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忧郁不是历史给的

南京的忧郁不是历史给的
2019年04月22日 22:12 智谷趋势

◎作者 | 曹徙南

◎来源 | 新周刊(new-weekly) 已获授权

远离苏南而辐射安徽、江西等省份的地缘关系劣势,在如今新的战略布局下,反而成了南京翻身的底牌。

2019年3月16日,南京大学校方与苏州市政府签约,南京大学将自己走出南京的第一步落子——苏州。

高校异地办学这些年并不罕见,尤其对于土地紧张、教育资源丰富的北京高校圈来说,更是心有多大,校区就有多远。

清华、北大、北师大等多所高校早已把自己的势力延伸到了中国的最南端,中国人民大学于2012年就在苏州设立了分校区。

虽然异地办学常常让填报志愿的高考学生在分校、校区、独立学院之间晕头转向,但对于高校和地方政府来说,无疑是何乐而不为的双赢模式。

苏州大学,苏州唯一的211大学。图/苏州大学官网

位居中国城市经济体量排名第七却只有苏州大学一所本地211勉力支撑,从苏州的未来发展来看,这次与南京大学的合作实在是久旱逢甘霖,能很大程度上缓解苏州在科教方面的短板。

只是,这边南大和苏州牵手成功,另一边的“原配”南京就有些坐不住了。

作为经济发展全国第二的江苏省,省内各大城市的发展较为平均,但这也意味着激烈的竞争,其中南京与苏州的缠斗最为旷日持久。翻看2018年的统计数据,尽管名义增速高于苏州,南京的GDP还是比苏州低。

去年年末,七个副省级城市被批评“引领带动作用不够”,南京赫然在列。

放眼全国,无论是邻省的杭州,还是中西部的武汉、成都,都凭借着省会的资源优势牢牢把持着省内的第一把交椅,并把南京轻松甩在身后,而后知后觉的南京还在顶着“徽京”的帽子在历史的泥沼里挣扎前行。

01

六朝烟水气

1898年,17岁的周樟寿离开老家浙江绍兴,走水路抵达南京。对于祖父入狱父亲亡故家道中落的他来说,不要学费的江南水师学堂是为数不多的选择。彼时科举仍是正途,洋务学堂被读书人看作是旁门左道。

在学堂教授古文的远亲叔祖周椒生认为读新式学堂有辱门楣,给他改名为周树人。周树人在江南水师呆了九个月,因为不满其压抑守旧的氛围,转考西边的矿路学堂,并在这里完成了他的西方思想启蒙。

1923年,鲁迅出版了第一本小说集《呐喊》,在书的自序中他这样回忆四年的南京求学生涯:“我想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

对于少年鲁迅来说,南京奠定了他对世界的想象和人间的体悟,他站在厚重昏黑的传统里瞧见了远处微茫的晨光。

1871年,眺望南京城。

这一年,距离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已经过去四年,新的革命浪潮还未涌现,整个知识界无论是“冷观苦笑”或是“要求享乐和麻醉”,内心里都充斥着彷徨和迷茫。

时值深秋,作为新文化运动的干将,朱自清和俞平伯相约去秦淮河散心。然而此时的南京虽然已得到欧风美雨的照拂,却仍然沉浸在销金的秦淮风月之中。

两人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只能败兴而归,留下两篇同题名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南京的韵味,当然在它的历史长河里。

朱自清曾写道:“逛南京像逛古董铺子,到处都有些时代侵蚀的遗痕。你可以摩挲,可以凭吊,可以悠然遐想;想到六朝的兴废,王谢的风流,秦淮的艳迹。这些也许只是老调子,不过经过自家一番体贴,便不同了。”

不同于北京的铺张,杭州的黏稠,南京的过往散落在它的一派山水之间。

地处吴头楚尾的南京,南北文化在此交织,也是江海枢纽地带。“挟制长江 , 呼吸千里 , 足以虎视吴楚 , 应接梁宋 ”,如此重要的地理位置 , 既给了南京繁华,又让这繁华总被兵戈误。

吴敬梓在《儒林外史》第二十九回《诸葛佑僧寮遇友,杜慎卿江郡纳姬》, 写到杜慎卿与萧金铉在雨花台观景, 有这样一段文字:

坐了半日,日色已经西斜,只见两个挑粪桶的,挑了两担空桶,歇在山上。这一个拍那一个肩头道:“兄弟,今日的货已经卖完了,我和你到永宁泉吃一壶水,回来再到雨花台看看落照。”杜少卿笑道:“真乃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 一点也不差!”

