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非又有两国要求法国撤军,萨赫勒地区或现“恐怖主义黑洞”

西非又有两国要求法国撤军,萨赫勒地区或现“恐怖主义黑洞”
2025年01月09日 10:57 澎湃新闻

当地时间2023年12月22日,尼日尔尼亚美,最后一批法国士兵登上法国军用飞机,离开尼日尔。 视觉中国 资料图

步入2025年之际,西非国家科特迪瓦和塞内加尔同时向法国“发难”:在新年致辞中,两国总统不约而同地单方面宣布要求法国撤走驻军。这两国成为继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乍得后,最新要求前宗主国军队离开的非洲国家。

法国从前殖民地的“撤军潮”与非洲中西部地区“政变潮”几乎同期发生,并非偶然。二者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非洲尤其是萨赫勒地区日益严峻的安全局势,法国对非战略的必然转型,都决定了长期驻军实乃双方“你不情我不愿”之事。然而作为多方势力竞相争夺的战略要地,后法军时代非洲的地区安全前景恐将更加复杂。

法军退场:“你不情我不愿”的必然

2024年最后一天,科特迪瓦总统阿拉萨内·德拉马内·瓦塔拉与塞内加尔总统巴西鲁·迪奥马耶·法耶都在新年致辞中官宣了要让法国从2025年开始撤军的消息。两国都是法国前殖民地,同一年(1960年)正式独立,都是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ECOWAS,简称“西共体”)和法语国家组织成员,也都与法国保持着特殊的外交和安全关系。

然而两国不约而同的做法背后仍存在差别,产生的效果亦不尽相同。法耶“要求武装力量部长提出防务与安全合作新方案,自2025年起终结在塞内加尔的所有外国军事存在”,其实延续了他在去年11月底接受法国《世界报》采访时所说的“塞内加尔不会再有法国驻军”的立场。去年12月27日,塞总理奥斯曼·松科也披露塞政府将“关闭所有外国军事基地”。

换言之,法耶的新年致辞不过是再度确认了撤出法军的消息,并给出了明确的时间表——2025年底之前完成法国在塞驻军350人的全部撤出。相比之下,瓦塔拉代表科政府的声明更令外界感到突然和惊讶:一方面,对公众而言这一消息并无先兆;另一方面,科特迪瓦是法国在西非地区现存规模最大的驻军所在国,累计约600人。

从对外宣称的理由来看,法耶早在去年3月代表反对派当选塞总统后,便强调“主权”,而对外国的依赖特别是外国军事基地的存在,在他眼中与塞独立主权相抵触。瓦塔拉并没有突出主权完整,而是侧重于科本国军队“卓有成效的现代化”,指出“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我们决定协调且有组织地撤走法国军队”,包括在今年1月接管法军驻扎的布埃港海军陆战队第43营营地。

科、塞两国元首同日表态,是近年来法国在非洲军事力量部署持续收缩、撤离的最新例证:2022年至2023年,西非萨赫勒地区最具代表性的“政变三国”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在18个月内“撵走”法军;曾经的“可靠盟友”乍得也转眼变脸,在去年11月底送走来访的时任法国外长巴罗后,当天单方面宣布终止与法国的防务合作协议、驱赶该国1000名法国驻军。

非洲法语区国家的军事基地和常驻法军,是法国在1960年代各国独立运动中留下的“历史遗产”。多数前殖民地国家获得主权后,与法国签署了经济、文化、科技、军事合作等协议,允许这些国家“要求”法国提供军事援助。而现如今超过70%的非洲国家将法军撤走,其实是法非双方都无意维持现状的必然结果。

上述非洲国家明显的共同特点在于,它们都是率先单方面对外“要求”法国撤军,并非与后者达成一致后的“联合声明”,措辞看起来也不像事先与法国做过沟通,以致法方多次迟滞回应。另一个相似点则是除了最近的塞内加尔与科特迪瓦,其它国家都属于名副其实的西非“政变地带”——近几年要么公开政变,要么一度“变相政变”(乍得)。

由此可见,这些非洲国家日益增长的反法情绪是它们不再欢迎法军的直接原因。基于遭受殖民的屈辱和血泪史,不少当地民众对法军天然地心存反感,认为本国并未完全获得独立主权。近期该地区的安全危机不仅引发多国相继政变,还消磨了他们对法军的寄望和耐心:批评者认为,法国驻军并未实现培训当地军队、提高驻在国反恐能力、维护地区和平的目标,反而是巴黎当局维系影响力、保护亲法政权的工具。

另一方面,马克龙政府亦深感传统的长期驻军模式正在成为法国海外利益的负资产,压缩驻军规模、调整对非整体外交和军事战略,恰恰是法国试图重塑其在非洲政治和军事影响力的努力。

事实上,由于国防预算限制和地缘战略重心调整,数十年来法国持续压缩在非洲的驻军规模。多年前法国外交部门便提议永久关闭海外军事基地,可国防部和军方出于征兵、在地情报收集、危机处理、军事合作等目的持反对态度。如今形势比人强,国际“竞争对手”(尤其是俄罗斯)积极介入非洲安全事务,利用法国驻军的事实开展“认知战”,为当地反法情绪火上浇油,客观上恶化了法国与非洲法语国家的关系。

