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岁那年,我回老家“保护熊猫”

29岁那年,我回老家“保护熊猫”
2024年05月31日 09:05 BOSS直聘

42岁的李芯锐是四川省王朗自然保护区的一名巡护员,他的工作是“保护熊猫”。

王朗自然保护区位于李芯锐的家乡绵阳平武县,距离成都300多公里。在2015年的第四次大熊猫调查中,平武县是全国大熊猫最多的县城。像很多人一样,李芯锐也曾渴望离开家乡,他爱读武侠小说,曾经想象山外的世界是一片江湖,任他闯荡,但在外的时间越长,他越想回到家乡。

在外打拼的很多年里,他过得并不快乐。在北京做厨师的时候,他住在地下室,工作的食堂也在地下室,“有时候生病之后,睡在宿舍,大中午,我要花将近一分钟时间来定位自己。我在哪里?我在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时候?”

29岁,他从北京回到家乡,一是结婚,二是准备接替他爸的养蜂事业,从此安心在老家生儿育女。后来他从进驻村里的自然保护机构那里了解到他的家乡的“不一般”——这里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山好、水好、森林好,是自然保护机构眼中很优秀的保护地。见“外面的人都想保护我们的山林和河沟”,他作为“自己人”也想做点什么,于是在养蜂的同时,成了一名巡护员。先是在村里的巡护队,四年前又来到了同县的王朗自然保护区。

巡护员的工作待遇不高,琐碎,也不乏危险(他曾差点坠下悬崖,也曾差点身体失温)——他和他的同事们日常穿行于熊猫最爱的箭竹林里,更换红外相机,观察和记录熊猫的活动痕迹;要劝离非法进入遍布珍贵虫草的保护区的人;到了冬季,靠近保护区的山和沟,他们都要一一走过去,看有没有猎套的痕迹。

但这份工作让李芯锐找到了在外打工时从未找到过的归属感。在山林里,他逐渐建立起对自然的认知,开始看懂一棵树,也开始重新认识家乡。他用最简单的语言将这些都记录在他的公众号和微博上——他写平武的一百种花蜜,写跟随雪豹的经历,写王朗山区最高的一棵树。对很多关注他的人来说,这位大山里的巡护员成为信息流上一个小小的但坚实的逗号,那里有雪山、森林和四季。

以下是李芯锐的讲述——

即使看不到后山的熊猫

河里的鱼苗

也能与游泳的孩子

混成兄弟

在这山林的岁月

我们养蜂、牧鱼

种菜、杀猪

除了钱币

啥也不缺

——李芯锐,《关坝河》

2011年,我29岁,从北京回到了家乡关坝村,回来是为了结婚。

从18岁离家当兵,到去北京和大庆做厨师,我已经在外待了十年。我的工资从每个月1000块涨到2500块,没挣到钱,也不快乐。从北京回来,我还去开过一段时间卡车,都说三十而立,我准备回家接替我爸的养蜂事业,做一个养蜂人,安心在关坝村生儿育女。

我家在村口,从外地来的人都会来我家住,我陪着他们喝茶,逐渐知道,关坝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山好、水好、森林好,是保护基金眼中很优秀的保护地。听得多了,我心想,外面的人都想保护我们的山林和河沟,我们自己人怎么不做呢?2013年,我加入了关坝的巡护队,担任巡护队长。但村里没有资金,一度只有我一个人上山。

2020年,我离开关坝,加入了王朗自然保护区的巡护队。和关坝相比,王朗面积更大,占地超过322平方公里,王朗巡护队历史也更加长,拥有的资源和经验都更加丰富。王朗保护区建于1965年,是国内最早的四个大熊猫保护区之一。我们的保护站建在海拔2500米的山上,位于九寨、黄龙和王朗的交界处。旁边就是公路,是闯入者们的必经要塞。

每个月,我们工作20天,休息10天。巡护队目前的成员稳定在17个人,轮流上山。

有项目的时候,我们每天早上6点多起床,7点吃饭,吃完饭就进沟。四个人一个小组,有做登记的,有刷油漆的,有挂牌的。干到中午12点多,大家把带着的馒头或是方便面吃完,再继续工作到下午4点多回保护站,5点多吃晚饭。

我们有一些固定的任务要去做,主要是监测、巡护、反盗猎和反采集。春夏季,我们重点反采集——保护区的核心地带,遍布珍贵的虫草,我们需要劝离非法入区的人员。到了冬季,我们反盗猎。靠近保护区的山和沟,我们都要一一走过去,看有没有猎套的痕迹。

