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弓满弦,泼剌剌地活

紧弓满弦,泼剌剌地活
2024年12月30日 10:04 澎湃新闻

人生犹如石火,炯然已过。每到年终岁末,更让人生发感慨,陡然“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岁月静默,如何赋予时光以意义?努力找到存在感,活得富有生命力。

于我而言,2024年有一件事值得铭记。因工作需要,有幸结识了漂在横店12年的群众演员沈凯。在横店一家咖啡馆,我俩闲聊,虽未推杯换盏,却也推心置腹。

听沈凯讲述他的群演经历,从一开始“只露了个头顶”,到露个正脸,从演个路人甲,到饰演有名有姓的角色。他说得风轻云淡,我听得波飞浪涌。沈凯还讲述了一些表演技巧,边给我看他曾参演的影视片段,边向我讲解演技。告别沈凯,我打算现学现卖,便匆匆赶到横店的明清宫苑,鼓足勇气,向多个剧组覥颜自荐,渴望过一把小小的群演瘾,哪怕演个过河卒子,演个没台词的路人甲也好。

明知徒劳,仍想一试。尽管未遂,却不沮丧。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芸芸众生,有几个不是群演?

主演有主演的活法,群演也有群演的活法。相比主演,群演显得无足轻重,他们是大剧的背景板,是大地上的异乡者,他们无缘舞台C位,哪怕上紧发条,“卷”到天际,也看不到乞力马扎罗的雪。哪怕努力做一朵在压力下盛开的爆米花,也得不到更多凝望。但是,在自己的天地里,他们依然活色生香,正所谓“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由此,我想到了很多人。比如,“我宁可痛苦,我不要麻木”的刘小样。她曾“出走”,后又回归,但不愿与自己握手言和,而是坚持“拿石头打磨我这块石头”。

我想到了来自安徽砀山的农家子弟张中臣。他曾在北京电影学院当保安,后来考上北电继续教育学院,再后来当上导演,拍摄了《最后的告别》,这是“献给故乡和时代的一封情书”,他的人生愿望是“不要被大风刮倒”。

我想到了重庆“棒棒”冉光辉。14年前,他打着赤膊扛着包、牵着儿子叼着烟的一幕被人拍照,走红网络,“肩上扛着家庭,嘴上叼着自己,手上牵着未来”成了一个时代的记忆。如今,59岁的冉光辉依然做“棒棒”,他说感觉很踏实。

我想到了曾是“育儿嫂”的范雨素。她自称“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意外成名后,她出版过长篇小说《久别重逢》,如今依然做家政工作。结缘文学,让她感到“自己不只是大城市里的一颗螺丝钉”。

我还想到“在表演中走近年轻人”的脱口秀新人山山大爷,以及“种完麦子,我就往南走,到西双版纳,过个冬天”的麦子奶奶……

依照世俗的价值标尺,他们都不是站在舞台中央的成功人士,都不曾有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谁能否认他们活得没有力量感?他们的活法,超越了庸常,抵达了生命本质,自有气象万千在。有了他们,这个世界才真正称得上“玲珑而多态,涟漪而多姿,生动而多致”。

这一年经历了很多事,更明白了一些道理。《茶馆》里有句话:“时代是英雄的时代,生活是人民的生活。”英雄可仰,但大众更为可亲,尤其是小人物的命运更值得关注。特别是看惯了太多从神坛跌入泥潭的大人物,更觉得普通人的不易。

年少时读三国,我特别崇慕蜀汉名将赵子龙,他“身长八尺,姿颜雄伟”,是具备“忠、义、智、仁、勇”的完美英雄。你看,他在战场上一身是胆,战力爆表,“云雷鼓震天,惟以戎弩于后射公军,公军惊骇,自相蹂践,堕汉水中死者甚多。”何其神武,谁人不赞?

而如今却忍不住想,在征伐频仍的时代,那些英雄铁蹄之下的伤者,那些自相蹂践的士兵,往往被忽略不计,可他们也有家人,他们也曾活过,“犹是春闺梦里人”。谁会观照他们的命运?谁会聆听他们的歌哭?

曾经,我常为古人担忧。比如,杨玉环魂断马嵬坡,让我忍不住悲戚,如今,深知那个时代“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曾经,为林黛玉吃不起燕窝而焦虑,如今,却认为如鲁迅先生所说,“捡煤渣老婆子的酸辛”更值得注视。

因此,我常问自己:你的同温层在哪里?你脚下的大地在哪里?

在我看来,任何一名有责任的书写者,都不要一味在文化脂肪上搔痒,都不要过于聚焦“石油大王”们的喜怒哀乐,更不要痴迷于“掌声起、喧如沸”,而要有意识地为无名者立传,为普通者画像,为你的同温层歌哭。

回到群演这个话题,我想送沈凯一句话,黄宗洛先生曾说的一句话:“如果说重要的角色是红花,次要的角色是绿叶,那么我就是小草。”

小草有小草的倔强,小草有小草的天空。每个平凡的人都要告诉自己,这个世界足够辽阔,总有你的一席之地。哪怕一时遭遇困窘,也要相信自己,相信每个冬天的句号是春暖花开,相信时间的力量。你只管紧弓满弦,泼剌剌地活,活出烟火气,然后静待未来,就像《雄狮少年2》里的那句台词:交给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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