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北转南,跨过“利害变换线”
——《淮海战役纵横谈》之八
毛泽东:“歼敌”重于“掠地”
在淮海战役发起前的酝酿筹措过程中,毛泽东对歼灭黄百韬兵团后的战局发展,就有了设想。在战役发起后,又站在统揽全局的角度,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和发展,对原有的设想,有过多次补充、提升乃至改变。其间,刘陈邓和华东野战军首长,也积极参与了这个决策过程,提出和比较过各种相关的预案。
1948年9月25日19时,毛泽东在对粟裕提出的淮海战役的建议案作出重大改变时,对歼灭黄百韬兵团之后的战役目标,也作出了初步设想:
……
㈡歼灭两淮高宝地区之敌,为第二个作战。
㈢歼灭海州、连云港、灌云地区之敌,为第三个作战。[]
这个设想,基本上是粟裕提出的淮海战役原案。不同之处在于,毛泽东作出改变的淮海战役案中的这第二、三段的作战目标,在粟裕原案中居于第一、二的位置,而对黄百韬兵团措置则是“来援则打”——不是主动寻战而是被动待战。
10月11日,华东野战军曲阜会议后,毛泽东致电华东局饶潄石、粟裕、谭震林并告中原局,又对歼灭黄百韬兵团后的作战目标作出了调整:
㈡第二阶段,以大约五个纵队,攻歼海州、新浦、连云港、蒲云地区之敌,并占领各城。估计这时,青岛之五四师、三二师根有可能由海运增至海、新、连地区。该地区连原有一个师将共有三个师,故我须用五个纵队担任攻击,而以其余兵力(主力)担任箝制邱李两兵团。仍然是九月间攻济打援部署的那个原则。此阶段亦争取于两个至三个星期内完结。
㈢第三阶段,可设想两淮方面。那时敌将增加一个师左右的兵力(整八师正由烟台南运),故亦须准备以五个纵队左右的兵力去担任攻击。而以其余主力担任打援和箝制。此阶段,大约亦须有两个至三个星期。三个阶段大概共须有一个半月至两个月的时间。[]
这个调整与9月25日的设想相比较,第二、三阶段的作战目标仅仅是互换了一下位置——从先“两淮”后“海、连”,变成了先“海、连”后“两淮”,这应该是根据华东野战军主力在歼灭黄百韬兵团后的态势,中原野战军主力东出配合的作用,以及黄百韬被歼后邱清泉、李弥兵团可能的动态作出的调整。
在同一电中,毛泽东还设想了战役完成后的结果:
淮海战役的结果,将是开辟了苏北战场,山东苏北打成一片,邱李两兵团固守徐蚌一线及其周围,使我难于歼击。此时,你们仍应分为东西两兵团。以大约五个纵队组成东兵团,在苏北苏中作战。以其余主力为西兵团,出豫皖两省,协同刘邓,攻取荷[菏]泽、开封、郑州、确山、信阳、南阳、淮河流城及大别山各城。西兵团与刘邓协力作战的方法,亦是一部兵力打城.以主要兵力打援阻援,这样去各个歼敌。刘邓因兵力不足,不能实现如象你们攻济打援战役及淮海战役那样的作战。你们西兵团去后,就可以实现那样的作战。六七两月开封、睢杞战役就是西兵团与刘邓协力的结果。[]
次日,饶潄石、粟裕、谭震林致电军委并报华东局,对“歼黄”后的目标提出了几种不同的可能及预案:
[1]情况无大变化,很快很顺利的将黄兵团解决,杜、邱匪东援,以阻敌东援,我依河阻击给敌以大量杀伤消耗,正面黄兵团大部解决后,将正面故开诱敌深人,南北夹击,而歼灭之。尔后拿两淮、打新浦,一部南下攻宝应、高邮,威胁沿江地带。
[2]将黄兵团歼灭后.敌邱、李兵团不敢东援,而凭运河西岸固守,我则以一部南攻两淮、宝应、高邮,边敌沿津浦南运加强沿江防务,尔后我再攻占新、海[15]。
[3]只能歼灭黄兵团,敌即调回为守势,而加强两淮、新海,我不能再扩大战果。
[4]敌发觉我行动企图,亦可能先调邱兵团靠近黄兵团,及海上由连云港增援,同时收缩依工事固守,不易分割,若如此,我则须另寻战机。
[5]在我主力向东去后,西面空虚之际,我若不能迅速解决战斗,[敌]有可能以孙、刘兵团北扰配合其行动。
以上情况判断,以第一种可能的现实性较少,我们应尽一切可能争取,第二种可能性较大,亦应尽一切可能争取其现实性亦大,如第一第二种可能亦不易争取,至少应争取第三种可能,而避免第四种可能,防止并破坏第五种可能。[]
这“第一种可能”,是首次提出了第二阶段打了黄百韬,再打“邱、李”的设想——虽然认为“可能的现实性较少”。
饶、粟、谭发出此电时,可能还没有收悉毛泽东日前来电。所以他们次日(10月13日)回电,建议“先打两淮”,后取“海、连”:“对第二阶段意见,我们认为以先打两淮为好,使敌增加不及,新海、连云港已为孤点,届时敌必须加强沿江防务,再抽兵增加新海可能性不大。究应如何,还可视第一阶段发展及当时具体情况变化而定。”[]
22日,中央军委批准了华东野战军首长的部署:“我们预计是以一部留在郑州、淮阳之线,以主力于邱李两兵团大量东援之际,举行徐蚌作战,相机攻取宿县、蚌埠,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破毁津浦路,使敌交通断绝,陷刘峙全军于孤立地位。”[]
其实就连毛泽东当时也没有估计到,后来的战局发展结果,比这个预估乐观得多!
高屋建瓴,而又脚踏实地,一切从实际出发,一步一个脚印去把可能变成现实,继续争取更为理想的可能性,这是毛泽东所倡导并身体力行的思想方法和工作作风,也是最值得后人学习和传承的毛泽东军事思想的精髓。
“续歼邱李,夺取徐州”——“先北后南”的缘起
到了11月7日,华东野战军主力已经南下陇海路捕击黄百韬兵团,中原野战军主力和华东野战军三、广两纵也正从徐西地区发起汴徐线-徐蚌线作战,徐州“剿总”也正紧急向徐州收缩兵力,战场情况正在发生有利于我而不利于敌的变化。中央军委在评估战况发展后,再次对歼灭黄百韬兵团后的作战目标作出了进一步调整:
第一仗估计需要十天左右时间,力争歼灭黄百韬十个师(包括四十四军),李弥一个至两个师,冯治安四个师(包括可能起义者在内),刘汝明六个师(包括可能起义者在内),以上共计二十一个至二十二个师。如能达成此项任务,整个形势即将改变,你们及陈邓即有可能向徐蚌线迫进,那时蒋介石可能将徐州及其附近的兵力撤至蚌埠以南。如果敌人不撤,我们即可打第二仗,歼灭黄维孙元良,使徐州之敌完全孤立起来。[]
第二阶段的作战目标,再次被定位在“歼敌”而不仅仅是“掠地”上!