森林防火也是我们的工作职责。我们要去到周边的村子宣讲,对目前的四川来说,森林失火是最大的风险之一。

和巡护员兄弟们在一起

在王朗做巡护员,60%的任务都和熊猫有关。不论是更换红外相机还是做日常监测,我们都要在熊猫最爱的箭竹林里穿行,观察和记录熊猫的活动痕迹,把这些数据做长期的对比。

箭竹林又硬又密,为了保护竹子,也为了省力,我们不用刀砍,根据山的走向或是兽径,用手拨开走路。前面的人过去了,箭竹打在后面的人身上就像弯弓一样。

和最著名的熊猫保护区雅安不一样,王朗的海拔高度横跨2400米到4980米,从山脚爬到山顶,你可以见到从原始森林、高山草甸到石质山等不同的生境,见到从原始的裸岩到最顶级群落的植被垂直带谱,运气好的时候可以还看到雪山,箭竹林只占王朗的一半。

我们开玩笑说,王朗有睡在下铺的兄弟,熊猫,还有睡在上铺的兄弟,雪豹,中间还有金丝猴和牛羚。

王朗位于四川西北部岷山山脉的腹心地带,属于典型的高山峡谷地区,这里的原始森林是川西北保护得最为完好的一片。

巡护员这份工作没什么门槛,但待遇也低,之前尝试招收过一些年轻人,但他们最后都走了。现在留下的主要都是和我一样的退伍老兵或是“林二代”,中坚力量在40岁左右,基本都是平武本地人。

我选择成为一个巡山员,就是觉得保护山林是一个正确的事情,但光是说“喜欢”或是说“爱”都太虚太空了,行动是最主要的。我的能力不是太强,那么我就做我自己,用行动去做保护的第一线。

从2009年到现在,十多年之间,山里的动物回来了,河里面的鱼回来了,村里很多年轻人也回来了。

小时候,家里大人都会说,要走出大山,但我其实一直不讨厌山。我家住在山脚的大路边,但我总喜欢往山腰的同学家里跑。

一到寒假,父亲就每天带着我去关坝沟里面的马马地(地名)砍柴,我负责生火烧水,烤玉米馍。到了下午,我就顺着林子里人或兽走过的林间小径,逐步向上向远,一点点探索属于我自己的山林。

那时候的山对我来说,是父亲秋天带回鬼指拇(猫儿屎,一种中药,也是山里人的野生水果)的地方;是放牛、捡柴、打仗的游乐园;是生火烧红薯、烤“偷”来的家里香肠最好吃的场所;是爬树,掏鸟窝,用弹弓打靶;偶尔还会遇到野猪,我们的惊慌失措常常把野猪也吓得狼奔鼠窜。

和所有的山区一样,关坝村靠山吃山。村民们最早种地,后来打猎、捕鱼,很多关坝人都做过猎人。关坝的大人出去打猎,常常偶遇“白熊”。白熊比一般的动物大一点,大家都见怪不怪,和见到其他阿猫阿狗一个状态。

90年代,我在木皮中学读初二的时候,绵阳师范学院的一个老师来我们学校做了一场关于熊猫保护的演讲,我们才知道,噢,原来白熊就是熊猫,是国宝,我们这里是它的家乡。

18岁,我参军到了西北,黄土高原上太干燥,喊口号,把鼻腔里的毛细血管喊破了,到卫生队打针、吃药、塞棉花,我感觉那纱布从鼻子里面塞到喉咙里,嘴巴都闭不上。在此之前,哪里知道“干燥”是什么呢?我们家门前两条河。待的时间一长,突然就有些想念在山脚下仰望山顶,看着太阳月亮从关坝那些山头升起落下的景象。

关坝山头的月亮

也曾打工漂泊,哈尔滨、北京这些城市很难说不好吧?但在北京那两三年,我在过见不到太阳的日子。早晨五六点钟,天还没亮,我从地下室8人间出来,穿过一个几十米的校园走道,就又下到厨房——食堂也在地下室,然后在这干一天,干到下午,天又黑了。有时候生病之后,睡在宿舍,大中午,我要花将近一分钟时间来定位自己。我在哪里?我在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时候?噢,我在北京,我在地下室,我生病了,我躺在床上。

无数次想过回家,青山绿水,日升月落。但还是想拼搏,小时候没有智能机,电视也少,我看得最多的是武侠小说,好男儿就要闯荡江湖。回到山里做巡护员,在那时候的我心中是不可想象的。

如果可以

这群粗人组成的队伍

并不想成为受苦或者清贫的

代名词

因为

他们所走过的野外

野生动物可以放心大胆

珍稀植物尽情盛开

四季的风光对他们

——无私分享!

