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金融还是考古:考上不喜欢的专业怎么办?

国际金融还是考古:考上不喜欢的专业怎么办?
2024年06月29日 11:19 澎湃新闻

每到高考成绩公布后,填报志愿成为考生和家长的头等大事。我在高考那会儿有过一段特殊经历,足以成为教训,讲出来或许对大家有启发。

三十多年前的1992年,我以高分考入华东师范大学的国际金融专业。以当时成绩,可以上更好的学校,但那时都是考完后估分再填志愿。在此之前,我听说华东师大毕业后分配到大学里当老师,心里充满向往,第一志愿就报了这个学校。

我估摸着自己考得不错,就选了一个分数最高的专业,国际金融。其实当时填志愿完全凭自己感觉,我不知道国际金融是什么样的专业,自己是否喜欢,只是听人说,这是一个热门的专业,毕业后可以找到不错的工作。

等到分数公布,我名列浙江省文科第121名,毫无悬念地被第一志愿录取,按理,这是圆满的结局。但是在我拿到入学通知书,欣喜了一阵子以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真正喜欢的是文史。高三时曾有过一闪而过的念想要去读历史,但是大家都说历史是冷门专业,毕业后只能去当中学历史老师。所以,我填报志愿时没有考虑。而如果我填历史,完全可以上更好的大学。

在这种追悔心理的支配下,我对学习失去兴趣,内心只有痛苦与焦灼。随着时间推移,这种追悔成为一种心理疾病,我萌生退学重新参加高考的念头,目标是北大中文系或历史系。第一学期中途,我一个人偷偷跑回家和父母摊牌。结果可想而知,父亲觉得不可理解,母亲更是为我担忧而伤心流泪,我无奈只能返校。

退学不成,我又想着转学。我向南京大学和厦门大学的历史系各写了一封信,希望转到他们那里。第一学期快结束时,我意外地收到厦门大学一位系主任的亲笔信,信上称:经他们系里讨论,一致同意我转到厦大的考古学专业。当时我太兴奋了,决定立马转学。

然而,我的举动在系里像炸开了锅,老师和同学都觉得难以理解。在大家看来,好不容易考上国际金融这一热门专业,却要转到几乎是最冷僻的专业,反差太大了!我一下子出了名,被视为怪人。当时,班主任和家人都做我思想工作,劝我留下来。最终,我的“考古学”之梦化为泡影,只能接受既定现实,硬着头皮读国际金融专业。

退学与转学都没有成功,校园生活却给我打了一扇文史之窗。华东师大是一所文科见长的学校,学术氛围很深厚。有个老乡那时在中文系读研究生,他的同学比我年长一些,各有绰号,幽默风趣。我经常去他们宿舍串门,平时也经常得到他们的帮助。也许和这些兄长一样的朋友在一起,我读文史的心愿得到了部分补偿。这些学长都是文学爱好者,出口成章,文笔优美。他们办了一份文学刊物《三味馆集》,我在上面也发过文章,至今还保留着。

也是在这些中文系的学长那里,我感受到了大学生活应该有的一面,让我得以调整心态,慢慢适应了大学生活。周末,许多朋友在他们宿舍聚会,大家轮流说一句英文,将一首古诗翻译成一个英语故事,以此来训练口语,比如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在今天手机盛行的年代,大学里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校园生活了。

如果说时间是治愈心理创伤的一剂良药,那么文学似乎给了我心灵的寄托。学校有一份由本科生自主编辑出版的《大夏之声》,其实是校报副刊,在全国高校中恐怕绝无仅有。我在那里发表了第一篇散文《沈园诗话》,激动得一个晚上没有睡觉。我还有一篇豆腐块文章在那里发表,又被《青年报》转载,心潮起伏,幻想着成为一个诗人或文艺青年。

第一学年我度过了心理危机,事后想想还是觉得挺庆幸的,因为不光当时还是现在,每年总有学生因为不喜欢专业等原因退学或休学。好在我挺过来了,现在我才明白,这其实是我人生第一大考验(而非高考)。佛学讲人生有很多苦,其中之一叫“求不得”,在这个时候,人要学会放手。按心理学的说法,就是要学会自我调适。求学道路上如此,工作了以后何尝不是这样?孟子说:“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

慢慢地,我开始感到国际金融其实也很有趣。历史上有那么多金融人物充满传奇色彩,还有当代发生的许多金融案件波诡云谲、甚至惊心动魄。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何不亲自去体验一把呢?进一步地,我也发现国际金融系非常了不起,当时全国只有少数几所高校设有国际金融专业,而华东师大因为有这个学科的创始人陈彪如老先生、以及很多学术大咖,在学界影响很大。我觉得有必要珍惜当下的学习机会,不应该再去折腾了。所以,从大二开始,心理上的阴影就慢慢消失,此后的大学生活还是挺充实的。

毕业以后,我来到浙江财经学院成了一名老师。2000年考入上海财经大学读研究生,2004年进入复旦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毕业后回浙江财经大学任教。对金融不再像刚上大学那会儿一无所知,毕竟搞了这么多年,有了感情,也成了我的立身之本。我发现读大学时代的求学经历,就像老辈人先结婚后恋爱一样,感情是后来慢慢培养出来的。

