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横跨四大洲,一个表演艺术从业者的疫期奇幻日记

两个月横跨四大洲,一个表演艺术从业者的疫期奇幻日记
2020年03月29日 11:20 澎湃新闻

2020年3月26日,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在“流亡”海外近两个月之后,我终于回家了。从1月28日踏上从上海出发前往格拉斯哥的班机那刻起,人生就彻底开挂,一路经历差点在伦敦流离失所,在温哥华机场被拒绝登机,无家可归回纽约避难,因澳大利亚封关而滞留新西兰…… 两个月主动或被动地跑了五个国家九个城市,过程中几度都想对这段奇幻旅程做个记录,但总是提起笔又放了下来,直到落地浦东机场,心随着身体一起回家了,才安下心来码这些字。

到处飞的日子其实对我并不陌生,因为工作关系,一年中有差不多一半时间都在满世界飞,参加艺术节、看戏、见人。虽然这次的新冠肺炎令到所在的表演艺术行业完全停摆,我却成功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戏,亦或说,是我的生活被过成了戏。

去年年底,在忙完上海国际喜剧节最后一个项目后,我去了日本旅行,已记不清是第几次去日本,这次一个人走了四国,在高松住了一个礼拜,每天去一个濑户内海的艺术小岛。之后还陆续走访了广岛和九州, 这趟安静治愈的旅行最后结束在福冈,从那里我飞去了首尔,而爸妈从上海出发,我们约好在仁川机场汇合,开始一年一度的家族旅行。这是爸妈第一次去韩国,我做导游,一路走了首尔、安东,最后南下济州岛,在西归浦市迎来了2020年。老爸吃不了一丁点辣,这着实为我们在韩国觅食增添不少挑战(和乐趣),10天愉快的三人韩国行一晃而过,新年第二天,我们一起返回上海。又没过几天,我出发去了纽约。

高松栗林公园。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首尔

自从2016年结束在哥大的学习回国之后,几乎每年1月我都会重返纽约,虽然天寒地冻,有时还会有暴风雪光临,但偏偏好几个大型表演艺术方面的行业活动都集中在1月举行,来自世界各地的同事友人也会悉数出现,看戏、交流、分享,是每年冬天我在纽约的关键词。当然也会顺便和当地的同学朋友叙旧聊天。通常我都会在纽约过完生日,赶在春节之前回到上海,这也逐渐成为我回国后这几年的例行公事,今年也不例外。

纽约

在停留纽约的最后几天,国内疫情开始急转直下,1月22日午夜,我按原计划搭乘大韩航空的班机,经首尔转机在24日除夕当天上午抵达浦东。因为疫情,春节走亲访友的计划全部取消,仅仅出门一次,去叔叔家吃了顿年夜饭,除此之外的所有时间都在家里呆着,是有记忆以来最无过年气氛的春节了。几天后,在一切旅行禁令发布之前,28日我又飞了,目的地:格拉斯哥。

年夜饭

此行受英国文化教育协会之邀,参加位于格拉斯哥的凯尔特音乐节(Celtic Connections),其中也穿插了两天在爱丁堡,为爱丁堡艺术节的苏格兰节目做遴选评委。作为全球最具代表性的民乐节,Celtic Connections完全打破了我对民乐的传统认知,原来民乐不只是安静绵长,民乐也能摇滚,唤醒荷尔蒙。在苏格兰忙碌充实的一周很快过去,2月3日我从格拉斯哥搭火车南下伦敦,计划在伦敦住一晚后,第二天接着飞温哥华。

然而,伦敦的住宿却让我虚惊一场。因为国内疫情发展迅速,在抵达伦敦的前两天,突然收到“booking网”的站内通知,说是酒店有可能拒绝让我入住,建议立即取消预定。使用booking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虽然后来在和酒店亲自确认后得知这只是booking的单方面行为,但真有那么一个瞬间,沦落街头或机场过夜的画面从我脑里闪过,尤其是在那个节骨眼上,我也不愿意麻烦在伦敦的朋友收留我,毕竟换作是我也可能会心存芥蒂,好在最后顺利入住位于国王十字车站附近的旅店,还见缝插针开了个会,晚上和朋友吃了顿火锅,抱团取暖,很疗愈。