淮海战役临开始前,被刘伯承所率中原野战军两个纵队牵制在豫西的黄维兵团正在河南确山、驻马店集结,准备东进援徐的动态甫明,而孙元良兵团正从蒙城向宿县附近收缩。如果华东野战军捕击并歼灭黄百韬兵团顺利,那么届时可能赶到徐蚌线附近或尚在蒙城、宿县的孙元良兵团,就都有可能成为淮海大战餐桌上的第二道大菜。
几天后的11月11日,战局发展极为顺利:黄百韬兵团被摁倒在地,徐蚌、陇海两大干线上的国民党军紧急收缩于徐州、蚌埠附近,中原野战军汴徐线-徐蚌线作战已经发起,淮海战役决战方针也已确立,孙元良兵团有可能被中原野战军摁倒在地(当时尚不知孙元良无意停留于徐蚌线,打的主意是直奔徐州),而黄维兵团刚刚启程,这一天刚进至上蔡、新蔡地区……
于是中央军委又作出设想:“在此种形势下,只要你们歼灭黄百韬孙元良两兵团,占领宿县及徐蚌段铁路,徐州就处于被我包围中,就可以准备第二步歼灭邱李,夺取徐州。”[]
这也是一个月前饶、粟、谭设想的“第一种可能性”——现在有可能实现了!
此时,孙元良兵团已经弃宿县于不顾——也就是弃徐蚌线于不顾,直奔徐州了!中野四纵紧越慢赶也没有逮住该兵团的大头,而邱清泉兵团也根据蒋介石的旨意从徐西转用于徐东。如果华东野战军能够迅速解决黄百韬兵团,那么靠得最近也打得上的,也就是正欲与黄百韬兵团“东西对进”要“夹击”华东野战军主力的邱清泉兵团和李弥兵团了。
至于黄维兵团,这是一个不速之客,也是一个意料中客:打从济南战役时,从统帅部到刘伯承、陈毅、邓小平,都一直紧盯着其动向,也在根据其动向准备相应的预案。在战役发起前乃至发起后的对策,是尽量迟滞其援徐速度,不让他在华东野战军搞定黄百韬兵团之前赶到战场参战——当时中原野战军两个纵队无法摁住这个大块头,只有在其进至徐蚌线附近时,中原野战军及华东野战军两大主力汇合并合力后,才能考虑把他摁倒在地,予以歼灭。
毛泽东的这个设想,其实已经体现出两大野战军在两大铁路干线的作战,已经夺得了一个比战前预想还要乐观的主动权——对战役第二阶段打击对象的选择余地增大:正在东来援徐的黄维兵团、正要去救黄百韬的邱清泉兵团和李弥兵团、有可能从蚌埠北援徐东的李延年兵团和刘汝明兵团,俱在被打击对象的候选之列!
这个设想可以概括为:先北后南,搞定徐州之敌——华东野战军歼灭黄百韬兵团和中原野战军拿下宿县之后,华野主力全力攻歼西进驰援的邱(清泉)、李(弥)或孙(元良)各部,夺取徐州;而中原野战军则全力应对南面的黄维、李延年、刘汝明各部,保障北面之作战。
统帅部的设想,也正是粟裕、谭震林、陈士榘、张震的既定方案。
把黄百韬摁倒在地之后,他们就一直在盯着徐州之敌的动向,一是准备阻援,二是准备进一步创造歼击条件,在拿下黄百韬之后,再战邱清泉、李弥,把这两位也一起裹了饺子馅!11月13日23时,中央军委电告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粟裕、陈士榘、张震等::“现邱清泉正在向东增援,请粟陈张酌量对黄百韬[3]各军被歼情形,当黄部将近全歼之际,让邱清泉向东深入大许家、曹八集[4],以便将邱兵团包围,使其跑不掉,然后徐图歼灭之”,“邱兵团能于数日后被我包围歼击,黄维势必向徐州增援,我中原各纵及华野三、广两纵,须准备独力担任打黄维”[]。14日凌晨4时,中央军委基于“黄兵团本日大约可解决”的估计[],也致电华东野战军首长:“令韦吉兵团于本夜切断邱匪后路,完成对该匪之包围”[]。
从某种意义而言,这个目标实际上是一个半月前济南战役打援计划的延拓。
而这一切得以实现的前提是——
北面:华东野战军主力迅速拿下黄百韬,邱清泉、李弥脱离徐州向东冒进;
南面:中原野战军主力斩断且牢牢掐住徐蚌线,看住李延年、刘汝明。
“由北转南”——一个“利害变换线”
然而,进入战场全局指挥角色的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却提出了另外一个设想。
14日10时,他们致电中央军委和华野首长等,报告了黄维兵团东进援徐动向及可能的去向(暂停观变,出亳州、涡阳向永城,或出涡阳、蒙城向宿县;东开蚌埠掩护南京),有针对性的提出了三种应对方案。其中之一便是对华野主力歼击黄百韬兵团威胁最大的第二种情况的应对预案:黄维兵团“出亳州、涡阳向永城,或出涡阳、蒙城向宿县”,并就此情况提出了“如敌出永城或宿县,我以集中一、二、三、四、六、九及华野三、广共八个纵队,歼击黄维为上策”之预案——刘陈邓认为:“如华野一时尚难歼灭黄百韬主力,而我们又不能不以四、三、广纵拉住邱孙两兵团,则只能以一、二、三、六、九五个纵队除留一部于宿县外,全部担任阻击黄维之任务,以待华野全部消灭黄兵团,再定行动”。[]
刘陈邓在此首次提出了“歼击黄维为上策”。
——设定的约束条件是:“一切须候华野战况决定”。
“华野战况”有顺利或不顺利的两种可能,刘陈邓也有相应考虑与预案。
这个时候,淮海战役南北战场两大野战军主力的兵力使用已趋近极限:华东野战军在部署围攻碾庄歼击黄百韬兵团的同时,也要阻击和隔断从徐州来源的邱清泉、李弥兵团并准备歼击之;已向徐蚌线出击的中原野战军主力实际上承担了更大的压力:他们只有6个纵队,却要摁住三个方向的敌军——还在徐蚌线上孙元良兵团及可能南下的徐州之敌,可能从蚌埠北援徐东的李延年兵团和刘汝明兵团,以及正东来增援的黄维兵团,兵力使用也达到了极限。
于是,能否迅速解决黄百韬兵团,成了全战局的一个关键——或曰:瓶颈!
