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世纪的苏格兰史中,约翰·劳(1671-1729)可以说是最具戏剧性的一位,他出生在苏格兰,却在法兰西扬名立万。凭借着纸和油墨,他让“高卢雄鸡”啼血不止。有人称其为流氓赌徒,有人称其为“纸币之父”,《千年金融史》作者威廉·戈兹曼则称其为“最具雄心的金融设计师”。那么,约翰·劳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死里逃生
约翰·劳,1671年4月21日生于爱丁堡的一个金匠家庭。在17世纪,苏格兰的金匠可以看作是非正式的银行家,他们可以吸收存款,并且向存款人开具一种“金匠小票”的票据。这些票据可以视为现金。
约翰·劳很早就显现出他的数学天赋。14岁起,约翰开始学习银行业务并尝试家族生意,但他并不乐于像弟弟那样在爱丁堡子承父业,而更喜欢流连于伦敦的灯红酒绿。他数学头脑发达,精于计算,善于社交,很快就找到了最适合的事业——赌博。
赌场得意,情场也没有失意。风流倜傥的约翰·劳出入于伦敦的香闺之间,很快成为许多头面贵妇的枕畔密友。他因为爱恋上一位名叫伊丽莎白·汉密尔顿的贵妇(此女后来成为英王威廉三世的情妇),1694年,他与伦敦著名的花花公子爱德华·威尔逊决斗。约翰·劳的天赋不仅体现在情场和赌桌上,在沙场上同样威武。决斗中,他一剑刺死了爱德华,由此身陷囹圄并被判处死刑。
约翰·劳本来难逃一死,爱德华·威尔逊颇具社会地位,亲人非富即贵,他们强烈要求将约翰·劳以命抵命。但他却在朋友的帮助下,成功从南华克监狱脱逃,从伦敦逃到了阿姆斯特丹。
苏格兰人在欧洲大陆同样如鱼得水。在花都巴黎,他先是在搭上了已婚富婆凯瑟琳·赛格纳,两人游遍欧洲赌场。他洗白了多位赌场庄家,为发家之路赢取第一桶金。有人称其为走运的赌徒,但时人观察其发家经历后总结道:
“没有人比他更精通于计算和数学,他是英格兰煞费苦心研究概率的第一人,他弄清了投掷骰子时候为什么7对10或4比7对8或6对5的出现概率更高等诸如此类的概率问题,并在投掷骰子时进行示范。正因此,他成为当时最杰出的赌徒。”
身为“最杰出的赌徒”,约翰·劳是用数学头脑赢得了一次又一次胜利,待他想回到苏格兰时,他已不再是那个人微言轻的谋杀犯,而是财大气粗的百万富翁。此刻,他坐着宝马香车,佳人在侧,完全可以归隐泉林,像当时的贵族般流连于地中海畔购买大片土地,过上富足逍遥的生活,但这个苏格兰人的雄心显然不局限于牌桌红袖之间。
约翰·劳的肖像
劳先生的计划
1705年,熬过案件追诉期的约翰·劳回到苏格兰,正当苏格兰和英格兰正为“联合法案”讨价还价之际,约翰·劳发表了《论货币和贸易——兼向国家供应货币额建议》,提议建立苏格兰国家银行并发行以地产或其他资产为担保的纸币。
亚当·斯密曾经将其观点概括为“劳先生的计划”。斯密指出,劳先生认为国家的富裕在于货币,金银的价值可任意决定,视律令和契约而定。他认为可把价值观念写在纸上,而这比货币更好。他认为如果可以做到这点,将是一种极大的便利,因为政府就可以随心所欲,爱做什么做什么。政府有力量招兵,有力量发饷和支付任何费用。
至于约翰·劳的具体做法,亚当·斯密归纳道:劳先生认为可以撇开金银而使用其他方法创造货币,即发行纸币。为了经营这种业务,他建议在爱丁堡开设一家土地银行。他认为,土地银行只需准备3万英镑现金以应付小额的需要,此外可以根据土地为根据发行钞票。劳先生还对可耕地每两英亩发行一张同等价值的钞票,遇到特别需求时,一部分可用货币支付,一部分可用土地支付。他认为,通过这种方法,苏格兰全部土地,不久就会像20先令钞票一样,辗转易手。
对于“劳先生的计划”,亚当·斯密称其对于土地保有和土地性质“很多是不正确的”。他分析道,如果苏格兰每年地租收入为500万镑,按照20年收入计算,苏格兰土地价值约合1亿镑左右。这样,苏格兰将有1亿镑通货,如果在流通中实际只需要100万镑通货,那就将有9900万镑无所用的货币,因为不能拿这货币在外国使用。有这么多的货币,但却不能比以前多养活一个人,因为衣食住资料并不因此有所增多。另一方面,每件东西的价格,都将比现在高99倍。
约翰·劳的纸币救国论对苏格兰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为合并忙得不可开交的苏格兰议会没有搭理这位银行家的奇思妙想,约翰·劳只得重返欧陆兜售纸币学说。卢森堡大公在聆听了他的推销后笑道:“敝国太小,容纳不了阁下的恢弘计划。我也是欧洲最穷的国王,经不起破产风险。不过我觉得法国人会对你的计划感兴趣,你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啼血的雄鸡
卢森堡大公算是为约翰·劳指了一条“明路”。从1715至1723年间,法国正处在奥尔良公爵摄政时期,这位纨绔公子既无经国之才,也无安邦之略,却不乏恣意挥霍、花天酒地的本事。加之“太阳王”路易十四穷兵黩武留下的巨额亏空,让法国陷入巨额财政亏空。
