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艺美术遇见年轻人 | 天地不过一台缝纫机

工艺美术遇见年轻人 | 天地不过一台缝纫机
2023年05月27日 16:45 中国财经报官博

时代如潮水,时而汹涌时而平静。有的人追逐着时代的潮头,也有的人好似隐匿于水流下的珍珠贝,在翻滚向前的洪流中不急不慢地成长。

位于杭州市拱墅区小河路334号的中国杭州工艺美术博物馆里,一位戴着眼镜梳着马尾的姑娘坐在京杭大运河畔的工作室里,不停歇地画着布上的图案,时而将丝线穿过针洞,时而用剪刀裁掉多余的布匹。针线穿梭,倪砚倩就这样不疾不徐地与缝纫机交织了十年。

工作中的倪砚倩

与机绣的偶然相识

从小受到艺术氛围熏陶的倪砚倩,一直热衷于艺术。“我是杭州本地人,一直在杭州读书、生活。中学时期就开始学习艺术,对绘画等艺术比较感兴趣,学过素描和色彩,高考也是艺考。”倪砚倩平铺直叙地谈起自己学生时代的学艺经历,那节奏仿佛是缝纫机在布面上趟过一道直线,均匀而又平实。

2008年,倪砚倩离开校园,步入社会。像大多数毕业生一样,她在设计公司谋求了一个职位。但是她很快发现,手握鼠标和握笔是两种感觉。手握鼠标触碰到的仅仅是塑料的质感,冰冷而又生硬,手好似成了身外的工具。用鼠标、键盘机械地在屏幕前操作、在电脑上进行绘画创作让她倍感吃力,“我自己也是学有所限,在电脑创作这方面有所欠缺。”倪砚倩坦然地说道。这种不适感让她选择离开。多年的学艺经历培养了倪砚倩对创作工具的感情,手握画笔的触感更为亲切,画笔在她的手中如指尖般灵活地在纸面上跳舞,创作时的温度与真实跃然纸上。她开始意识到,寻找艺术类的相关工作是她所期望的。

杭州,2012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创意城市网络·工艺与民间艺术之都”,随即推出了“薪火传承——‘工艺美术大师带徒学艺’”项目,旨在传承工艺美术,培养具有独立专业创作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手艺人。一次偶然的机会,倪砚倩看到了该项目,在参观了大师们的工艺美术展览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报了名,并在萧山花边、机绣、陶瓷、手绣和铜雕五种手艺中选择了机绣。

虽然从未接触过机绣,但是得益于此前积累的艺术功底和对手工艺的浓厚兴趣,倪砚倩顺利通过了笔试和面试,遇见了机绣手艺的导师——王文瑛。这位亚太地区手工艺大师一生致力于机绣手艺,创作出大量精美工艺品,并将机绣日用品升华成艺术品。同时,王文瑛还形成了独树一帜的缝纫机刺绣最高难度技法——双面异色异物绣技法。在与王文瑛老师的交谈中,倪砚倩向她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和意愿,老师与人为善的性格与超高的技艺给倪砚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正是与王文瑛老师相识,倪砚倩开始了解机绣,并与机绣结缘。

《雷锋今昔》正面与反面

学艺初期,身边很多人都给予了倪砚倩一定的帮助。在中国伞博物馆的大厅中举行的拜师仪式上,王文瑛老师赠予了倪砚倩圆绷、针、线、布和收徒帖。缝纫机则是倪砚倩的阿姨送给她的一台使用多年的老式机型。线和布被消耗殆尽,而缝纫机、圆绷和针却被永远地保存,针头的跳跃将成为刻在缝纫机上最活跃的记忆。

穿在针线里的十年

这是一个快节奏的时代。人们常抱怨三倍速看节目太慢,总嫌弃十分钟读文章太久,也厌倦数百米步行太累。倪砚倩身处时代之中,又仿佛脱离了时代,通往目的地的列车永远在提速,她却十年如一日地只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

“每天早上八点半到九点左右开始刺绣,十一点半午休,下午会刺绣到五点闭馆,如果有急活的话会延长刺绣时间。”倪砚倩介绍着自己平日的生活,“我是一个比较宅的人,如果不工作的话,可能就在家里休息,偶尔会去看看展、看看书,一天也就过去了。”这是她最普通的一天,也是她学艺十年的绝大部分时间。

学艺之初,倪砚倩并不因为自己是初学者而有心理负担。在工作室里,王文瑛老师就坐在倪砚倩的对面手把手地教学指导,从使用缝纫机开始,到刺绣、装裱,事无巨细地耐心教导。在横针竖线的反复练习中,倪砚倩逐渐对机绣熟悉起来。每当接触新的针法时,倪砚倩总是坐得住,耐心练习,一个月、一季度、一整年乃至更长时间,她总是沉下心来钻研自己的作品。“学习机绣是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刚开始学习,上手有一定难度,只能慢慢练习,长时间的积累才能在后来学习新针法时上手快一些。”倪砚倩平和地说。

压线年年,倪砚倩对于机绣的认识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起初,她未关注到缝纫机的品牌,分辨不出布匹、丝线质量的高低。随着技艺日益精湛,她对缝纫机的认知愈发深入,并对缝纫机品牌进行甄别,找到最顺手、最适合的布匹和丝线,倪砚倩说:“一开始用的是棉线,成本低,易上手。后来用的是丝线,便于染色。对布料的认识也是通过一点一点地摸索,不断由浅入深,现在会亲自去市场挑选布料和丝线。”

