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4年12月20日，美国政治新闻网驻欧洲首席记者马修・卡尼茨尼希在Politico发表文章指出，当前欧洲经济停滞不前，竞争力不断衰退，特朗普上台后，又可能给欧洲带来诸多不利影响。如今的欧洲正面临着一场关乎其存亡的严峻挑战，如果欧洲不能正视自身存在的问题，进行大刀阔斧地改革，恐将在全球经济竞争中掉队。人大重阳第22期“速读美国顶级期刊”栏目特编译该文核心内容，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供研究参考。
留给欧洲的时间不多了。
唐纳德·特朗普将重掌白宫，而欧洲经济正日渐陷入低迷，欧洲繁荣所依赖的基石不仅出现了裂痕，甚至面临崩塌的危险。
近几十年来，得益于欧盟的东扩以及亚洲和美国对其商品的强劲需求，欧洲经济展现出了非凡的韧性。然而，中美贸易关系的紧张态势增加了跨大西洋贸易的不确定性，欧洲的黄金时代显然已经结束了。
美国候任总统特朗普将目光投向欧洲，席卷欧洲大陆的经济逆风有可能在来年演变成一场完美风暴。除了对波尔多葡萄酒和布里奥尼（特朗普最喜爱的意大利西装制造商）的各类商品征收新关税外，这位即将上任的自由世界领导人肯定会提高他的要求，即北约国家要么为自身投入更多国防资金，要么失去美国的保护。
这意味着，在税收收入不断减少的情况下，已经难以控制赤字飙升的欧洲各国政府将面临更大的财政压力，这可能引发进一步的政治和社会动荡。
经济衰退和贸易战或许会来来去去，但现今欧洲大陆的繁荣如此岌岌可危源于一个最棘手的事实：欧盟已经变成了创新的荒漠。
欧洲在发明创造方面有着辉煌的过往，诸多科学突破为世界带来了从汽车到电话、收音机、电视机以及各类药品等成果，但如今它却已沦为陪跑者。
不仅如此，作为曾经的前沿汽车技术的代名词，现如今销量排名前15的电动汽车却没有一款来自欧洲。与此同时，正如意大利前总理兼央行行长马里奥·德拉吉在其近期关于欧洲竞争力下滑的报告中所指出的那样，全球排名前50的科技公司中，只有4家是欧洲企业。
如果欧洲继续沿着当前的轨迹发展，它的未来也会变得和意大利一样，成为一个美丽却衰败、负债累累、供中美游客参观的露天博物馆。
“我们正处在一个科技快速变革的时期，尤其受到数字创新进步的推动，而与过去不同的是，欧洲已不再处于进步的前沿。”欧洲中央银行行长克里斯蒂娜·拉加德于2024年11月在巴黎中世纪的贝纳丹学院发表讲话时说道。
她还警告称，如果不迅速改变方向，欧洲备受赞誉的社会模式将面临风险。她还说：“我们将无法创造出所需的财富来满足不断增长的支出需求，以保障我们的安全、应对气候变化以及保护环境。”
德拉吉在9月向欧盟委员会提交报告时说得更为直白：“这是一个关乎存亡的挑战。”
01
糟糕的基础设施
遗憾的是，修复欧洲的经济基础设施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随着唐纳德·特朗普入住白宫，以及他所在的共和党掌控着美国国会两院，欧洲从未像现在这样容易受到美国贸易政策反复无常的影响。
如果特朗普兑现其威胁，对来自欧洲大陆的进口商品征收高达20%的关税，欧洲工业将遭受沉重打击。要知道，欧盟每年对美国的出口额超过5000亿欧元，美国迄今为止是欧洲商品最重要的出口目的地。
不知为何，欧洲似乎对特朗普的回归没做什么准备。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对特朗普再次当选的第一反应是建议欧洲从美国进口更多液化天然气。这或许能让特朗普一时高兴，但很难称得上是一种策略。
“欧洲领导人未能从上一届特朗普执政时期吸取教训，现在这一失误开始困扰我们了。”慕尼黑著名经济智库伊弗经济研究所所长克莱门斯·福斯特说道。
不过，福斯特也提醒说，特朗普对欧盟来说可能也不全是坏消息。例如，如果他真的按计划再次为富人实施大规模减税并征收新关税，美国的通货膨胀可能会飙升，从而迫使利率上升。这将使美元走强，而欧洲出口商在将其美元收入兑换回欧元时会从中受益。
特朗普或许也愿意与欧洲展开更广泛的贸易谈判，以完全避免新一轮关税。
尽管如此，欧洲工业界对于这位即将上任的美国总统总体上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毕竟企业高管们对特朗普在上届任期的所作所为仍然记忆犹新。
2018年，特朗普对欧洲的钢铁和铝产品加征关税，这些关税至今仍未取消。美国总统乔·拜登同意将这些关税暂停征收至2025年3月，这为特朗普新任期伊始与拜登的又一轮较量埋下了伏笔。欧洲央行官员们已经发出警告，称新一轮关税可能会重新引发通货膨胀，并从根本上破坏全球贸易。