历史洒落在金陵的脂粉与文墨,使得南京的贩夫走卒都带上了绵长的况味。只是这六朝烟水气的背后总是一代代的偏安与亡国。

玄武湖与紫金山。

无论是西晋东迁还是北宋南渡,更不消提那短命的宋、齐、梁、陈,曾在南京城盘桓过的帝王气象,大多是醉生梦死的半壁江山,有人因此评论说,南京是被坟墓包围的废都。

法国诗人波德莱尔有本散文诗集叫《巴黎的忧郁》,写尽了在现实与旧梦中纠缠的巴黎,这样来看,南京应该算得上是中国最忧郁的城市了。

从叶兆言到毕飞宇,从苏童到韩东,南京作家的笔下总是萦绕着终年不散的颓靡和伤感。历史给予了南京眼界和底气,但也让它耽于唏嘘和怀旧。南京因此少了几分面向未来的进取心,无论潮起潮落,都化成了南京人口中的那句“多大事啊”。

02

南京与苏州的双城记

能够把南京从旧梦中惊醒的,大概只有苏州了。相比于南京,同样是有着千年历史的苏州,在现代化转型上就显得游刃有余了。

建国以来,通过南京汽车制造厂、南京炼油厂、南京化学工业公司等一批大型企业的布局,南京成为一座重工业城市,化工、钢铁、汽车等重工业在工业总产值中的比重一度高达70%。

借由这一优势,在改革开放以前南京的经济发展始终走在苏州前面。

但随着改革的大幕拉开,民营经济开始搭台唱戏。

通过政府牵头承接上海下游业务的苏南模式在以苏州为核心的苏南城市圈迅速推行,苏州在短短几年之内便在各项经济数据上完成了对于南京的反超,并一举冲到了全国第五,而南京始终在十名开外徘徊。

对比1978年以来两市的GDP排名可以发现,南京和苏州的经济一直处于此消彼长的负相关状态。作为江苏省的双子星,它们似乎永远做不到像广深那样的协同发展、和气生财。

2010-2016年,合肥、南京、苏州、厦门四市的GDP对比,南京一直都落后于苏州。图/搜狐焦点

事实上,南京和苏州的相互掣肘由来已久。

明太祖朱元璋打下江山后,定都南京,这是南京最辉煌的时候,南京城许多现有格局仍然由此延续。

得益于首都的特权,南京统摄了包括如今的江苏省、安徽省、上海市在内的大片区域。明朝覆灭以后,面对这一块占据中国最富饶地区的前朝故都,不放心的清政府选择同时设立两位布政使分而治之。

左布政使驻地南京,分管包括苏北、安徽在内的大片地区,而右布政使则将苏南和上海收入囊中。一省双核的格局由此奠定。康熙年间正式设立安徽省,将江南地区一分为二,南京才被正式归还给江苏。

尽管如此,此后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里,安徽省一半的领导班子都还是按照习惯在南京办公。如此看来,也难怪今天人们戏称南京是安徽省会。及至中华民国时期,江苏省的省会还多次在南京和苏州两地摇摆。

不同于四川、陕西、山西这些自古依靠天然地理区隔划分而成的行政单位,江苏作为一个省的出现完全是晚近政治博弈的结果。在其仅仅三百多年的建省历史上,不断更换省会的历史背后,是各方政治力量的互相拉扯。

历史沿革加上现实差距,导致南京在这个省会的位置始终有些欠缺说服力。没有一个足够突出的省会来统筹全省发展、优化资源配置,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苏南地区无论是在发展现状还是心理距离上,都更愿意亲近上海而不是南京。而省内的各自为政,也导致家底深厚的江苏逐渐被广东赶超。

南京电视塔。图/Pixabay

03

南京!南京!

南京和苏州发展命运的两处关键转折,一是1984年后乡镇经济的异军突起,二是1992年后外向型经济的迅猛发展。所谓苏南模式的形成,其依靠的正是上海和外资两条腿走路。

如果仔细查看苏州的经济数据可以发现,苏州之富并不在于市区,而是下属的昆山、常熟、张家港、太仓四张王牌。单论市区实力,苏州是不可与南京同日而语的。80年代的“地改市”浪潮中,南京只拿到了两个县的管辖权,而苏州是六个。

通过将这些传统县转化为在财政审批和政策权限上具有更大自由度的县级市,苏州完成了它一大四小的经济布局。现在南京发展最好的江宁区,也是南京将原本的下属江宁县合并,并给予县级市待遇的结果。

位于南京建邺区的青奥会双塔楼

依托这些县级市,苏州开始大量承接上海转移出来的产业,并引入外资。但从近几年的数据可以看出,随着上海的辐射力减弱以及全球经济变动引起的外资撤离,曾经缔造经济奇迹的苏南模式已经显露疲态,还能保住全国第七的位置多久仍未可知。

而另一边,近两年关于“提高南京首位度”的讲法开始频繁出现在江苏省政府的各类工作报告中。可以说,苏州发展的放缓,正是南京重新发挥省会作用、整合全省资源的好时候。

无论是从南京的高铁线路规划网还是它的高新产业战略来看,当苏州还在半推半就做着上海的卫星城的时候,南京已经不再将视线局限于“省老大”的一时之争,而开始构筑属于自己的南京城市圈。

远离苏南而辐射安徽、江西等省份的地缘关系劣势,在如今新的战略布局下,反而成了南京翻身的底牌。或许,只有当南京和苏州各自厘清自己在省内的定位,两虎相争的症结才有可能迎刃而解。

多年以前,在一篇名为《关于秦淮河》的文章中,叶兆言这样写了这么一句话:“说到底,秦淮河边发生的故事,是了解中国大历史最好的教材。”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对于将百十年兴亡看饱的南京人来说,是时候收拾好旧山河往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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