现在人到中年,偶尔我还会想起高考填报志愿时那段经历,但是学会了与过去说拜拜,与自己和解。回头想,应该感谢那段经历,也正是那段痛苦时光让我认清了什么是兴趣爱好,什么是立身之本。这是一个毛姆式的“月亮与六便士”的灵魂拷问,我选择了面包,但也没有放弃月亮。有文史的兴趣爱好,不是件坏事,虽然没能读成文史专业,但恰恰也是这些兴趣爱好帮助了我、成就了我。

博士毕业后,我花很多时间在阅读金融史的文献,金融史的论文很难发表,就整理成案例,将这些案例在金融课上讲给学生听,发现大受欢迎。比如大家都知道《水浒传》武松景阳冈打虎这一段故事,书里说武松喝酒后用银子付了酒钱。我说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武松用的不可能是银子。原因有三:一是银子在北宋时量很少,普通百姓中难得一见;二是官府一旦发现,不仅没收,还要严厉处罚;三是银子的价值很高,武松一人在乡村野店喝个小酒,不是饕餮大餐,值不了几个钱,用铜钱即可搞定,用银子支付并不合理。

每当我讲这些案例时,孩子们就伸长了脖子。我还带了历年收藏的各种铜钱、银元在课堂上给学生展示,他们更是感觉新奇无比,由此引发了对金融的学习兴趣。我一直主张,课堂上老师只要做一件事情就可以了——那就是激起学生的学习兴趣,因为有自己求学经历的体验。那怎么引起学生的兴趣?老师通过一些案例、小故事把一些金融学的知识点带出来,教学效果自然有了。这一点,我从学生的眼神里就可以找到答案。为人师者,如果能够上好每一节课,让孩子们爱上课堂,何尝不是一种修行和功德呢?

与此同时,我把长期积累的金融史资料写成科普小文章。早在读博时,同学傅勇将我推荐给《上海证券报》的沈飞昊编辑,我将手头的一篇随笔投了过去,很快发表了,还有一笔不菲的稿酬。这大大激励了我的写作兴趣,从此一发不可收。2014年,我到台湾清华大学经济系访学,合作导师是经济史的名家赖建诚老师。赖老师给我提供了很多金融史的外文资料,有一本是雷蒙·德鲁弗的名著《美第奇银行的兴衰》。回来后我找到高中班主任吕吉尔老师一起合作,由吕老师完成翻译,我配合做校对和译注,后来顺利出版,也算美事一桩。

在赖老师的引荐下,我结识了人民银行《金融博览》的张蕾编辑。自2022年以来,我在《金融博览》连续发表“古典诗词中的货币与货币文化”系列文章。这些文章正是金融、历史与文学的结合,虽然是小众读物,但是很有意思,也很有价值,我准备结集《绿榆枝散沈朗钱》在年底出版。这些金融史相关的成果,从我内心讲是自己最看重的作品。

回想我的求学经历,正是因为文史的兴趣爱好帮我度过了心理危机,我分不清是兴趣爱好战胜了心理危机,还是文学本身就有一种疗愈功能。回想我的工作经历,也正是对文史的兴趣爱好,给我现在所从事的金融教学与科研带来最大帮助。一个人最怕的就是没有个人喜好。

所以,对于今天填报志愿的小伙伴而言,我最想说的第一点便是,听从内心的召唤,要有自己的兴趣,这个兴趣发现的时间当然是越早越好。作为考生父母,在填报志愿时多了解专业信息,给予必要的引导,并尊重孩子的意愿。我在大学里听到太多学生在问及为什么读本专业时,都会回答“我妈说的”。今天,大学里转专业确实比起以前容易多了,如果小伙伴们进入大学发现自己不喜欢本专业,第二个学期一般都允许一定比例的学生转专业,但是奉劝大家不要跟风去,一定要想好是否有必要。如果转不了,也不要气馁。

我想说的第二点是:如果现在暂时没有找到兴趣点,那就找好自己分数排名对应的学校,确保安全上岸。如今小伙伴的普遍情况是,很多人只会刷题,从不知道(或从没想过)自己到底喜欢什么,这种情况建议大家凭直觉找一个喜欢的专业,安全上岸。既然你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可以“让子弹飞一会儿”,等进了大学再培养“感情”,年轻人的可塑性很强,现在不喜欢很可能是你不了解。即便真的不喜欢,等到读研究生再做第二次选择也未尝不可。今后你从事任何行业,具有交叉学科的背景恰恰正是你的最大优势。或许出乎你的意料,著名经济学家许成钢教授最初读的是机械工程专业,而历史地理学家周振鹤本科读的是矿冶系,这样的名家不胜枚举。

对高考生来说,刚经历大考,要在公布成绩后短短几天内做出关乎一生的专业选择,这个挑战确实太大了一点,同时也蛮考验家长的。所以,我最后总结一下:最好是根据自己兴趣来选择专业,如果没有也不要过于担心,首要考虑是上岸。等进了大学,过几年终于想明白了内心的“召唤”是什么,再去报考理想专业的研究生即可。因为大家都知道一个基本事实:现在本科生很多,读研是大势所趋。

(作者丁骋骋为浙江财经大学金融学院教授、经济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民间金融和金融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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