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尖椒、生蚝“时隔几千年，纣王终于实现天下共主的愿望。”7月24日，在前有《长安三万里》后有《超能一家人》的夹击下，《封神第一部》终于实现“满江红”，并连续三天登顶全国各省日冠，累计票房6.25亿。虽然乌尔善仍在强调“目前票房还未达预期”，但肉眼可见的是，不少观众成为“自来水”，自发造梗，甚至主动在社交平台给宣发提建议。
四年剧本打磨、十年超长制作、服化道的考究、海选新人并封闭训练的坚守，《封神》正在逐渐突破以往人们认为“封神IP电影都是烂片”的固有印象。无可否认，这是一部认真的作品，其中展现的工业化进步对现在仍有借鉴意义。但同时，项目从华谊转移到北京文化，又遇到出品方暴雷、延迟三年上映，也给它带来不可磨灭的影响：“质子团”贬值、IP计划流产，甚至是没钱完成后两部的后期制作。《封神》映后一个不少人注意到的细节是，在片尾滚屏的8000多个工作人员条中，五个名字加上了白框（已过世），无疑也证明这批在中国电影工业化进程中参与的人数之多、电影延期之长。
《封神》的十年，也是资本涌入影视圈又退潮的十年。十年中，无数项目从一张PPT立项到最后不了了之。但好在，《封神》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挺了过来。
十年一梦，《封神》组局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封神演义》中的故事耳熟能详，但是一直以来，封神系列都只在小荧幕上版本迭代，甚至被人视为“网大专属”，几乎没有大荧幕佳作出现。乌尔善成为了那个挑战者。他从小就喜欢看《封神演义》的小人书，后来学艺术又对神话世界特别向往。奇幻、动作和史诗，《封神演义》囊括了他最喜欢的三个类型，拍《封神》便成了他最执着的一件事。
AI作图 by娱乐资本论
2012年，由乌尔善导演，华谊出品的《画皮2》获得7.02亿票房，位列暑期档票房第一。当年4月，华谊宣布全新H计划，公布的14部新作片单中，就出现了乌尔善的《封神演义系列·龙之战》。当时，这部华谊版《封神》的主角是哪吒，计划用3DIMAX拍摄，另外，乌尔善还准备去徐克的剧组取经。但项目宣布后不久，乌尔善打羽毛球时腿部受伤，在轮椅上坐了三个月，期间他把《封神演义》重读一遍，决定还是想把整个故事都拍出来，用三部曲的形式完整呈现。这时，组局的另一关键人物宋歌出现。2013年，乌尔善跟宋歌说起想拍《封神》，宋歌很快通过旗下的摩天轮文化传媒投给乌尔善的公司长生天影业数千万元，让他们去做以剧本为主的项目开发。同一年，北京文化1.5亿收购了摩天轮文化（当时名叫光景瑞星），宋歌也进入北京文化，不久后担任董事长。不过当时乌尔善正在忙于《寻龙诀》的拍摄，这部电影由万达影视主投，组局正是由之前在万达影视担任总经理的宋歌完成。乌尔善一边拍着《寻龙诀》，心心念念却还是《封神》。2015年，《寻龙诀》上映，票房近17亿，占据贺岁档榜首。但乌尔善却在采访中说，拍《寻龙诀》只是“应该做的事”，并不是自己真正想拍的片子，一切都是为了给《封神》培育更大的市场空间、积累更充足的经验。
从一开始，乌尔善就知道拍摄《封神》系列需要长时间筹备与精细打磨，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2014年第一次召开前期策划会时，《封神》请来社科院和北京大学研究历史、神话学、民俗学和古典文学的学者，请他们对《封神演义》原著价值与当代意义做学术评估。之后，又花了四五年时间打磨剧本。前两年是冉平和冉甲男负责剧本写作，写到分场大纲，之后台词剧本阶段曹升加入进来。芦苇和詹姆士·沙姆斯是剧本顾问，每一稿剧本发给他们之后负责提建议。冉平是98版《水浒传》和95版《武则天》的编剧之一，擅长历史、奇幻题材。冉甲男是冉平的女儿，两人之前作为编剧，与乌尔善合作过《画皮2》。剧本主要融合了原著和南宋话本《武王伐纣平话》的内容，参考了古希腊悲剧三部曲结构。冉平曾在采访中表示，改编的难处在于如何翻新、如何编织主配角命运，以满足乌尔善“让所有人都看懂”的期望。实际上，乌尔善才是剧本打磨的核心人物。冉甲男曾在采访中说，“只要是市面上有的《封神演义》版本，他（乌尔善）家绝对都有。”不仅如此，在编剧策划会上，乌尔善总是能精准地说出小说里的每个剧情和人物。2016年3月，摩天轮公布新片计划，《封神》赫然在列。随后《封神》团队发布招聘，筹备和拍摄期从2017年持续到2019年，导演组助理的要求是：可持续工作三年以上。9月，北京文化发布公告称，计划将对子公司进行增资的3亿元用于《封神》超级IP 第一部的前期开发。也就在这时，《封神》剧本分场大纲完成，正式建组。