“如果美国政府兑现这一承诺，我们或将目睹国际贸易的运行模式迎来重大转折。”德国联邦银行行长约阿希姆·纳格尔于2024年底说道。
02
潜在问题
遗憾的是，特朗普只是更深层次问题的一个表象。
尽管欧盟将注意力都集中在特朗普以及他接下来可能采取的行动上，但就欧洲经济而言，他并非真正的问题所在。说到底，他持续发出关税威胁以及夸夸其谈的做法，只是揭开了欧洲摇摇欲坠的经济模式的面纱而已。
如果欧洲拥有更坚实的经济基础，并且在与美国的竞争中更具竞争力，特朗普对欧洲就不会有多少影响力了。
然而，自本世纪以来，欧洲在经济竞争力方面落后于美国的程度令人震惊。例如，由于欧盟生产率增长较为缓慢，按照某些衡量标准，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的差距已经翻倍至30%。
一方面，欧洲人的工作时长不够。例如，德国普通员工的工作时长比美国同行少20%以上。另一方面，是企业未能进行及时的创新。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数据，美国科技公司在研发方面的投入是欧洲科技公司的两倍多。自2005年以来，美国公司的生产率跃升了40%，而欧洲科技公司的生产率却陷入了停滞。
这一差距在股市中也非常明显：自2005年以来，美国股市估值增长了两倍多，而欧洲仅增长60%。
“欧洲在那些将推动未来增长的新兴技术方面也正逐渐落后中。”拉加德在她于巴黎的演讲中说道。
其实，拉加德这么说还是轻描淡写了。欧洲可不只是在落后，它甚至都算不上参与了这场竞赛。
在2000年于里斯本举行的欧盟峰会上，各国领导人决心要让“欧洲经济成为全球最具竞争力的经济”。所谓“里斯本战略”的一个关键支柱就是“在高等教育、研究与创新方面的投资实现决定性飞跃”。二十五年过去了，欧洲不仅没能实现这一目标，而且还远远落后于美国和中国。
欧洲甚至从未实现将欧盟国内生产总值的3%用于研发这一目标，而研发可是经济创新的主要驱动力。事实上，欧洲企业和公共部门在这类研究上的支出仍固定在大约2%的水平，这个数字和2000年时的水平差不多。
欧洲的大学本应是启动创新和研究的天然阵地，但在这方面欧洲大陆同样表现不佳。《泰晤士高等教育》所评估的全球顶尖大学中，只有一所欧盟院校跻身前30名——慕尼黑工业大学，而且这还是与其他高校并列的第30名。
伊弗经济研究所的福斯特表示，欧洲在研发方面的投入“不仅数额过少，大量资金还流入了错误的领域。”
03
不可告人的秘密
欧洲研发支出方面就涉及到德国的情况了，因为这其中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是：其中一半的支出都来自德国，而且大部分投资都流向了同一个行业——汽车业。
鉴于该行业的规模（德国汽车行业年收入接近5000亿欧元），研发资金流向汽车业似乎十分合理，但这并不能让这些投入发挥最大效益。因为汽车行业的创新，比如提高发动机燃油效率，大多是渐进式的。换句话说，这些企业实际上是在重复发明轮子，而不是创造像苹果手机或社交软件Instagram那样创造新产品开辟全新的市场。
2003年，欧盟研发投入最多的企业投资者是梅赛德斯-奔驰、大众汽车和西门子（德国工程巨头）。到了2022年，则是奔驰、大众和博世（德国汽车零部件制造商）。抛开其他因素不谈，欧洲在这方面倒是始终如一。
总而言之，把欧洲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在过去效果还算不错，直到现在，情况已经不再如此。尽管欧洲在全球汽车行业研发支出中占比超过40%，但德国备受赞誉的汽车制造商却在电动汽车领域错失了良机。这一失败也正是德国经济困境的核心所在，大众汽车最近宣布将首次关闭一些德国工厂就证明了这一点。
德国汽车行业在本国雇用了约80万人，几十年来一直是德国经济的命脉，汽车业对该国经济增长的贡献超过其他任何行业。
德国汽车业的主导地位正面临风险，因为它不愿投资电动汽车，促使其他企业——尤其是特斯拉（Tesla）和一大批中国制造商来弥补这一缺口。当这些公司大力投资电池技术并获得有价值的专利时，德国人却还在努力完善柴油发动机，结果还并不理想。
德国汽车行业的危机只是冰山一角。该国正在艰难应对其他复杂挑战，而这些挑战正逐渐削弱德国的经济潜力。其中最大的挑战是社会快速老龄化以及高技能工人的短缺。
许多德国人曾希望德国这些年接收的大量难民能够缓解这一压力。但问题是，这些难民中很少有人具备教育背景和技能来胜任德国企业所需填补的高端工程岗位及其他技术职位。