格拉斯哥凯尔特音乐节
在伦敦吃火锅

次日,从伦敦出发经卡尔加里,一共6小时的航程,顺利抵达温哥华。去温哥华是为了参加PuSH Festival,一个举办了15年的当代戏剧节,是加拿大最具代表性的同类型艺术节。本来去年就有计划前往,但因为和春节正好撞期,决定推迟到今年。PuSH Festival是一个特别酷,有趣,一点不装的节,从节目内容到主办方的气质都一脉相承,明年有机会的话,我想我会再访。

在温哥华的那几天,正好是国内疫情的至暗时刻,有些国家也开始对中国实施旅行禁令,其中就包括澳大利亚,我的下一站目的地。原计划温哥华行程结束后先回上海,隔10天左右再出发去墨尔本。然而因为旅行禁令,如果先回上海,就意味着必须取消澳大利亚行程,而我去澳大利亚是为了参加一个重要的表演艺术年会,并担任部分主持工作,以及参加墨尔本艺术中心主办的亚洲表演艺术三年展。为了这个行程,澳大利亚团队花了大半年时间准备,我不想因为个人原因让同事们的努力白费。

温哥华戏剧节

所以回不了家,还能去哪儿?

我没有家人或朋友在温哥华,住会是个问题。提前去澳大利亚倒是个可行方案,但也要解决住宿问题。且为了保险起见,澳大利亚主办方建议我还是晚一些到墨尔本,于是临时决定:回纽约。至少能有住的地方,还有朋友照顾。但美国也和澳大利亚一样,需满足过去14天没到过中国的要求,所以我特地算好日子,一边退掉2月10日温哥华回上海的机票,一边买了2月11日温哥华飞纽约的票,抵达纽约的时间是2月12日凌晨,而从1月28日我出上海入格拉斯哥,到2月12日入纽约,当中正好能满足14天的间隔要求。

2月11日上午,我从温哥华的临时住处打了个uber去机场,记得当天的天气阴沉沉的,并不太冷,很典型的温哥华冬天。温哥华机场达美柜台的地勤态度友好,接过我的中国护照,就开始盯着电脑屏皱眉,大约30秒后,告知我不足14天无法受理登机,我当场扳手指给他们做了道算术题,坚持是14天没错。

然而,好巧不巧,美国在温哥华机场恰好有设立入境检查,也就是说在我出境加拿大的同时已入境美国,所以入境美国的时间不再是12日凌晨,而是11日白天,原来算好的14天瞬间变成了13天。达美地勤对我深表同情,随即帮我免费改签了第二天的同班机票,还说了句:“明天见。”

于是,我在温哥华机场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等待次日再出发。第二天在温哥华机场的入境过程亦如想象般复杂,被美国边检拎出来问了一堆问题:过去14天去了哪里,干什么工作,去美国干嘛等等。抵达纽约已是又过了一天的凌晨,拉瓜迪机场外阴雨绵绵,一个月前的自己完全不会想到隔了三个礼拜又回来了这里。这次计划外的纽约之行全然不同以往,当中只去了一次曼哈顿,几乎每天都宅在朋友位于皇后区的居所。因为情绪松懈下来,压力也跟着释放,开始感冒发烧,而内心的恐惧大大多过于实际的感冒症状。

纽约皇后区中餐馆

从纽约飞往墨尔本的航程特别漫长,先是6个半小时到洛杉矶,再将近16个小时从洛杉矶到墨尔本,自20日中午从纽约出发到抵达墨尔本已是22日上午,整整一天消失在了飞行途中。

而入境澳大利亚的过程同样困难重重,被边检把护照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仔细检查出入境章和登机牌,确保我过去14天没到过中国,待一切落定入住酒店时,已然累瘫。如此兜兜转转去墨尔本是为了参加澳大利亚表演艺术市场大会(Australian Performing Arts Market)简称APAM,今年的APAM借助亚洲艺术三年展(AsiaTOPA)的平台举行,可以看到不少澳大利亚和亚洲艺术家合作的原创作品。

