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里的湘村丨张永中:雾里观阵山

文学里的湘村丨张永中:雾里观阵山
2024年07月03日 22:21 红网

编者按:百名作家、百座湘村,无数湘人、万般湘味。他们的笔下,有山野之趣,有儿时回忆,有湘村的往昔和今生……即日起,红网文艺频道推出《文学里的湘村——湖南百家写百村》专栏,推作品、推作家、推乡村,讲好湖南乡村故事,以文学赋能乡村振兴,擦亮、打造湖湘名村名片。

雾里观阵山

文/张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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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栗坡

按日程,活动安排在下午,上午便是空档。朋友邀约去看一个新开发的民宿项目。

由张家界市区沿武陵大道往山里走。车,在一个名叫板栗坡的地方,右转,就进了村道。上坡,再上。转弯,再转。一处命题为“雾里观阵山”的民宿到了。

“雾里观阵山”是一种读法。其实还可以将它句读成“雾里观,阵山”,和“雾里,观阵山”的。

板栗坡又名观阵山,前者以物产名,代表耕作时代,后者以景观名,代表消费时代。一俗一雅,却是两种价值取向。这里属武陵源区画卷路居委会,住着邓、毛、彭三姓的两个村民小组。

今天,没有雾,也没有风。太阳耷着脸,有点闷,半湿的透明度。只有板栗树、朴树、桃、李、椿,一些不知名的乔灌木和竹林子里的几栋屋舍,挂在半崖间。整个寨子像是上天的一朵翠云摔落在这青岩之间的。涧底溪声隐约,隔涧的对门,排闼而来的两列山阵,不远不近地错落在视线里。不遮挡,也不压抑,投过来的山影,刚刚够得着这边的荫绿。这是让人舒服的距离和静谧。

投资者邀我们在竹林下喝着茶,顺便聊起他们的规划。话题,依然是无边际的散淡,或品茶静坐。泠泠的山泉由竹筒导出,滴淋在一口小塘里,琮琮如玉声。夜雨湿透了的山,像生锈了的红铜,斑斑驳驳。偏暖的橙色,是山崖。浅淡的新绿,是崖上的树挂。皱褶里,则是黑与绿调和的黛青。这个时候,偶然在崖与涧之间飞渡的鸟,就更醒目一些。

芭蕉丛后的红樱桃,构画出绿肥红瘦的经典,见证着春的阑珊和老去。

今年的新竹刚刚高过屋檐头。立夏好几天了,阳雀的叫声也稀了许多,只偶尔的那么几声。就这几声,也是低调,收敛的。本应更多更清亮的鸟鸣,像是被这蓊郁幽闭了,被这番山境收藏了。倒是小虫儿们从草叶间牵出的各种声线,纠缠在空灵里。拉起尖锐高音的,疑似绿壳的初蝉。

小憩后,投资人引我们顺着一脉溪声,继续上行。两条老青石板路,铺挂在前崖与后山之间,联系着寨子上下片旧时的生产与生活。

我们乘坐观光车上行。车道,仰着朝上,已接近45度。然后是一陂缓坡,坡开成梯级,便是水田。灌田的水,一部分由竹木枧从溪涧侧引过来,一部分从田后坎的岩隙中自流出来。田水,上一丘满溢了,就从“月口”跌入下一丘。这样,叠叠了四五层。田的周边,是零星的地块,种着洋芋、苞谷,和一些杂豆。秋冬应该还有荞麦。现在,油菜花已开过,壮实的油菜荚正待收割。地的周边,才是茶、桑、板栗、竹林和乔灌木的天地。

乔木竹林里掩着农舍,也掩着牛栏,猪圈。有田,就有牛,有牛就有栏。有地,就有猪,有猪就有圈。牛栏和猪圈就在屋边,来不及挑往田地里去的,夹着稻草的牛粪猪粪就在屋边,猪屎牛粪的气味也在屋边。碾米榨油的碾坊在溪坎下。舂碓磨粉的碓臼在屋当头的偏栅里。鸡鸣狗吠,还有牛虻,各种黾虫、蜂、飞蝶。我想,屋边檐沟里,应该潜伏着夜里才出没的萤火虫。若赶上雨后初晴,这里的一切就都浮在烟云中了。村寨便如桃源,奏唱在田园牧歌里。