——李芯锐,《如果可以》

在王朗,很多时候是会忘记时间的。一旦忙起来,我们会取消休假,连续进山。

在忙碌中,只会被身体的生物钟拨动。饿了,吃饭。困了累了,睡觉,醒来又是一天的继续。日期、天数,除了比较敏感细致会专门记住的人以外,像我这样粗心的人,只会在每晚和家人的视频中感知到,哦,今天又是周末了。

做了十年巡护员之后,我终于在2021年8月22号那天看到了熊猫。

那天上午,我和保护区的五个同事同乘一辆车。保护区比较大,我们一般是开车到一条路线的山脚下再开始徒步。

车开到小牧羊场前面,开车的勇哥突然说:“诶诶,你们看前面是啥。”我们赶紧看车窗外面。在车子前方,大概50米的地方,是一只熊猫!它正从一个山上下来,然后绕了一个山口往上爬。

我们当时都很激动,几个人都下了车,但没靠近,有拿手机拍的,有拿相机拍的。我带着相机,拍了一小段视频,但是因为激动,拍晃了,晃得厉害。

李芯锐拍到的熊猫

我读初中就看到过熊猫,但那不是在野外,是在平武县大熊猫救助中心。一个好的保护区是不应该常常见到野生动物的,动物该是怕人的。大部分时间,我们的日常工作都是安装和维护红外相机。保护区里有大量的红外相机,来自不同的科研组织。这是现在做野生动物保护研究最重要的一种手段。

最早研究熊猫,是用麻醉枪麻醉它们,然后给它们戴上无线电项圈,科研人员用信号接收器跟着项圈信号转悠,来研究熊猫的行为习惯。现在的红外相机,像素、带电性能和储存内容都很大,24小时待机,已经可以在尽可能低干扰的前提下健康地记录动物们的生活习惯。

安装和管理红外相机,就是一个巡护员的专业能力——哪里动物出没的几率大一些,哪里可以拍到最清晰的照片和视频,这是巡护员亲自去山里决定的,不是在办公室或是在地图上就能决定的。

我们安红外相机一般分为两种方式。一种是网格化,把这个动物出没的区域按多少平方公里一个格子的方式划分好,把每个人每天走哪几个格子都定好,巡护员就拿着GPS,在格子范围内去找合适的安装点。

另一种方式是按照线路。比如安装雪豹相机,我们要一路上到海拔4300米的山脊线上,顺着山脊线选路、找路、绕路,寻找合适的安装点。

巡护员的日常之路

在王朗的山里步行,我总结过,坏得最快的是鞋。熊猫的生境箭竹林,有很多熊猫吃完的竹桩,很容易刮坏鞋子。接近山顶裸岩的流石滩,上面是粗沙砾,下面是碎石块,从倾斜五六十度的山上往下走的时候,稍不注意,鞋只要一崴,石块就把鞋面划破了。上一次流石滩就坏一双鞋。

市面上的品牌户外鞋,鞋底厚,防护力强,但西南山地的冬天,塑料底在雪地里冻硬了之后,非常滑。保护区给我们发过户外鞋、冲锋衣、大几千块的羽绒服,但是我们都不穿,我们实际最常穿的还是胶鞋、迷彩服和布袜子。胶鞋虽然薄,但轻便跟脚,鞋底防滑,我们在部队的时候就常穿。迷彩服不防雨,但它防风、耐磨、耐刮。一套好的迷彩服,穿个一两年才会淘汰。山上的蚂蟥多,我们都穿道士那样又长又厚的布袜子,把腿保护起来。

巡护员日常需要在山地行走

在山上,可能会遭遇塌方、泥石流,也可能会走到悬崖峭壁上。做巡护员,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在悬崖上攀爬,那个感知会更明显,你的手指头、你的脚趾头、你的全身都需要去抓住它们。你需要找出那些缝隙,那些很小的缝隙,能承受你的体重的地方,来支撑你往上攀爬。