华野方面当日传来的战况却并不乐观,歼灭黄百韬兵团并不如想象中的顺利——指挥歼灭黄百韬兵团作战的谭震林、王建安、李迎希当日电称:因黄兵团依托工事抵抗顽强,“估计尚需三个晚上时间才能最后解决”,“放邱李两兵团深入大许家线,不宜过早”[]。军委致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并粟裕、陈士榘、张震等电中也提示道:“目前首要任务是阻止邱李,歼灭黄百韬,然后才能谈到围歼邱李的问题。你们阻援兵力是否足够?”,“你们应估计到,万一十五日以前不能歼灭黄兵团,而邱李援兵又已迫近的情况,妥善部署歼黄阻援的兵力。”[]
15日6时,中央军委电复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同意他们14日10时电中的基本判断:“我们和你们在基本方针上是一致的,需待黄兵团歼灭以后,依邱清泉、李弥、黄维三部的情况,才能决定作战方针”,“我诱邱李东进,断其后路之计划,恐不一定能实现。黄兵团被歼后,邱李缩回徐州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黄维在阜阳观望形势,或到蒙城观望形势,或到蚌埠巩固其后方的可能性也很大”。[]
而几天后的“华野战况”是:歼黄作战不顺利,邱李兵团东援后卫不离徐州。而黄百韬未能解决之前,华野主力也不敢贸然诱其深入;而南线的情况则是:黄维兵团已靠近徐蚌线,蚌埠之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以及从东北运来的国民党军第五十四军阙汉蹇部也准备与徐州之敌南北对进,“打通徐蚌线”。
这些敌军加起来共25个师,块头很大,是个大敌!
于是,中央军委于在决定成立总前委“妥筹对策”及“统筹一切”的同一份电报中,又提出一个办法:华东野战军主力不再以“求歼邱、李兵团,夺取徐州”为战役第二阶段目标,而只要求“歼灭邱、李几个师,打得两敌不敢动弹”。
——这个时候,中央军委已经在考虑“先北后南”,还是“先南后北”的问题了。
总前委成立那天,粟裕、陈士榘、张震已按此前的诱歼邱、李兵团部署,将指挥部西移至双沟附近,准备指挥对徐州东援之敌的作战,但此后两天的作战情况并不乐观。11月18日8时他们根据战况进展,致电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和中央军委:“估计邱、李已不敢大胆东援,纵敌东援歼灭可能不大。如敌仍龟缩不进,我即以正面与韦吉同时出击,求得于徐东及东南地区歼灭邱、李几个师”[];当晚21时,又致电指挥碾庄作战的谭震林、王那建安、李迎希并呈报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及中央军委:“我为吸引邱、李兵团东进至大许家以西地区作战,故放弃大许家以西阵地。现敌(指邱、李兵团——引者注)已到达我预定地点,决本晚向该敌反击,并以一、二、三、鲁纵、十二、十一纵,困截断五军、八军苑山之退路,求得配合正面之七、十、苏十一纵歼灭之”,“我对李延年迂回北犯顾虑很大”,正督促围攻碾庄部队于“马(21日)辰全歼该敌”,“在黄伯韬未全歼,对邱、李出击正进行时,同时兼顾,恐都成胶着状态”,建议“首歼碾庄之敌,尔后再转移一部南下,配合中野歼灭刘、李,或黄维”[]。
华东野战军首长同一天的这两份电报,说明他们已经认识到,截断邱李两兵团退路的可能性不大,且已经在战役第二阶段“由北转南”的问题上,与总前委三常委的意见有了初步共识。笔者之所以认为这个共识是“初步”,是因为此时的粟陈张和中央军委,都还对“求得于徐东及东南地区歼灭邱、李几个师”,抱有希冀。
这也是中央军委当时的意图。
当晚24时,毛泽东致电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并粟裕、谭震林,阐述军委当前的意图。
对这次大决战的北线战场,军委的意图是:“北线何张起义是第一个大胜利,今后数日内歼灭黄兵团全部,是第二个大胜利。如能精心组织战斗,再歼邱、李四五个师,打得邱、李不能动弹,则将是第三个大胜利”,“只要南线各敌约有一半左右被歼无法北进,北线各敌就成瓮中之鳖,可以逐步歼灭。”[]
对于刘陈邓所直接指挥的南线战场,中央军委的判断是:“刘汝明一八一师被歼及宿县被攻克,已给南线敌人一个大打击。先刘峙令黄维由蒙城向宿县,令李延年率卅九军、九九军由蚌埠经固镇、大店集向诸兰,以上两路均为攻击兵力,令刘汝明由蚌埠向宿县,为宿蚌段的守备兵力。”[]
对于南线三路敌人,中央军委分别指出了应对办法。
对黄维和刘汝明这两路,取防御和阻击态势:对黄维,“完全同意刘陈邓办法,以一纵在蒙城、宿县间做正面防御,以二、六纵组成突击集团,打黄维后尾,只要能歼其二三个师,就能停止其前进。这是最主要一着”;对刘汝明,“以九纵对付刘汝明,节节阻止他,不和他打硬仗,……同时展开公开的政治攻势”。而对李延年这一路,取诱敌深入,尔后歼击的态势:“以三纵、四纵再加叶飞一纵对付李延年,不要打得太早,先以小部接敌,逐步后退,诱敌进入大店集一带地区,达到全部歼灭该敌之目的”,得手之后,“即协同九纵歼灭刘汝明,打开南线局面。”[]
也就是说,中央军委的意见是先打李延年!