这是大湘西典型的山居模式。此情此景,我想到了在亮坨寨子的童年时光。那时,深夜里,还会听到刀刀鸟叫。刀刀鸟因贪吃樱桃,弄丢了柴刀,被后母驱逐的传说,通过凄美的“刀~刀~”声,从黑夜的远山传导过来。单纯,幽怨。萤火虫的光,不成线条,明明灭灭,像是打在夜里的逗点,顿号。有它们的夜,会更静一点。

空气中,我记忆到了牛栏和猪圈的味道。在想,这里住着一辈子没有下过山的牛,和守着牛过日子,一生也没有走出大山的人。他们祖辈守着的,对游客来说是绝版的山水风景,对自己来说却是险山恶水中的一种生活方式。如今,住腻了城里的人却趋之若鹜地向往着这样的农村生活,而且唯恐不偏,不远,不陋,不简。所谓逃离城市,去有风,有诗的远方。

“必须把他们的牛栏,猪圈全租下来。”农舍投资人对我们说,“否则,这里会遍地是牛屎猪粪,还有满地乱窜的鸡鸭猫狗们。”

“这个位置是露天游泳池。”

“那是为城里来的小孩备上的玩沙坑。”

“还有……”

投资人,把他的开发项目介绍得如数家珍。

再前行,远处山边隐约可见几垒坟头。投资人便蹙着眉头,对陪在身边的地方干部说,“这个应当移除,这个应当移除!”干部诺诺应承。

坟头,是在村西头的地角上。清明新挂的纸花,寂寂地晃着。这无疑是村上的祖坟地,就像我亮坨寨子的祖坟地一样。所谓祖先,就是自生下来,一辈子没有从山里走出去的男人,和自嫁进来,再也没有走出去的女人。乡俗,把没有嫁娶,没有子嗣,不得天命,殁于父母前的,算作“化生子”。这些人是入不了祠堂,葬不进祖坟的。也就是说,这里安放的是吉善人瑞,凶死恶鬼不得在此。寨子上人,逢年过节必在此跪拜先祖,在此点灯烧香。它与这里的溪涧冽泉、清风朗月、阳光雨露、草木鸟虫、山鬼野狐、丰歉饥寒、苦痛情仇都是构建寨子人的生活模式,呈现其生命样态,不可或缺的内容。

可以想像,在武陵源作为景区开发之前,这里的原住生灵,是与世隔绝的。这里的云间草木,犹如阆苑仙葩,只合安放能与山水默契的灵魂。搭起这爿山水空间的,一半天,一半地;一半昼,一半夜;一半男,一半女;一半阳,一半阴;一半人,一半神。祖坟地,作为村寨的有机体,是与天对应的地,是与昼对应的夜,是与阳对应的阴,是与人对应的神。修竹长林,掩映着他们的烟火木屋。杂花生树,则幽被着他们的祖先男女。

这里的原住,板栗坡人的生命结构,就是一间木屋、一亩水田、一头老牛,和轮回转着的一年的四季。生与死,犹如明暗之间瞬秒的切换。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活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这就是云端上的板栗坡。不必怀疑这里层峦叠嶂、飞瀑流泉、崖间烟雨、良田瓦舍。凡来此雾里观阵山,欲求所获,必得有生命的带入。

我想,好的民宿,是应该有灵魂的,我们不能只接受它的风景,而不接受它的人文。民宿,是基于现代对传统的尊重,借用,有机传承和契入,升华,不是简单地移用或铲除性的重建。好的民宿,即是灵魂的住在。得其厚重,知其来往,更承袭包容其故有的烟火声息,这才是民宿的本质。

(文中图片皆为作者提供)

张永中,1964年生,湘西古丈人。大学学历,副编审职称。曾在州县从事过行政工作,曾任高校学报编辑。现任职于湖南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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