末，42家主产业链环节企业负债总计约9693亿元，同比增长14.83%。据不完全统计，迄今光伏全产业链资金缺口高达4000亿元以上。
资金链极度绷紧，无疑是市场层面发出的明确信号——“周期性过剩”尚未缓解，依旧供大于求，动态平衡尚未到来。专家普遍认为，光伏业已进入“洗牌深水区”，整体产能调整必须先立后破，但落后产能之“破”应当加快。
政府之手的“进”与“退”
随着行业由热转冷，今年以来国家相关部门对光伏产业链的调控政策已日益严格和精准。
7月31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加快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的意见》，为新能源产业尤其是光伏业的发展提供了重要政策保障，明确了行业进入门槛、标准、底线、监管等一系列问题。
能源和工业主管部门已出手严控新增低端产能。今年6月，国家能源局即提出，行业协会适时发布供需信息以引导光伏上游产能建设和释放，避免低端产能重复建设，强化标准创新引领等。7月9日，工业和信息化部官网就《光伏制造行业规范条件（2024年本）》公开征求意见，提出：引导光伏企业减少单纯扩大产能的光伏制造项目，加强技术创新、提高产品质量、降低生产成本。其中特别提及，新建和改扩建光伏制造项目，最低资本金比例由20%提升至30%。
证监部门对于光伏企业IPO的上市审核也变得更加严格。今年以来，已先后有6家光伏行业企业终止IPO。另有相当数量光伏企业过会后未提交注册申请。如华电新能、新特能源等。
11月15日，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下发《关于调整出口退税政策的公告》，自今年12月1日起，将包含光伏（电池、组件）在内的部分产品出口退税率由13%下调至9%。业内人士坦言，这一新政有利于加快行业落后产能出清。
据业内人士分析，叠加市场之力，相关政策已开始规范行业行为，初步抑制“野蛮生长”，减缓“内卷式”恶性竞争。
专家指出，通过政策手段引导市场调控之力，倒逼光伏企业兼并重组，从而加速技术创新、加快降本增效，最终加速产能整合出清，是这一轮“去产能”周期的必由之路。
虽然速度并不快，但国内光伏产业链的落后产能正开始逐渐退出。因为种种原因，这一过程隐藏在停工停产、并购搬迁、中止IPO退市等各种表象之下，显得有些“隐晦”。寻求并购的润阳股份、退市的爱康新能源、几乎破产重整的扬州棒杰新能源等可谓其中代表。
据悉，从7月开始，以传统PERC电池产线为主的润阳盐城电池生产基地即逐步减产，9月初宣布放假。目前润阳股份的泰国工厂已基本停工，其美国工厂也已停摆。居今年上半年全球光伏电池出货量首位的中润光能，主要生产传统P型182mm电池。但2023年下半年开始，其利润就已大幅下滑。资产负债率远高于同行水平，首次IPO已被深交所终止。
业内人士坦言，新近发布的部分光伏产品出口退税政策虽可能冲击行业短期盈利，但有利于头部厂商推动实现国际市场光伏产品价格回稳、行业摆脱低水平竞争和加快落后产能出清。据测算，出口退税率下调4%，对应组件厂商或需额外承担3分/瓦至4分/瓦成本，不会动摇“中国制造”的全球最低成本光伏产品的优势地位，对海外光伏装机需求也不会造成实质性影响，但一味通过低价竞争的尾部厂商生存空间将受到进一步压缩。
隆基绿能是在这一轮调整周期中受影响显著的龙头企业，公司总裁李振国坦承，当前全行业的困境，是一个阶段性的困难，以传统产品为标志的发展周期已“见底”。正泰新能源董事长陆川指出，去年至今，光伏市场环境骤变的另一因素是，产业技术路线加快迭代，TOPcon等更高效的产品正在替代普通N型产品成为新的市场主流，虽然后者替代P型产品成为主流也不过数年。
江苏经济报记者 王峻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