因为疫情,我成了今年出席APAM唯一的中国大陆代表。在会期最后一天,主办方希望我主持一场与中国艺术家和行业同仁的连线会议,和与会澳大利亚和国际代表聊一聊新冠病毒对中国表演市场的影响,我把一小时的分享会取名为“当我们谈论新冠病毒,我们在谈些什么”。活动进行得很顺利,国际代表纷纷对中国表示同情理解,而大家也完全不会料到,自那之后疫情会以如此排山倒海之势在海外蔓延开来……

墨尔本活动主持现场

结束墨尔本的公务,紧接着我飞去了阿德莱德,参加一年一度南半球最大规模的艺术节,在阿德莱德只待了短短四天,除了看戏,很多时间都花在了和韩国同事一起喝酒上,听他们聊韩国日渐严峻的疫情,也分享我的“流亡”经历。

3月7日,我从阿德莱德经墨尔本飞往奥克兰,准备参加此行最后一场行业活动:新西兰表演艺术网络年会(Performing Arts Network of NewZealand )简称PANNZ,勤劳的新西兰同事总把会议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上午开始的尤其早,通常第一个会议8点半就开始了……

在澳大利亚我是唯一的中国大陆代表,等到了新西兰我索性成了唯一的亚洲面孔,大家对中国和周边国家的疫情发展都很关心,纷纷向我发出慰问。奥克兰之后,我又马不停蹄和几个同事一起驱车5小时,抵达位于新西兰北岛西南部城市新普利茅斯,参加新西兰最大规模的音乐节WOMAD,新普利茅斯因为拥有一座酷似富士山的山而闻名,Mt. Taranaki因为太像富士山,汤姆克鲁斯主演的电影《最后的武士》曾在此取景。

阿德莱德艺术节
新普利茅斯“富士山”

WOMAD音乐节的第二天,突然获悉澳大利亚开始对海外入境者实施14天隔离措施,我原定16日的飞机返回墨尔本继续在AsiaTOPA的工作,因为疫情发展太过迅猛,艺术节大部分节目被取消,我也失去了返回澳大利亚的理由,就决定取消航班,继续留在新西兰。幸好我有好朋友住在奥克兰,基本生活保障不成问题。而回到奥克兰没几天,新西兰的疫情开始冒头,全国随即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我也跟着过上了每天做饭吃饭的慢节奏生活。同时,也在努力想办法把原本从墨尔本回上海的机票换成从奥克兰出发。

时间进入 3月下旬,随着国际航司停飞和国外疫情日益泛滥,回国机票变得一票难求,好不容易抢到一张东航3月25日从奥克兰直飞上海的机票, 也正式开启了一趟最漫长的回家路。

奥克兰圆桌会议

MU780,奥克兰直飞上海,为了避免接触导致交叉感染,东航直接在乘客座位上放了两个餐盒,一样的内容,盒内分别是一小包薯片、两块饼干外加一个麦芬蛋糕,还有一瓶矿泉水,靠这些卡路里,我成功撑过了从奥克兰起飞到回到上海家中的近20个钟头。坐得满满当当的这班机于26日凌晨5:30准时抵达浦东,下机后即开始接受机场层层检查,也许是因为早班飞机的缘故,一切都进行得相当迅速,只是等候前往核酸检测点的大巴花了两个半小时,我们非疫区绿标的一行5人被送往普陀区指定检测点接受核酸检测,检测用时不到1分钟,之后就各回各家等候结果。我全靠意志力撑回了家,中午12点前踏进家门,一顿猛吃,真的好久没有这么饿过了……

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落地

3月26日当晚连着出台三条重大消息,首先,无论重点国家与否,海外归来一律14天隔离;其次,暂停持有效中国签证的外国人入境;最后,中国民航局要求各大航空公司只保留一条国际航线,一周一班,上座率不得超过75%,深深感觉自己算是赶上了这趟魔幻的回国末班车。第二天,因为一直没有收到核酸检测结果(说是24小时以内,一般6-8小时出结果),决定自己打电话主动询问,得知阴性,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为了安全起见,自前天回家后我就在自行隔离了,打算整理整理房间,扔掉些不必要的东西。边整理心绪,想想过去,想想未来,最重要的是:活着。珍惜身边人。过好当下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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