出于“止损反弹”目的,法国必须改变策略。2023年2月马克龙访非前夕的讲话,标志着其“新非洲策略”的出炉,内容包括减少驻军、改变军事援助策略、突破援助模式、归还文物、调查殖民历史问题。既然原有驻军机制已变得“你不情我不愿”,法军先后被不同国家请走就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多方角力:“安全赤字”仍笼罩非洲

曾在14国流通、超过2.2亿人使用的非洲法郎,对采矿等关键产业的控制,以及最多时超过90个军事基地、约6万人的驻军,是法国在非洲影响力最直观的体现。随着塞、科两国下达“逐客令”,法国在非洲仅剩东海岸国家吉布提的1500人驻军,以及在加蓬的350人。

具体到尤为敏感的中非和西非地区,据去年法新社和路透社掌握的消息,法国原计划将驻军从2200人压缩至600人,即乍得300人,科特迪瓦、塞内加尔、加蓬各100人。不料前三国在去年底都要法军彻底离开,意味着法国只能保留在加蓬的少数驻军。由此,两年前还因“新月形沙丘”行动增派5000名法军士兵的萨赫勒地区,将要把法军彻底“清零”。

前后巨大的反差,短期直接后果无疑是中西非地区的“安全真空”。诚然,科特迪瓦在法国协助下平息2002年和2011年两次内战后,再无大规模武装冲突或恐怖袭击,塞内加尔则长期被视为萨赫勒地区的“例外状态”,但除此之外该地区整体安全问题严峻。特别是萨赫勒地区,在法军威慑骤然消失后,各国军队的维稳能力存疑,很可能形成“恐怖主义黑洞”。

权力真空的出现,往往导致多方势力加剧博弈和争夺,带来更大的不确定性甚至动荡。站在科、塞以及其它萨赫勒国家的角度,它们希望在平等的原则上与法国保持伙伴关系,同时走向多元化外交而非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但基于战略要地的地缘竞争现实,这种美好的主观愿望或许会导致并不理想的客观后果。

法国政府自己的战略评估,已经把俄罗斯、土耳其、印度等国视为其在非洲影响力的主要竞争者。就实际情况来看,以瓦格纳集团为代表的俄罗斯力量在萨赫勒多国的军事存在显而易见,大有“俄进法退”、取代法国之势。除了安全反恐合作,瓦格纳集团还深度参与当地的采矿、能源开发等经济活动。

2023年瓦格纳集团改编为直属俄国防部领导的“非洲军团”后,更加积极地参与地区政治和安全事务。不过美联社指出,由于瓦格纳集团更多依赖萨赫勒各国军政府的拨款支持,所拥有的维稳资源不比曾经的法国正规军,因此难以填补“巨大的安全真空”。而且,瓦格纳在打击恐怖组织时多次造成平民死亡,遭到“侵犯人权”的指责。

与俄罗斯不同,土耳其和印度参与非洲事务的竞争重点并不在于反恐或维稳。据法国参议院《几内亚湾战略报告》分析,土耳其以其外交使团、阿纳多卢通讯社、土耳其航空等代表性机构为支点,扩大其在非洲的经济、文化、教育、传媒领域影响力,并兴建清真寺、传播伊斯兰教。印度则瞄准了法语国家的市场,在制药业等代表性产业蚕食法国不断流失的市场份额。

如此一来,其它域外国家的介入,未必能取代甚至改进法国驻军在威慑恐怖组织、维护地区稳定方面的作用,反可能令地区安全局势复杂化。国际非营利组织“武装冲突地点和数据库项目”(ACLED)去年12月发布的文章表明,送走法军的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冲突不降反升,局势更加不稳,风险外溢到了地区其它国家。该文指出,2024年以来,自称“基地”组织分支的“支持伊斯兰教和穆斯林”组织(JNIM),以及所谓“伊斯兰国”萨赫勒分支多次发起针对政府军、准军事组织、平民的大规模攻击,扩大使用无人机、传统空袭、简易爆炸装置(IED)、迫击炮、火箭弹,平均致死率从2023年不到4%上升到2024年超过4.5%,仅2024年上半年就造成至少3064名平民死亡。

到了2025年,由于传统域外大国军事力量退场,伊斯兰极端组织、瓦格纳集团、各国政府都将竞相加强其对地区民众的控制,以威慑的方式阻止当地居民支持敌方势力。这种“抢地盘”逻辑下的争夺,加上现代战争武器与技术的支持,势必将延续严重的暴力冲突。

与此同时,欧盟对萨赫勒地区的战略也趋于碎片化,尤其是对于已在军政府统治下的马、布、尼三国采取强硬态度还是探讨务实合作。出于本国既有利益考量,法国逐步但总是不彻底的撤军,表明其并不希望轻易失去对非洲的传统影响力,对待率先“跳反”的政变三国态度强硬。反过来,没有那么多历史固有利益的德国、荷兰等欧盟国家,则不希望继续刺激非洲国家的反法情绪、破坏欧盟在非的整体战略。

无论是法国还是整个欧盟,加强非洲地区国家自身的维安、反恐能力建设,继续培训各国军队,当然符合各方利益。但要实现这一点,必须要重新赢得这些国家的信任,法国更需要认真思考、重新定位其与前殖民地国家的关系,特别是妥善处理历史包袱。正如欧洲议会外事委员会去年12月20日发文所说:“法国需要关闭这一页历史篇章,走向下一页。”

(胡毓堃,国际政治专栏作家、中国翻译协会会员)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胡毓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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