中央军委对华东野战军的要求是:“谭王指挥之四、六、八、九及十三纵,于歼灭黄兵团余部后,迅速移至徐州、宿县间,作为南线的预备队,准备协同南线各纵歼灭黄维。只要南线各敌约有一半左右被歼,无法北进,北线各敌就成瓮中之鳖,可以逐步歼灭”,而对中原野战军的要求则是:“应尽一切努力,控制徐蚌路一段于我手中,务必隔断南北两敌,使之不能会合。”[]
由此可见,中央军委、刘陈邓和华东野战军首长,已经就战役第二阶段重心“由北转南”的问题,形成了初步共识。中央军委原要求华东野战军在北线续歼邱、李两兵团的计划,已不再强调。但在如何打击重兵集结多头北进的南线之敌的问题上,仍然存在不同意见。
此时的国民党军统帅部,已经看出来徐蚌战场北线国民党军的不利处境,所以才急于令徐蚌战场南线的黄、李、刘三个兵团尽快向北进攻,以接应北线已被隔断作两处的四个兵团脱围解困,逃出生天——甚至于急到了连李延年兵团仅集中了两个军(其建制是下辖4个军),就急令其加紧北进。中央军委和华东野战军首长基于这个敌情,要南线重兵集结,多头北进的诸敌中选择“先打李延年”,一定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李延年兵团集结北进,距离战役第一阶段作战中心更近,有可能比尚在徐蚌线以西的黄维兵团来得更早更快。而北线之敌因其“中枢被斩断”,已各呈孤立态势——分作碾庄和徐州两处,如果得不到南线各路援兵的配合和策应,那就是既救不了黄百韬,也保不了自己!如果能于此时逮住急切冒进的李延年兵团施以重击,将其打坍拿下,也就打开了南线战局。打开了南线战局的人民解放军,就有望实现毛泽东所预期的“北线各敌就成瓮中之鳖”之成果,人民解放军获得决战第二阶段之大胜,那就是一个不可逆转之势。
中央军委和华东野战军首长要“先打李延年”,那也是有着合理缘由的!
综上所述,中央军委和华东野战军首长看中是李延年,而且仍然没有放弃“求得于徐东及东南地区歼灭邱、李几个师”的意图;淮海前线总前委三常委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看中的是黄维,而且主张华东野战军不再在徐东战场与东进援黄的邱清泉、李弥兵团作过多纠缠,俟搞定黄百韬,即“由北转南”,与中原野战军合力,搞定南线诸敌。
于是,这场大决战的“利害变换线”,就出现在此间!
所谓“利害变换线”,指的是在战役进行过程中会出现的某个关键节点。这个节点直接关系到战役走向是向着有利于一方而不利于另一方的方向发展。换言之,这个节点上的作战成败,直接关系到全战役最后的走向和最后的胜负。“利害变换线”的概念,与《孙子兵法》中的“军争”概念有相通之处,作战双方都会尽最大努力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全力争取在“利害变换线”上着力,促使战局朝着有利于已不利于彼的方向发展。
国民党军南线诸敌如果北援成功,打通徐蚌线,解除徐州集团的孤立态势,那么既或黄百韬兵团被歼灭或者损失惨重,全战役仍然不能取得全胜!这是因为:如果不彻底搞定徐州集团,国民党军就仍有力量完成其“守江必守淮”战略部署,徐州集团在华中集团和两淮方向的策应下,会形成新的有力防御阻止人民解放军南抵长江,整个战争的进程势必还要延长;如果人民解放军能够击破徐蚌战场南线的国民党军重兵集团,徐州集团就难逃覆灭命运,淮海战役就将取得大胜。国民党军就再也无力防御淮河一线,“守江必守淮”必将不攻自破——国民党军甚至没有充分时间和兵力去部署长江和京沪杭要地的防御,整个战争进程势必大为缩短,“夺取全国胜利”,那就是指日可待!
淮海战役的“利害变换线”,就是有这么厉害,就是有这么要害!
这个时候,黄维兵团已从蒙城向宿县方向前进,蚌埠李延年、刘汝明也拟经大店集、诸兰,向徐东地域前进,参加救援黄百韬兵团的作战。这两路敌人都是大块头,无论是正分作几处作战的中原野战军还是华东野战军,都不可能一口吞下!只能是先把他们同时挡住或摁住,再箝一个,打一个,各个击破之!
所以,人民解放军统帅部、总前委和华东野战军首长在这场决战第二阶段作战重心“由北转南”上达成初步共识后,如何跨越“利害变换线”的问题,就出现在“南线诸敌,拿谁开刀”的选择上了。
这就是:究竟是“箝李打黄”,还是“箝黄打李”?还有,是不是还要继续“打邱李”?
直指要害,刘陈邓吃准了黄维!
淮海前线总前委三常委刘伯承、陈毅、邓小平,还是吃准了黄维!
11月19日9时,刘伯承、陈毅、邓小平致电中央军委及粟裕、陈士榘、张震,再度详陈了他们“打黄维是上策”的意见。该电第一项通报黄维兵团的位置和动向及中野一纵已接敌的情况;第二项则通报了刘汝明兵团的位置和动向,以及中野九纵也已小部接敌的情况;对李延年兵团判断,则是“可能已到蚌埠、固镇之间”。
最重要的是该电第三项和第四项。
第三项是对华东野战军在战役第二阶段作战目标的设想和意见:“综合我当面之敌有黄维十一个师(五四军未计入),我们的打法须从整个会战和三五个月时间着眼,如华野能于哿(21日)夜以前解决黄百韬,战局即可过关。届时如果已将邱、李包围,自应继续歼击。如果邱、李缩回徐州,或仅包围一部,则我应歼灭已包围之部,主力位于徐州以南、以东休息,抽出四五个纵队,协同我们歼击黄维、李延年运动之敌,而后攻击徐州。如果于歼黄百韬后,以七八个纵队钳制邱、李,以六七个纵队先打黄维、李延年,似为上策。”[]
第四项是中原野战军应对南线诸敌的作战方案:“以我们现有六个纵队,单独对付两路大军困难颇多。如取正面防御,必须分散兵力,不能歼敌,且仍有一路透过增援徐州之危险。如采取机动作战,不受保障徐州作战之限制,则可逐个歼敌,但对粟陈张作战不无影响。如果实行钳制黄维,打李延年五个军,至少须五个纵队,但以一个至两个纵队防御黄维均无把握。依我军态势,如果李延年沿津浦东侧急进很不顺手,故我们仍拟只以九纵与李、刘五个军周旋,集中五个纵队,先歼黄维一两个军,再协同华野对付李延年。”[]
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的意见,与此前中央军委、华东野战军首长的不同之处在于:刘陈邓认为华野“截歼邱李”已非当前重点,而先打南线的黄维、李延年“似为上策”;对于南线作战步骤先后次序的选择上,他们主张先打黄维,尔后视战况发展,或直接搞定黄维,或与华东野战军南下部队合力,再打李延年。
这样的部署带有明显的“刘伯承风格”:即注重对机动之敌不做正面防御和正面反击,而是采取侧击、尾击等方式的机动防御给敌以打击,从而达到钳制、迟滞、阻断甚至进一步包围再歼击的目的。纵观淮海战役开始以来,中野方面的作战行动从钳制孙元良、刘汝明、邱清泉等部,到斩断徐蚌线,再到阻击淮海南线之敌,具体部署中一再出现以主力对敌尾击、侧击的部署,而少有使用主力正面防御的部署,可见这种风格的一再出现,不是偶然的。
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的方案中,还有一个重要之处,即“如采取机动作战,不受保障徐州作战之限制,则可逐个歼敌,但对粟陈张作战不无影响”。这是刘陈邓与中央军委、华野首长方案的最大的不同点:刘陈邓认为,在搞定黄百韬兵团之后,全战役的作战重点应从北线转移至南线,原先南线保障北线歼敌的作战次序,应转为以北线保障南线歼敌的次序,这是刘陈邓方案的重点。而在南线黄维、李延年两个敌人中,歼击黄维为主要方面,歼击李延年则为次要方面,原因在于黄维东进积极,而李延年则北进迟缓(见该电中对黄、李位置和动向的判断),中原野战军的态势,已在黄维东进的正面形成了5个纵队的集结,故而打黄维更为有利。
刘陈邓的这个“皓9时电”非常重要!——正是这份电报,使最高统帅部拿准了决心!