不过，按照德国工业企业裁员的速度，劳动力短缺问题可能很快就会自行得到解决，不过并非是一种好的方式。仅在过去几周内，大众、福特以及钢铁制造商蒂森克虏伯等等，就已宣布裁员数万人。
面对全球最高的能源成本、昂贵的劳动力以及繁琐的法规，许多德国大型企业干脆选择撤资，迁往其他地区。根据德国工商大会（DIHK）近期的一项民意调查，还有近40%的德国工业企业正在考虑这样做。
德国经济专家委员会（为德国政府提供建议的由顶尖经济学家组成的无党派专家小组）成员维罗妮卡·格里姆认为，德国扭转经济下滑趋势的唯一途径是推行根本性的结构改革以鼓励投资。
“情况相当严峻。”格里姆在2024年11月该委员会发布德国经济状况年度分析报告后说道。
04
困在19世纪
作为欧盟最大的经济体，德国的经济困境正在整个欧盟产生连锁反应。在中东欧地区尤其如此。近几十年来，德国的汽车和机械制造商已将那里变成了它们事实上的生产基地。
无论购买的是奔驰、宝马还是大众汽车，其发动机或底盘很有可能是在匈牙利、斯洛伐克或波兰制造的。
对欧洲而言，德国汽车产业的危机之所以如此棘手，是因为欧洲大陆没有其他可依靠的产业了。在这方面，欧洲与美国的对比是非常鲜明的。
2003年，美国研发投入最多的企业是福特、辉瑞和通用汽车。二十年后，则变成了亚马逊、Alphabet（谷歌）和META（脸书）。
鉴于这些企业以及硅谷其他企业在科技领域的主导地位，很难想象欧洲科技企业如何能与之抗衡，更别说迎头赶上了。
原因之一在于资金。美国的初创企业通常由风险投资提供资金支持。但欧洲的风险投资资金规模只等同于美国规模的一小部分。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称，仅在过去十年里，美国风险投资公司筹集的资金就比欧洲竞争对手多出8000亿美元。
欧洲人没有将他们的钱投资于未来，而是更喜欢把钱以现金形式存在银行里，他们价值约14万亿欧元的储蓄正慢慢被通货膨胀侵蚀。
“欧洲规模有限的风险投资资金池使得创新型初创企业缺乏投资，进而加大了提高经济增长和生活水平的难度。”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24年7月的一份报告中如是分析。
如果汽车和信息技术领域不行了，欧盟难道就不能依靠机械和火车这类其一直擅长的19世纪技术吗？很遗憾，中国企业已经参与进来了这些领域。
根据欧洲中央银行近期的一项分析，中国企业与欧元区企业（其中许多是机械制造商）直接竞争的行业占比已从2002年的约四分之一上升到如今的五分之二。
更糟糕的是，中国企业在价格方面极具竞争力，这导致了欧盟在全球贸易中所占份额出现了显著下降。
05
鸵鸟政策
欧洲正面临着增长停滞、竞争力下滑以及与华盛顿关系紧张等诸多问题（这里仅列举几个突出方面），基于这些形势，理应出现一项大刀阔斧的改革议程并掀起一场激烈的公开辩论。
但事与愿违。意大利前总理兼央行行长马里奥·德拉吉的报告在欧洲大陆的主要媒体上只得到了大约一天的报道，随后便很快被人们遗忘了。同样，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欧洲中央银行不断敲响的警钟也被置若罔闻。
这很可能是因为欧洲人还尚未真正感受到痛苦——至少目前还没有。尽管欧盟在全球国内生产总值中所占的份额日益减少，但在成员国福利制度的慷慨程度方面，在全球仍然名列前茅。
然而，随着该地区经济前景不断恶化，欧洲人将会猛然醒悟。像法国这样的国家，今年面临着6%的预算赤字，到2025年这一数字将达到7%——超过了欧元区所允许上限的两倍。它将很难维持如此慷慨的福利体系。
目前，法国将超过30%的国内生产总值用于社会支出，这一比例在全球处于高位，其他许多欧盟国家也相差不远。如果欧洲的经济运势不能尽快扭转，随着借贷成本逐渐上升，这些国家将会像希腊在2010年时那样面临一些艰难的抉择。
可能产生的结果就是政治极端化，正如希腊在债务危机期间所经历的那样，极右翼和极左翼的民粹主义者会抓住机会抨击现有体制。这种政治极端化在一些国家已经开始出现了，最令人担忧的是在法国（2024年12月，玛丽娜·勒庞领导的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国民联盟和左翼阵营在国民议会共同投票反对政府，导致中右翼政府解散）。
考虑到最严重的经济痛苦可能尚未到来，边缘群体的成功就愈发令人不安。问题在于，等到欧洲人意识到他们所处的新现实时，再想采取措施应对可能就为时已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