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到底有多少种昆虫?
现在这个问题有了答案:2961种。
5月20日,大城小虫工作室发布了《上海昆虫名录2022版》,共收录上海昆虫物种22目312科2961种。这是一群昆虫爱好者积累数年的成果,基于新老文献查证和大量标本采集鉴定,他们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个答案只是开始。参与项目的上海师范大学副教授汤亮说,我国的昆虫种类极为丰富,而科研调查欠缺,这本上海名录是历史梳理,“很基础但很重要”,后续还有很多问题等待解答。
从喜欢到深入研究,许多昆虫爱好者已经“入坑”一二十年,大城小虫工作室负责人宋晓彬就是其中一员。经年累月的观察中,他注意到,一些昆虫在城市里渐渐消失,另一些则改变习性融入人类生活。
在许多人不曾注意的角落,汤亮、宋晓彬们看见一个奇妙的昆虫世界。
昆虫调查之难
昆虫是地球上种类最为繁盛的动物类群,几乎无处不在。“全世界已知的昆虫有100余万种,中国也有10万种左右,这个数量级是相当恐怖的,而且可能还有远远超过这个数量的物种没被正式记载。”汤亮介绍。
他表示,我国的昆虫调查较为落后,物种又极为丰富,科研程度和多样性没有完全匹配。上海曾进行鸟类、两爬类调查,过去大概每10年开展一次,但从未大范围开展过昆虫调查。随着国家对生物多样性的重视,上海有望展开首次昆虫普查。
中国生物多样性红色名录中,昆虫的濒危情况也缺乏数据支持,“昆虫处于物种食物链金字塔的低层位置,底座肯定要量大种类多才能撑住上面,但有少数种类确实比较少,比如某些昆虫只吃某几种寄主植物,如果寄主植物濒危了,它也危险了。”
昆虫调查有各种各样的难点。脊椎动物相对容易观测,而昆虫体积小,有时躲在树皮下,有时藏在落叶层里,或者隐身于黑暗中,观察者需要搜索各种生活环境,不同类群的搜索采集方法也不一样。比如近年发现的上海新物种——天马华冥小葬甲,2016年12月,宋晓彬在上海天马山的一处落叶层中发现它,体型仅1毫米多,不可能肉眼观察,而是土壤取样后挑拣才发现的。
天马华冥小葬甲。
“搜索还是小问题,最难的是鉴定。”汤亮解释,鸟类可以通过照片鉴定,但昆虫凭借一张图像大概率是看不出来的,很多物种需要进行内部解剖才能判定,“贸然拿一张照片,即使是专门做类群的专家也难以识别”。
昆虫的鉴定受条件限制,有时长达数年。2018年,上海双斑粗角步甲正式发表,而早在十几年前,命名人宋晓彬还是初中生时就发现并采集了标本。当时,他在天山公园的一棵朽木上采集到棒角甲(上海双斑粗角步甲是步甲科棒角甲亚科的物种)的幼虫,这种幼虫从未被报道过,宋晓彬联系了专门研究该类群的美国学者,共同发表论文报道了幼虫。
宋晓彬(左)在寻找昆虫。
由于上海地区已经记录了一种中华粗角步甲,在缺乏模式标本的情况下,这个新物种被鉴定为已有记载的中华粗角步甲。宋晓彬读研念的也是昆虫专业,直到毕业后,他在上海师范大学校园的猛蚁巢中发现了另一种粗角步甲,和猛蚁共生,而不是在外边自由生活。经过仔细比对,这才确认后发现的粗角步甲是中华粗角步甲,十几年前的是一个新种,新种没有明显的好蚁性。最终,一个已经发现十几年的物种被正式发表命名为上海双斑粗角步甲。
上海双斑粗角步甲。
翻看《上海昆虫名录2022版》,它像是一次历史梳理,也是上海迄今最完备的一份昆虫名录。工作室成员检索了大量文献,翻阅其中是否有涉及上海的内容,大多数文献必须人工逐字阅读,最早的大概是160年前的文献;也有部分物种的来源基于未发表的记录以及在线数据库,以及近年来在上海境内新发现的昆虫物种。这些是近二十年的积累。
名录记载的是上海出现过的昆虫,“随着上海环境的变迁,它现在是否还在上海,我们也不是很确定,这个是我们未来的工作,慢慢要去梳理清楚。”宋晓彬说,名录带来了新的问题,一是以前记载的物种现在是否可以重新发现;二是有些记载可能是错误的,要通过其他科学的方法去验证它在上海是不可能存在的,将其移出名录。
在大城寻觅小虫
“(外地)每次采到十几个新种都很正常的,但是在上海要想发现新种相对来说就比较难。”汤亮、宋晓彬会去全国各地采集昆虫,但相当一部分精力都放在日常生活的城市——上海。