19日10时,中央军委致电粟裕、谭震林并告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催问华东野战军方面对中央军委18日24时电的意见,并询问华野第四、第六、第八、第九、第十三纵队的损失情况及华野准备将一纵使用于何处?对于战役转移到南线的重点,毛泽东倾向于先打李延年,后打黄维。此时华野对邱李的作战已相对次要,仅限于歼敌四五个师的目标。[]
当日16时,粟裕、陈士榘、张震致电谭震林、王建安,并呈报中央军委及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华东局(回复军委18日24时电):“我一纵已于十八日亥时投入西线出击邱李兵团之作战,暂难抽出。”对于军委和刘陈邓要华野向南线调兵的要求,则告知改调中十一纵和华野十三纵,令该两纵即做南下准备,并“建议该两纵未到达前,请中野以一部对李延年之阻击消耗,以便到适当地点(大店北、李村南地区)时出击,请考虑。”[]
申时,粟裕、陈士榘、张震再电中央军委、刘陈邓、华东局,报告18日碾庄战况及19日晚的攻击部署,“以四(由北)、六(由西)、八(由东南)、九(由南与西南)纵附坦克七辆总攻碾庄;以七、苏十一、二、鲁中、三纵歼击援敌,断邱李兵团退路;以十二纵监视敌人,保障主力左侧安全;以广纵及军区武装在徐州西南威胁徐州;以十三、王张十一纵拟南去参加刘陈邓作战。”[]
而中央军委在收悉粟陈张18日21时电后,也认为华野已经开始了出击行动,很难以再抽出部队协助中原野战军打南线之敌,故于19日17时致电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粟裕、陈士榘、张震,并告谭震林、王建安,“顷接粟陈张巧廿一时电,已知华野全军用于北线打黄、邱、李,目前不能分兵协力中野打南线之敌。应即照粟陈张部署实施。请刘陈邓适当应付南线之敌。但请粟陈张注意对邱、李各军不要打得太多,以先歼一部为宜。”[]
综上所述,迄至此时,华东野战军首长在部署最后歼灭黄百韬的同时,仍然没有放弃“截歼邱、李”的意图,中央军委对此也持赞同态度,但也提醒他们不要过于执着:“注意对邱、李各军不要打得太多,以先歼一部为宜”。对此感到担忧的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在中央军委当日17时电的同时,再电中央军委及华东野战军首长,以相当严肃甚至严峻的语气,再次直陈了自己对这次决战下一队段重点转移的意见:
军委、粟、陈、张:
军委巧廿四时电,粟陈张巧廿一时电均悉。
一、我们决心先打黄维的理由,已详皓九时电。
二、徐东作战,据我们观察,歼黄百韬使用了华野六个较能攻坚的纵队,历时已十二昼夜尚未解决战斗,如再以其余部队,其中只有两三个较能攻坚纵队,加之部队必已相当疲惫,刀锋似已略形钝挫,以之歼击较黄为强的邱、李诚非易事。我们认为徐海作战必须从三五个月着眼,必须分为三四个战役阶段,每阶段都需要有休息、整补俘兵,才能保证必胜。因此,在目前情况下,特别是李延年、黄维北进的条件下,最好力争迅速歼灭黄百韬,而后即将主力集中于徐东、徐南,监视邱、李、孙三兵团,争取休息十天半月,同时以尚未使用之五个纵队或三个纵队用于南线,协同我们歼击黄维、李延年,这个步骤最为稳当。如我们不这样,过低估计本身困难,而在南线又无保障两路不北进的情况下(我们六个纵队,除四纵外均六个团,九纵只来五个团,平均每纵不到两万人,炮兵很弱,故只能用于一处。),马上打邱、李,既无胜利把握,且可能陷入被动。如何,请考虑。
刘陈邓
皓十七时[]
这是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再次表达“打黄维是上策”决心、理由及利害关系!日前上午9时,他们已经提出“先打黄维”并详陈了理由,而得到的反馈却是中央军委和华东野战军首长并未改变北线“截歼邱、李”,南线“先打李延年”的意图。
刘陈邓认为,如果这个意图不作出修正,将对战局的发展带来不利,故而又恳切再电,希望统帅部和华东野战军首长修改意图,拿定决心:南线的中原野战军部队,兵员数量和装备都比较弱,单打独斗,难以应对南线国民党军两路大军。两路敌军中,黄维兵团战力较强,且东进积极,而李延年兵团战力较弱且攻击精神不强。如果中原野战军以阵地阻击方式难以挡住黄维兵团,李延年兵团就有可能因黄维兵团进展较顺利而变得积极起来!南线战局就会形成黄维、李延年两路大军都难以应对的被动局面。倘若华东野战军仍然继续出击块头很大的邱、李两兵团,就有可能出现粟裕此前担忧过“同时兼顾,恐都成胶着状态”!人民解放军就可能在这场决战中陷于被动——无论华东野战军出击邱、李两兵团是否顺利,都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结束战斗,当然也就更难以抽出主力南下制敌了!