约翰·劳的到来为焦头烂额的奥尔良公爵带来一线生机。他向公爵提议:在法国兴办银行,根据库存金银发行纸币,这些纸币将加快货币流通,促进消费和生产。随后,银行利用存款进行投资,赚取红利。约翰·劳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依计而行,不但能补上国库的巨额亏空,还能有丰厚红利。奥尔良公爵对于约翰·劳的建议颇为欣赏,称其为“可从他那里得到许多启发的人”。
在奥尔良公爵的支持下,约翰·劳开始放开手脚。不久,劳氏私人银行挂牌成立。开业之初,该银行信誉极好,其发行的纸币随时可以贴现为黄金硬币,还可以用该银行发行的纸币缴纳税金。对于吸纳的存款,约翰·劳将其投向法国在北美路易斯安那特许机构——密西西比公司,该公司从法国政府那里获得了北美洲贸易垄断权,其股票成为投机商热捧的宠儿,股价不断飙升。法国人对于密西西比公司的狂热,留下了不少逸闻。
有逸闻称,一个仆人按照主人的吩咐以8000法郎购卖出250股密西西比公司股票,当仆人到达交易所时,股价已经飙升至10000法郎,仆人从中中饱私囊了2000法郎,成了富人。另有逸闻说,在密西西比股票最狂热的时候,股票一股难求,有贵妇为获得该公司的股票,不惜指使马车夫驾驶宝马香车与劳先生的马车相撞,她借机娇呼救命博得劳下车询问。然后,她施展浑身解数,直到劳答应给她配股方肯罢休。投机者日益增多,劳所居住的巴黎甘康普瓦大街房租一度上涨了数十倍。在股票最为狂热时,交易所外长期有一群驼背的人,他们甘愿伏在地上,供投机客在其背上填写申购股票单据。
约翰·劳的成功离不开法兰西这片土壤。当时的法国国内苛捐杂税繁多,而对于金属货币的价值也由政府操弄,随意贬值。但约翰·劳发行的纸币则信用颇好,不仅可以随意购买兑换,而且价值基本保持稳定。两相对比,人们开始逐步对纸币的信心日益提升,加之纸币可以用来完税,使其公信力不断提升。就这样,约翰·劳左右逢源,大发横财,惹得法国政府十分眼红。不久,法国政府将“劳氏”私人银行改组为皇家银行,还把苏格兰人扶上了财政总督的宝座,有了“印把子”的约翰开始施展拳脚,大量发行纸币。1720年底,法国的纸币发行量达30亿锂,而皇家银行的储备只有7亿锂,王室借机偿清了路易十四留下的巨额债务,约翰在赚得钵满盆满的同时,也一跃而成为挽救法国财政的大功臣。
可惜盛极必衰,好景不长。就在1720年,当人们发现市面上流通的纸币远超金银等硬通货时,便纷纷涌入银行,要求将纸币、股票变现。而此时的银行却拿不出相应的黄白之物,遂使银行走向了破产的边缘。雪上加霜的是,密西西比公司在北美洲的开发不断受挫,支撑回报的资金链也断裂了。
约翰·劳的神话破产了,摄政王奥尔良公爵及其政府拒绝认账,约翰·劳只能仓皇出逃。讽刺的是,这位曾经百万身家的大商贾在离开之际只有皇家银行发行的早已不名一文的800锂纸币。
约翰·劳走了,留下一地鸡毛:大批中产阶级宣告破产;平民失去了安身立命的养老钱。吕一民先生在《法国通史》中指出:“由于这次事件,法国人很长一段时间不信任银行的股票和纸币,对法国资本主义的发展产生了难以弥补的负面作用。”1729年3月21日,差一个月满58岁的约翰·劳死于肺癌。死前,他因赌博败光了全部家财,离世时贫病交加,身无长物。
劳氏银行发行的纸币
对于约翰·劳的失败,亚当·斯密评论道:“劳氏的这个不平凡的计划是以下两个原则为基础的:国家的富裕在于货币;货币的价值可由人们的同意加以决定。按照这两个原则,他认为如果能够把货币的概念和纸币结合在一起,就能够很容易促进国家的富裕,而且能够使政府实现货币所能产生的任何成就。劳氏的计划绝不是卑鄙龌龊的计划,他的确相信他的计划,他自己被自己骗了。”斯密对于劳的失败多少抱有惋惜,他感慨:“有人认为他从这个计划中捞了一大把,但事后发现并没有这回事。要是奥尔良公爵多活几天,劳氏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因为他们已经议定,要再度起用他。公爵既死,他们认为不实行这决议更为妥当。”
从现在的经济学角度看,约翰·劳纸币救国的失败在于:纸币是一种依托国家信用而存在的流通物,需要国家信用作为支撑。但18世纪的法国自身深陷经济困境,从太阳王路易十四、奥尔良公爵,再到宣称“只要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的路易十五,都是治国乏术、玩乐有方的当政者。上层穷奢极欲,下层苦不堪言,加之连年战争,不断侵蚀着国家的信用基础,这都使法国无法为纸币发行提供坚实的信用保障。此外,约翰·劳纸币对应的资产在苏格兰是土地,在法国是密西西比公司的股票,都具有较高的风险性,一旦资产泡沫破碎,纸币就无所依托。17至18世纪,欧洲大陆接连出现的郁金香泡沫、南海公司泡沫,以及密西西比泡沫,都可以视作金融狂热没有坚实的底层资产作为依托的后果。约翰·劳吹起了密西西比公司这个巨大泡沫,但也亲手戳破了它。
赌徒还是银行家,历史没能给约翰·劳的一生盖棺定论,但这位来自苏格兰的银行家,却深深改变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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