王朗的野生动物多,一般来说,我们都井水不犯河水,但还是免不了一些突然“邂逅”。

一次,我们做联合巡护,遭遇了一只羚牛。羚牛食草,但他和牛一样大,对野外人员来说,和它狭路相逢可能比碰到狼的伤害更大。

那是一条上山的独路,我们一堆人在在行走的时候把一只羚牛惊到了,它对着人就冲了过来。我走在队伍最后,一直低着头上坡,突然听到前面有动静,一抬头,羚牛已经到了我跟前。脑袋没有时间去思考,旁边有一个石头,没多大,我就往那边一侧身,一蹲,它擦着我肩膀就下去了。

旁边就是悬崖,那天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只要谁反应慢一点,被它撞上,下到那个山崖下面,就over了。

羚牛,不是撞人的那只

即使不遇到野生动物,山本身也是两面的,它有很多积极的特质,比如秀美、坚毅、有承担,让你积极向上,给你力量。但它同样有消极的一面,代表危险、破坏,一种暴力。

我最惊险的一次遭遇是接近失温,那是2020年,我刚刚成为王朗的巡护员,我们要去到高原安装雪豹的红外相机。

那天原本天晴得特别好,我们顺着山脊走,前半程很顺利,5台相机已经安了3台。到最后两台的时候,突然就开始下雨了,乌云卷着狂风,暴雨混着冰渣子,噼里啪啦就来了。到最后一台的点位,中间要经过一大片流石滩,我的同事已经开始往下走,我冒着雨去安好了。

高原上没有遮掩,往下撤的时候,我全身已经浇透了,开始打哆嗦。走到山脚的车边等人,同事上车坐着,我也不敢停下来,必须保持走动,用运动来保持自己的体温。从那以后,我就雨衣不离身了。

做巡护员,第一就是体力。早上吃完早饭出发,有时候一上山就是十几小时。虽然遭遇过惊险,但是去爬有雪豹的高山依然是我最喜欢的一条线路。爬高山特别累,但是又累得特别爽。

每一个生境的爬升都是不容易的,特别是快登顶的时候,到达裸岩,下面是流石滩,经过风吹日晒,岩石被切割成小块,你积攒了很多力气,使劲踩一步,结果往下滑了很远。你需要扶着崖壁,咬着牙,用四只脚来走路。海拔4,000多的地方,你会缺氧,要付出很大体力才能把那一段路走上去。但真的爬上去之后,坐在山头,遇到风和日丽的时候,远处能看到群山,这种风景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我会觉得好爽,风光无限在险峰。

李芯锐和同事抵达山顶

看看年轮吧

我们纠结一生

大多也不到百年

其实不过

年轮线上的

寸许空间

只要生命还存在

干旱或者病涝

冰冻还是酷热

最后

都不过是

年轮线上的或宽或窄!

——李芯锐,《年轮》

最近,我们在忙着测量永久性大样地——一个全球范围内的科研项目,为森林生态学和气候变化服务。超过26公顷的一片原始森林,我们把它分成18行,35列,一共630个20米X20米的格子。每个格子就是一个样方,里面所有直径大于一公分的树,我们都需要重新去测量他们的胸径(从地面到树干高度1.3米处的树干直径),定他们的点位,再制表。

首先用皮卷尺拉出对应的样方,在这个样方中间拉一个十字,就分成四个小格子(10*10的小样方);然后按照上一次清查的表格,按顺序找到每棵树对应的号牌和身份信息。这里面有死亡的,也有新长起来的,死亡需要注明,新长起来的,需要测量、刷油漆,挂新号牌,给它按照皮尺对应数字录入样方内的坐标。

特别简单,特别没有技术含量,特别枯燥。一片森林中,从早到晚,除了中午吃饭的十几分钟,一直在围着这棵树到下一棵树到下下棵树……因为是分组行动,一组就是一个整体,大家基本都没有休息的时间,更不用说“摸鱼”了。

测量大样地的这段时间,不仅有王朗全部的巡护员,还汇集了来自五湖四海各行各业的志愿者,兄弟单位的支援力量,北大的科学家以及关坝的几位乡亲。

在原始森林行走,遇见枯立木或者倒木是很平常的事,把一棵倒木锯断(因为它挡着我们行走的道路了,否则一般是不管的),横切面就会告诉我们这片林子的时间记录——这片亚高山暗针叶林的年龄是200-700岁。