这又是一个战争中强弱转换的辩证关系的问题了。
通常情况下的战争指挥员都倾向于先打弱敌后打强敌。但在战争实际进程中的强弱都是相对而不是绝对的!强弱之地位在特定情况下都有互相转换之可能。先打较弱的李延年兵团,无论是否顺利,较强的黄维兵团都会积极增援徐州或增援李延年兵团,李延年在得到增援的情况下,就会加强攻击精神而主动起来,从而转换为一定意义上的强敌;而先打较强的黄维兵团,李延年则因畏惧被对手打援而行动犹豫,较强的黄维兵团在得不到增援的条件下,反而会转换为弱敌。这种辩证关系,在战争历史上经常出现,若非十分优秀的战争指挥者,很难准确把握这种微妙的关系。
很令笔者鼓舞的是:从最高统帅到总前委三常委,再到华东野战军首长,都“十分优秀”。
毛泽东首先对刘陈邓的意见作出了积极响应!
当日19时,毛泽东亲自起草了中央军委致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并粟裕、陈士榘、张震,并告谭震林、王建安电。该电改变了两小时前刚刚发出的,同意“华野全军用于北线打黄邱李”,中原野战军“适当应付南线之敌”的意见:
十九日九时电悉。我们十八日二十四时电和十九日十时电的基本方针与刘陈邓在大体上是一致的。本日下午接粟陈张十八日二十一时电,以华野全军使用于打北线邱李孙(我们早几天亦有此主张),并且已经部署好,所以我们于本日下午复电又认为可以按照粟陈张部署实行,而将对付南线黄刘李全责委托刘陈邓。现接刘陈邓十九日九时电,得知刘陈邓以主力歼击黄维,以一个纵队对付刘汝明,而无力顾及李延年。在此种情况下,粟陈张方面必须将对邱李孙之作战,在目前短期内只限于歼敌四五个师的范围,以便抽出必要兵力对付李延年。我谭王五个纵队除为解决黄百韬残部所必须之兵力外,余部应即速西移,担负歼灭李延年的任务。只有歼灭了至少阻止了李延年,粟陈张的侧翼才不受威胁,才能保证继续歼灭邱李孙。此事请粟陈张妥善处理,是为至盼。[]
该电中对华东野战军歼击邱、李两兵团的战役目标做出了限定:只限于歼邱、李兵团四五个师的范围,以免过多使用华东野战军的兵力,而拟将黄百韬兵团就歼后的战役重心,彻底转移到南线!
毛泽东对原有意图的改变,是根据刘陈邓当日“皓9时电”及此前诸电,作出的!
——此时的他,还并未收悉两小时刘陈邓的来电。
集思广益,博采众议;虚怀若谷,从善如流。
英明统帅,那的的确确,不是白叫的!
华东野战军首长也作出了积极反应——不过稍晚一点。
次日凌晨2时(20日2时),尚未收悉日前19时军委来电的粟裕、陈士榘、张震致电中央军委和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十九日十时及十七时电均敬悉。我们完全拥护军委指示对南线先打李延年,再打黄维之方针”,“为求得迅速歼灭李延年,明(马)晚,我们尚可从攻碾庄部队中,抽一至两个纵队南下,击黄维兵参加歼灭李延年军之末期作战”,“我们对邱、李兵团,难于截断其退路,只能争取歼其一部,故只使用八个纵队(包围、箝制徐州之敌)即可,本晚已发起真面目战斗。”[]
粟陈张在该电中仍然希望中原野战军以3个纵队加华东野战军两个纵队打李延年,以中原野战军其余三个纵队阻击黄维。同时,粟裕等仍没有最后放弃截歼邱、李两兵团一部的意图和行动。
粟陈张还报告,次日晚即可解决对黄百韬兵团的战斗。[]
可以看出,粟裕、陈士榘、张震虽然已经表示遵从中央军委意见,准备将战役重点转移到南线,但对刘陈邓“先黄后李”的意见也持有保留态度——“完全拥护”的是“军委指示对南线先打李延年,再打黄维之方针”。从时间和相关电报往来上看,华东野战军首长此时应该已经收悉刘陈邓19日9时和17时电(但尚未收悉军委日前19时来电),也已经得知刘陈邓先打黄维的意图和理由。但他们此时对于战役下一步走向的关注点,仍集中在华东野战军当面的邱、李两兵团,以及可能威胁华东野战军侧背的李延年兵团。
在“由北转南”的问题上,他们仍然难作取舍——或抱有“兼顾”之意。
当晚20时,毛泽东致电粟陈张,并告谭王、刘陈邓:“据刘陈邓皓十七时电,中野主力决定打黄维。对李延年兵团须由你们负完全责任,中野无法派兵。除你们已派出王张十一纵和十三纵外,应即速转移四、六、八、九诸纵(留一部打六四军)对付李延年。打李延年的指挥责任即由谭王负担,望谭王迅即转移指挥地点至大店集、褚兰、双沟之间适当地区。”[]
这已经是带有明显的命令口气了。
当晚亥时,粟裕、陈士榘、张震致电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并报军委、华东局,回复刘陈邓“皓(19)日”各电——从时间上计算,粟裕等此时应该还没有收到军委毛泽东的20日20时电,但他们已经参照刘陈邓“皓(19)日”各电,对自己的20日2时电内容作出了重新思考和调整。
——到底都是“非常优秀的军事家”,都不是等闲的角儿啊!
该电又称“哿亥电”,其内容分为5项——最重要的是第三、第四项。
第一项告知华野当前战况:邱李两兵团在碾庄被攻克后,受到华野阻击以及侧击的威胁,已调整部署收缩阵地,碾庄以东尚有国民党军第六十四军3个半团的残敌,还需要两个晚上才能解决。
第二项回答军委询问部队损失情况。
在第三项中,粟陈张已经改变了原来的意图,“完全同意刘陈邓指示”了:
我原拟在七兵团未解决,邱、李积极东援情况下,争取分割包围歼其一部(二至三个师),但目前已不可能。我们完全同意刘陈邓指示,抽出四至五个纵队,必要时还可增加三个纵队,协同中野歼击黄维、李延年,并有如下意见:
1.首先求得彻底歼灭黄维兵团为主,我们除以六纵接替秦何九纵阻击李延年任务(二十五日可到任桥),使九纵西去参加突击外,必要时拟以韦吉率二、十一(王张)两纵,准备西去参战,并归刘陈邓统一指挥。我拟六纵、十三纵、八、九纵及江淮独立旅、三十四旅(现正围歼灵璧中),阻击李、刘北进,相机歼其一部。碾庄以东将大小院上、尤家湖解决后,即留四纵继续清扫残敌,再南来休整待机。如不需我们派队打黄维,则我们除北面钳制邱、李、孙外,可集中二、七、八、九、十一(王张)、十三等六个纵队,歼灭李延年部。
2.以原负责歼灭邱、李之八个纵队转移于姚楼、孤山集、四堡、石龙桥、后刘家、二陈集、水口、倪团、黑山、邵家楼、麻谷子、吴窑线,大弧形包围徐州,继续监视钳制徐州之敌。[]
这意思很明白:不跟邱清泉、李弥再作纠缠!华野主力搞定黄百韬后全力南顾!