大城市有小虫子的容身之地吗?汤亮说,昆虫很小,要求也不多,只要有一些生态环境好的小栖息地就能满足生活。大城小虫工作室希望引导人们在周边环境里发现物种多样性,“城市、人、环境以及其中的物种关联,人们只有切身感受到、观察到,才更有可能去关心,从而带来观念和行为的改变。纪录片里遥远的地方,有很神奇的东西,但许多人看了也就过了,和生活没有直接联系。”
研究昆虫20年,汤亮观察到一些身边的物种多样性变化。虽然没有确切数据可比对,但上海的蝶类似乎越来越少,有几种已经消失了。80年代的佘山有美姝凤蝶,后来没有了;汤亮读大学时在校园里发现一种暮眼蝶,1998年左右,那可能是它在上海的最后几笔记录,再往后也没了。
“消失的原因很复杂。可能历史上仅有一两笔记录,在上海非常偏远的地方,也可能因为环境破坏,大量使用农药,或者除杂草的过程中把他们最喜欢吃的植物给除掉了。”宋晓彬解释,如果有适合的生活环境,昆虫不会轻易消失,即使采集标本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但生境破坏了就不行了。
与此同时,有些昆虫正在适应城市的发展,找到新的生活方式。比如常见的铺道蚁、大头蚁,以前栖息在森林里,靠捕食昆虫和收集植物种子为生;住进都市小区后,它们的注意力放在垃圾堆上,人类丢弃的果皮成为它们的大餐,再也不必辛苦地搜集植物种子。
萤火虫也开始在夏夜的居民区扑朔飞舞。上海最常见的一种萤火虫叫黄脉翅萤,喜欢在茂密的森林里生活,近10年,人们发现小区里也有了它们的身影。“现在小区里的绿化越种越多,尤其是地表植被更多了,使得地表变得非常湿润,萤火虫幼虫需要这种湿润环境,大多数小区的农药使用量也在减少。”宋晓彬说,10年以上的小区更容易看到萤火虫。
除了采集昆虫、鉴别物种、研究生活史,大城小虫工作室也在进行昆虫保护宣传和科普实践。“比如蝶类,我们想做一些具体的保护项目,看看是不是可以通过人工饲养的方式恢复种群,再去野外构建它们的栖息环境,让它们重新回到上海。”宋晓彬说。
是玩,也是正经研究
“我们就像玩似的在做这个事情。”汤亮说,他从小喜欢昆虫,注意力无时无刻不在虫子上,无论在什么地方,公园、校园、农田、荒地,甚至窗台、墙角、寄主植物,只要有可能发现昆虫的地方,他都会留意。
日常关注外,他也会跑到生态好的地方看看,比如上海佘山、天马山——上海最高的几座峰,虽然不足百米,但保留了一些上海的原生植被。历史上发表的上海昆虫,很多模式产地为佘山,有些昆虫在上海其他地方已很难寻觅。
汤亮认识不少资深虫迷,报出一串名字,“我读研的时候认识他们,他们才六年级。那时候网络、BBS论坛开始兴起,我们通过网络结识昆虫爱好者,又在一个城市,有时候会约着一起出去采标本交流。我们本科都不是生物专业,但最终因为真的喜欢,读研都是昆虫相关专业。”采访时,汤亮和宋晓彬正一起在江边采集昆虫,他们已经相识19年了。
宋晓彬感到,近些年,圈子里的昆虫爱好者越来越多,“一方面,昆虫在城市里容易观察到,而且种类实在是太多,家附近就能观察到一些有意思的稀有的昆虫,好上手;另一方面摄影兴起,很多人入坑拍摄昆虫微距照片,对昆虫的关注就多了。”
汤亮做过许多青少年科普活动,“据我观察,亲近自然、喜欢昆虫是刻在人的基因之中的。年纪越小的小朋友跟昆虫接触越没有障碍,反倒是年纪大了,如果小时候没有怎么接触过,可能会对昆虫产生一种生疏的感觉。”
这几年,生物多样性调查不再局限于科研工作者、自然爱好者,而是人人可参与。大城小虫联合上海自然博物馆推出了“上海昆虫家谱”公民科学项目,发动市民调查、记录、上传上海昆虫数据。汤亮说,更多人的参与不仅意味着更丰富的记录,也能带动公众对昆虫多样性的关注和自然意识的提升。工作室还计划在6月发布蝴蝶、蛾子等毛毛虫的科普手册。
《上海昆虫名录2022版》是一个总结,也是一个起点,汤亮期待,“我们的计划是,像鸟类名录一样,尽量每年更新,修订一些错误,添加新记录到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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