不用拉太远,就按照500年算吧。500年前是1524年,是明世宗嘉靖三年,德国爆发了德国和西欧历史上空前的农民战争;探险家乔瓦尼·达韦拉扎诺发现纽约,当时约5000位勒纳佩族人居住于此;北京开始铸造佛朗机炮。在人类历史波澜壮阔的时候,偏远的王朗,这棵松树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这棵松树120岁的时候,同年出生的人类大多都不在了。而120岁的这棵松树,还只是这片林子中的少年,我们在查看年轮的时候,得凑近了数才能看得出来,不过是约等于一毫米的不规则圆形。相比人类历史中的争权夺利、改朝换代,它可能更愿意记载春天来得是不是够早;挨着站立的伙伴,被几只亚洲黑熊,生拔了树皮;旁边同年生根发芽的兄弟,在一个电闪雷鸣之夜,被狂风吹折了身躯........

林中的“死树不死”

最早来王朗做巡护员,我们也都是颜值党,对夏天盛开的兰花特别着迷,只要看到兰花就欣喜若狂,给它拍照。最近做大样地,我发现我对树的认知好像深了一点,了解得多了,我甚至有点佩服它们。

和几百年的森林相比,我们这样的小人物,爱护一下养育人类和其他伴生动植物的自然环境,可能是唯一可以做一点“加法”的地方。

哪怕只是把垃圾带走,把每一餐的饭菜光盘,邂逅野生动物时牢记“三不原则”(不靠近、不打扰、不投食),不去随意采摘野生植物花卉,为科学研究提供基础数据。做一点小事就好。

林中巡护

回山里生活了十几年后,这几年,我好像有点城市恐惧症的感觉。

有时候我需要去城里办事,走之前,我会觉得其实有很多朋友好久没见了,我这次去是不是可以约一约,聊聊天?自己在心里面列了好大一个计划。但是去到城里,把主要的事情忙完,我又很急迫地忙着往回赶了。

在成都办完事,我要先坐车到绵阳,一到绵阳,我就会包一个200块的的士回平武,半夜才能到。其实我没必要这么赶,我可以在成都再待一两天,把自己之前列的计划完成,但好像就觉得那些不重要了,我还是想回去。

城市里面的空气都带着忙碌或者焦躁的感觉。我曾经在北京挤公交车,从魏公村坐到清华园那边,挤了好几趟都没挤上,最后一趟,我是被贴在玻璃上,脚扭着挤上车的。

从城里往山上走的时候,气候越来越舒服,我的心也越来越安定。夏天特别明显,城里面又闷又热,坐车往山里走,你会明显地感觉到一路空气的温度在降低。还有触感。在王朗,你只要进入一片原始森林,脚下的苔藓就会给你不一样的感觉,你知道它不是柏油路或水泥路。

从海拔2400米的山脚爬升到4300米的山脊线,你会经历很多的地形。大自然很神奇,每爬升一段,就会有不同的生境出现,像是上台阶一样。先是原始森林,然后是杜鹃林、草甸,最后是流石滩、裸岩。

王朗的丰富生境

做了巡护员之后,我对山林更熟悉了。小时候爱去的“关坝河”,后来才知道,仅仅是火溪河的短短一段,十几公里长,是独属于关坝人的称呼。

我的女儿好像继承了我对河水的爱,一回关坝就爱泡在里面。

这几年,自然教育很火,很多外地的小孩子,他们在假期,从成都,甚至是北京,花费不菲的代价来到王朗,就为待上一周。我们会想,王朗既然对一线城市的孩子都有吸引力,为什么我们平武本地的孩子们却很少有人来?

所以我们开始做公益的本土自然教育,只要最近不忙,我们就会用保护区的公众号对外招生,平武的孩子都可以免费来参加活动。我女儿还很小的时候就是我的学员,现在她已经是“老油条”了。

在关坝做自然教育

我的女儿和儿子平时生活在县城,一到假期,我就会带他们上山。他们还很小,但体验自然、体验保护好像也对他们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女儿还小的时候,一只试飞的黄臀鹎幼鸟飞到了她手上,她带着小鸟往屋里走。很快,母鸟跟了进来,她没有抓着小鸟要和它玩,而是转身走出屋子,把小鸟放飞了。我跟着她一起观察,看到鸟妈妈鸟爸爸,一雌一雄,陪着那个已经受到惊吓的幼鸟,颤颤巍巍地飞过公路,飞去竹林里面了。

我很欣慰。

李芯锐女儿画的黄臀鹎一家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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