第四项中,粟陈张预想了歼击黄维兵团是可能遇到的三种情况及华野范畴的处置方案:
1.由徐、蚌、蒙之处敌人,以宿县为中点对进,打通南北联系,刘陈邓及华野之二、十一两纵,正全力歼灭黄维兵团,我们则全力保刘陈邓歼黄胜利负责阻击蚌徐敌人增援,相机歼六兵团之一部,坚决阻击徐敌南援。
2.黄维在发现有被围之征候,即向蚌埠收缩,与李兵团会合再北进,我则于铁路两侧分割歼其一部或一路。如会合后,徐蚌敌均不前进,我则争取短时间休补待机。
3.黄维被围攻紧急时,徐敌可能倾全力南援,如此,则我争取歼其一翼或一路。[]
第五项告知韦吉所率4个纵队当晚南下,到达的预定时间和位置。虽然也在说“打李延年”,但重心和主次已有分晓:“首先求得彻底歼灭黄维兵团为主”,“力保刘陈邓歼黄胜利负责阻击蚌徐敌人增援,相机歼六兵团之一部”。
至此,统帅部、总前委和华东野战军首长,就下一阶段作战方针达成了完全的一致!
上下同欲,黄维成了一道大餐!
21日5时,尚未收悉粟陈张作出改变的“哿亥”电的中央军委,又发来一电。
该电是发给华东野战军首长粟裕、陈士榘、张震,并告刘伯承、陈毅、邓小平、谭震林、王建安、韦国清、吉洛的,该电指出:“华野今后一个时期内的主要任务是歼灭李延年。请粟陈张、谭王从目前起将主要注意力及兵力部署的重点,放在歼灭李延年三个军的上面,这个任务的重要性,我们已在十八日廿四时及十九日十时两电内充分地指出了。”[]
因为中央军委此时得悉的是粟陈张“哿二时电”——这已是个“过期黄历”了,所以也唯恐怕他们对打邱李过于执着而拿捏不住分寸:“现在我们所担心的,是你们歼灭邱李四、五个师(或更少一点),将邱李打得不能动弹,以便迅速抽出现八个纵的主力,连同打黄百韬的各纵主力去打李延年。这件事是否做得恰好”,“粟陈张哿二时电说难于切断邱李退路只能歼其一部,故使用八个纵队即可等语,这个意见,和我们是一致的。但今晚(廿一)是否再打,今天白天即须作出决定。我们意见,如有顺利发展的条件,可以再打一晚两晚,否则应当机立断,适可而止,抽出必要兵力协同谭王所部,位于徐州宿县双沟大店之间,筹划歼灭李延年。只要李延年歼灭,战局即可改观。”[]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粟陈张,已经否定了自己的“哿二时电”。
11月21日8时30分,正组织对黄百韬兵团作最后歼击的谭震林、王建安、李迎希电告中央军委及粟裕、陈士榘、张震,回复中央军委20日20时电,“军委二十日二十时电奉息。碾庄攻占后,二十五军残部五千余人尚固守碾庄北之尤家湖,二十一日晚四纵以全力歼灭该敌。六十四军(已歼五个营)固守大小院上、三里庄、小贾庄、小吴庄、沙墩六个村。二十一日晚八纵攻歼三里庄、小院上两点(二十日攻占大院上),我们要候今晚结果,才能确定以后的行动。十三、六纵均于二十一日南下,此一部署已得粟陈同意。”[]
这个时候,虽然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的基本意见已然是“打黄是上策”,但也没有把话完全说死:这个不仅取决于他们,还取决于敌人——哪个对“利害变换线”最具决定意义,就打哪个!哪个是出头椽子,就打哪个!所以他们在当日10时致中央军委并告粟裕、陈士榘、张震电中,除了通报国民党军黄维、刘汝明、李延年三个兵团的位置和动向,以及中原野战军拟于当晚收缩一线,诱敌深入的意图外,也预留了“机断处置”的余地:“请粟陈张令十一纵、十三纵即开时村以南仁义集地区待机,因为如正面敌人迟迟不进,而李延年前进较快时,我们可能先打李延年或刘汝明”。[]
15时,收悉了粟裕、陈士榘、张震“哿亥电”的总前委三常委欣喜作出回应,并报中央军:“完全同意二十日亥时电部署。我们决于马(21日)夜向后收缩一线,吸敌前进,即部署歼灭黄维集团于南平集以南地区。望韦吉能先率四至五个纵队于二十三日夜进至宿县、大店集之线,准备准备以三个纵队担任钳制刘汝明、李延年,而以两个以上纵队参加打黄维。”[]
还是要先打黄维!
21日,华东野战军主力对碾庄圩发起最后攻击。
战至次日晨,华东野战军主力将碾庄守敌基本歼灭,仅黄百韬等少数余众逃至小、大院子,继续顽抗。当日18时,华东野战军首长报告刘伯承、陈毅、邓小平:“邱、李兵团遭我正面阻击,伤亡甚大。原拟截断敌之退路,达到歼灭其三四个师,因敌遇阻后采取筑工推进,仅能营、连分批歼灭与火力杀伤。截至今止,九军、五军伤亡均过半。当碾庄攻克后,我遂决定转移部队于南线会战,以歼灭李延年兵团”[]。
22日,碾庄战斗结束,黄百韬兵团被全歼。淮海战役第一阶段目标,完全达成。
——还稍带着搞定了海州、连云港(这本是战役原设想的第二或第三阶段的目标)。
这个胜利来得恰当其时。
迄至黄百韬兵团被全歼,徐蚌战局呈现的是这样一种态势:邱清泉、李弥、孙元良集团3个兵团靠拢徐州,始终不敢放胆向东深入;李延年、刘汝明两个兵团进至任桥、花庄集后又左顾右盼,踟蹰不前;黄维兵团奉徐州“剿总”向蚌埠转移的命令,准备向蚌埠转进——该兵团千里驰援,长途跋涉,沿途又遭中野第二、第六纵队和地方武装沿途打击,状态十分不佳……
而搞定黄百韬之前两大野战军兵力使用已达极限且难敷使用的情况,已经大为缓解!