“让缝纫机听你的话。”倪砚倩在回忆与文瑛老师的对话中讲道。十年的时间,一台老式缝纫机与倪砚倩相互融合,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陌生与手足无措。在针线的穿插中,模糊了人与缝纫机的边界,倪砚倩将自己的热爱与时间注入缝纫机里,缝纫机也已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十载密密缝,倪砚倩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志趣所在,在刺绣这一活动中抽离于尘世,抛去现实的枷锁,重塑自身,在刺绣中肯定自己、感知幸福、自由地发挥体力和智力。

从单面绣到双面绣,再到双面异色绣,倪砚倩使用缝纫机的熟练度与创作的灵感愈发成熟。单面绣需要注意作品正面的整洁与完整,保证丝线的连贯性与流畅度。而双面绣存在盲区,背面的图案是看不见的,因此,在刺绣之前先要在脑海中构图并想好颜色的变换,重点抓住物体的轮廓,依靠针法的运用和丝线的叠加呈现出双面色彩,针头线尾做好衔接工作和细节处理。倪砚倩说:“双面异色难度很大,耗时耗力,一幅作品可能就要花费半年以上的时间。每刺下一针前就要想好下一针的位置和颜色,一旦做错了就要挑断丝线重做。制作顺序也是从后往前,由远景到近景的顺序。”

《虎》是倪砚倩2022年的新作,历时近一年的时间才全部完成。画中的老虎在草地上虽是横卧之态,但它目视前方,威风凛凛,每一针就如老虎的绒毛般立体生动。“虎年也正好是我的本命年,绣一幅自己的生肖也算是送给自己的礼物了,我觉得非常有意义!”倪砚倩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欣喜与满意。

《虎》正面与反面

藏在缝纫机里的未来

“对于自己未来的事业发展有什么规划吗?”记者问道,“我没有怎么细致规划过。”倪砚倩答道。

“对于行业的发展趋势有何观察与理解?”记者又问,“我也没有考虑太多。”她说。

与其他大师的徒弟不同,倪砚倩作为王文瑛老师的关门弟子,她骨子里的安分与手艺人的沉静,让她对机绣的未来没有太多思考与突破性的冒险尝试,也基本不关注行业的发展与趋势,更不谈论手艺的市场价值。她的关注点就是在当下,在自己手艺是否进步,自己的作品是否完美。

机绣一般以日用品为主,机绣创作原先也只是附着于布料上进行装饰。王文瑛对机绣作品的钻研,使得机绣作品的意义发生了嬗变,成为艺术品。可惜的是,社会中仅有一小部分人群传承了机绣技艺,倪砚倩说:“其实接触这一行业的人比较少,找我们定做的有艺术爱好者、服饰生意人和对杭州机绣比较认可的单位。我身边的同事、朋友们对机绣的关注也不多。” 至于要将技艺打磨到何种程度,倪砚倩也没有明确的目标,“我是比较随性的人,并没有特别明确的目标说要到达某一水平,也没有考虑太多关于技艺传承的问题。我只是想坚持这门手艺,做好自己应做的,走到哪算哪。”她坦然地说道。

王文瑛与倪砚倩

诚然,市场空间小的传统技艺不会带来巨额利润,相较于批量化的大规模生产,每一幅作品都是独特的个性化生产。庆幸的是,倪砚倩不光是学习机绣手艺,她更是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外在的需求对她而言,即使再光鲜亮丽也不是追求的目标,“其实我的生活消费比较简单,现在赚的钱足够我生活,除了必需的支出外就是购买原材料,对于高消费也没有追求。”倪砚倩如是说。

沙沙沙,汩汩汩,倪砚倩熟练地踩着缝纫机在布匹上飞针走线,窗外的运河水自在地流淌。时间似流水,倪砚倩如同珍珠贝般自我养成,已育出两颗璀璨珍珠。一颗是娴熟的机绣技艺,通过作品展现于世人眼前,观赏者无不赞叹其手艺之精巧、制作之精美。另一颗是可贵的匠人精神,来自于人世间,只有走进手工匠人平凡生活的背后才能发现。

作为现实的人,倪砚倩依赖社会,需同外界交往,她赖以生存的基础是用于换取生活所需的绣物。反观绣物,其质量或售卖价格的高低,既反映出创作者的想象力、创新能力,也反映了抽象画面具象表达的转化能力,亦可视为人与缝纫机的磨合程度。因此,以工具和作品为中介,人与社会的和谐融洽,实现了物质的、客观的满足。

若把时代和社会视作大江大河,那么倪砚倩则是源于江河而又奔向他方的涓涓细流,她的内心世界在这个时代与社会中显得弥足珍贵。

在刺绣的过程中,倪砚倩也探索着自己的精神世界,向内求索,抽象地开辟出一方天地。在那里,她的一切都属于她自己,交往甚至成了多余的束缚,自洽才是唯一的合理性。在那里,她是自由的,她可以任意地从世间飞向天国,又从天国返回世间,在看似漫无目的的翱翔中实现求知、审美、情感等主观诉求的满足。

如果一定要在现实中找到那片天地,无外乎就是工作室中缝纫机桌台的大小。虽然缝纫机是上世纪的产物,现已被更高效、更先进的机器替代,但是在当下依然有人保留着旧时代的记忆。倪砚倩通过缝纫机打开与外界联系的大门,串联起现在与过去的情感,同时,也将自己沉淀下来,编织起自己的精神之珠宝。

来源:中国财经报

记者:彭超尘

编辑:傅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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