南线这场大决战第一阶段任务——“歼灭黄百韬兵团”达成后,毛泽东来电指出:
在战役发起前,我们已估计到第一阶段可能消灭敌人十八个师,但对隔断徐蚌,使徐敌完全孤立这一点,那时我们尚不敢作这种估计。这种形势的造成,主观上是因为我华东、中原两大野战军会合并攻占宿县,客观上是敌人只有某种程度的防御能力(对于这一点决不可轻视),很少有攻击能力(对于这一点必须有充分认识)。[]
这场大决战的主动权,完全被人民解放军稳操于手!
剩下来的事情,就是要对先打黄维,还是先打李延年,作最后定夺。
这个时候,统帅部、总前委三常委和华野首长已经达成了完全一致:先打哪个后打哪个,由战场总指挥部——总前委常委,来定盘子!23日戌时,中央军委在祝贺歼灭黄百韬兵团胜利致刘陈邓、粟陈张、谭王、中原局华东局及各分局,中野、华野各纵委的电报中发出号召:“望华野、中野全军,在刘、陈、邓、粟、谭五人总前委(邓为书记)统一领导之下,争取新的大胜利。”[]而差不多与此同时——23日22时,总前委常委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经反复考量,定下了决心,将他们在10天就提出的“上策”上报中央军委并转华东野战军首长:
粟、陈、张并报军委:
一、今(梗)日敌十八军从上午九时到黄昏,在坦克廿余辆掩护下,向我南平集阵地猛攻竟日。我虽伤亡较大,但未放弃一个阵地。另敌一个多团,于午后到南平集以东十里处突过浍河。
二、我决心放弃南平集,再缩到南平集十余里处布置一个囊形阵地,吸引十八军过河展开,而以四、九两纵吸住该敌,并利用浍河割断其与南岸三个军之联系。同时,于明(敬)夜以一、二、三、六纵及王张十一纵向浍河南岸之敌出击,求得先割歼其两三个师。
三、我们因九纵须协同四纵抓住敌主力十八军,故决心使用王张十一纵由东向西突击,以利割裂敌人,同时饬令华野二纵在西寺坡车站南北构筑工事,阻击可能西援之李延年兵团及刘汝明部。
四、歼击黄维之时机甚好,因李延年、刘汝明仍迟迟不进。因此,我们意见除王张十一纵队,请粟陈张以两三个纵队对李、刘防御,至少以四个纵队参入歼黄维作战,只要黄维全部或大部被歼,较之歼灭李、刘更属有利。
如军委批准,我们即照此实行。粟陈张意见亦请速告。
刘陈邓
梗廿二时[]
这就是淮海战役第二阶段作战中著名的“梗廿二时电”。
刘陈邓的这个决心极富灼见且稳妥可靠。
——迄至18日,李延年兵团奉徐州“剿总”之令从蚌埠出固镇,拟经大店集向褚兰,刘汝明兵团由固镇向宿线北进,被中原野战军第九纵队、豫皖苏军区独立旅阻击于任桥、花庄集一线,4天时间仅前进15公里;黄维兵团由蒙城东西地区向宿县前进中,被中原野战军第一纵队在板桥集及淝河两岸顽强阻击,4天时间仅前进30余公里。黄维兵团与李延年、刘汝明兵团彼此最近处,不过20余公里,却始终靠不拢!
位于徐蚌线西侧的黄维兵团,在缩头缩脑的李延年、刘汝明衬托下,成了出头椽子!
这个时期的国民党军,战力已大不如前。既或是前几个月还骄横拔扈目中无人的邱清泉所率的“五大主力”中的精锐第五军,也全然没有往日的精气神儿,打起仗来也学会了畏首畏尾——东援黄百韬的行动中,除了始终不敢放胆深入外,还学会了谎称敌情虚报战果来唬弄自己的最高统帅。象李延年、刘汝明这样的二三流国军部队,更是左右顾盼,唯恐出头,直到黄百韬兵团被歼那天,刘峙命令20日就要抵达的宿县-大店集一线还仍然是可望而不可及……
如果说,在黄百韬兵团就歼之前,统帅部、刘陈邓和华野首长还希望把远道而来的“国军精锐”黄维兵团隔离在主战场之外的话,那么黄百韬被彻底搞定之后,他们已经唯恐这位远道来客离开徐蚌战场或折向蚌埠与李、刘兵团汇合!
这个时候的黄维兵团,已然成了淮海战役这个大餐桌上一道既意外又不意外的大菜!
此前,是不让你上桌;现在,是怕你不上桌!
24日10时,刘陈邓电告华东野战军首长:“我主力按原计划今敬夜出击,但我在宿县、蕲县集之线,及蕲县集以南,仅秦李[1]九纵及王张十一纵,东面兵力较弱,因此请粟陈张至少先以三个纵队今敬夜赶至西寺坡车站、胡沟集、蕲县集地区,并以一个纵队进至蕲县集以南,断黄维至李、刘联系,并准备以强大部队由浍河以南地区向西出击,向西歼敌”,“如何执行请复”。[]
当日午时,华东野战军粟裕、陈士榘、张震等首长电复总前委刘伯承、陈毅、邓小平:
我们当遵命首先以大力协同中野歼灭黄维兵团,对刘李暂采阻击与歼灭其一部之方针。对徐州方面则以七个纵队(一、三、鲁中、十二纵为一线,四、八、九纵为二线)全力阻其南援。[]
15时,中央军委电复刘陈邓“梗廿二时电”,“完全同意”并再次确权:
刘陈邓,并告粟陈张[2]:
梗(23日)二十二时电悉。
㈠完全同意先打黄维;
㈡望粟陈张遵刘陈邓部署,派必要兵力参加打黄维;
㈢情况紧急时机,一切由刘陈邓临机处置,不要请示。
军委
二十四日十五时[]
从刘陈邓定下决心,到华野首长作出响应,再到统帅部批复并确权,15个小时!
将帅协谋,上下同欲!黄维兵团这个大块头“国军精锐”,没得跑了!
南线大决战第二个厚重果实,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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