一年后，美术指导叶锦添进组。此外，影片还请来打造《星球大战》视效的道格拉斯·汉斯·史密斯担任视效总监，《黄金时代》的摄影王昱担任摄影指导。《封神》的预告片刚释出时，不少人认为有些角色的建模与特效像《指环王》。实际上《指环王》的制片人巴里·奥斯本的确担任了制作顾问，也是他向乌尔善建议以三部连拍的模式制作，这样可以节约至少五分之一的成本。2017年3月，北京文化与长生天影业签订合同，前者负责影片的宣传发行，后者负责开发制作。合同显示，2014年至2016年，北京文化共投资5559.8万元给东阳长生天，占其影视项目投资比重为1.81%、3.35%和4.2%。发布会上，宋歌首次透露《封神三部曲》的总投资额将达30亿，北京文化一家出资不超过13亿。在开拍前，北京文化就已给封神系列公司预付2.52亿。经过两家上市公司，打磨了5年的《封神》系列，正式开拍。最终的计划是，2020年至2022年每年上映一部，北京文化和乌尔善开始了一场“豪赌”。宋歌曾在接受娱乐资本论采访时说，希望影片能赶在2019年上映：“我们也有经济压力啊！”。当时他对这部S级制作的大片的单部票房目标是50亿，三部曲共150亿。没想到，后来一切急转直下。北京文化不久后业绩巨亏，被高管举报财务造假，高层内斗严重，公司陷入停滞。尽管当时北京文化向媒体透露《封神》的后期制作还在正常进行，但延迟三年上映、至今二三部仍未完成后期说明了一切。
《封神》的工业化启示录
从十年前筹备《封神》开始，乌尔善就一直在强调中国电影的工业化变革。这也是行业内非常关注这个项目的原因之一。他曾携团队到新西兰、美国等地进行广泛调研，再综合国内多方因素，评估和建立起整个剧组的工业化执行标准。“资本密集、技术密集、类型化创作是工业化电影的三个要素。目前大家谈到中国电影工业，似乎进步就是花多少钱，做多少特效，而忽略了核心的项目研发和项目管理。”乌尔善说。其中项目研发才是用工业化流程去创造电影的起点。《封神》从2014年6月开始剧本策划，到2018年6月才开始正式拍摄，4年时间花在剧本创作、团队搭建、前期筹备和统筹管理上，在乌尔善看来是一个合理的周期，“《指环王》系列前后也用了8到10年。”2018年，《封神三部曲》在青岛举行朝歌场景开工奠基仪式，在东方影都的海边搭建起500亩的外景地。青岛不得不说是乌尔善的福地，之后北京文化的第二股东青岛西海岸，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乌尔善，并在其他股东减持的时候坚定地投资，并支持《封神一》完成了后期制作。一万平米的摄影棚旁不远，是北京文化旗下另一个项目《流浪地球》的剧组。有次郭帆带着团队前来参观，感叹道：“跟《封神》比，《流浪地球》就是手工业。”剧组有专门的置景车间，上千位艺术家聚集在这制作道具、置景，俨然一座大型工厂。
算上筹备期加拍摄期，《封神》的工作人员多达八千多人，高峰时期，同时在组的工作人员多达2800人。而《封神一》上映的时候，近十个白框框，无疑也证明项目参与的人数之多、延期之长。空间庞大、人数众多、流程复杂，一切都预示着管理的难度。但一位探班的记者曾说，这是他见过唯一一个“忙而不乱”的剧组。郭帆也曾用“就像上下班一样”来形容《封神》井然有序的状态。乌尔善介绍，所有的有序，都是因为前期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比如计划拍六个镜头，前一天，动作组、威亚、摄影组和演员都会排练一下午，“基本不会出现失控的情况”。建组后不久，乌尔善曾带着概念设计师去山西、河南、陕西采风，考察现存的道教壁画、雕塑和商周文化遗迹。视效总监、视效制片人也跟着剧组筹备了两年，为影片进行前期视效技术开发、流程的设计、整个数据的管理。在拍摄前，《封神第一部》甚至花费一年零七个月制作了120分钟预览，为拍摄保驾护航。乌尔善说，这种花小钱省大钱的方式，在美国电影工业中已成为常态，但在中国，很少能有如此长的准备周期。2019年底，《封神》三部曲摄制阶段全部完成。为了提高后期制作的效率，乌尔善在筹备期就专门成立了一家视效公司“魅思映像”，用导演和视效总监统领+全球分包的执行模式，完成《封神三部曲》巨大的后期制作量。当年6月，乌尔善在接受采访时称已有粗剪版本，认为电影成片与最初设想的契合度有150%。2020年初，疫情袭来，一切停止，《封神》也没了消息。7月20日，全国低风险地区的电影院陆续复工。当天，电影频道融媒体中心进行了14个小时的“加油！中国电影”直播，数百位电影工作者参与，乌尔善也是其中之一。他透露第一部的后期制作还未完成，电脑特效、声音和配乐正在进行中。之后三年，随着北京文化的沉寂，原本的史诗巨制也逐渐成了“挂历电影”：每逢节气，《封神》的官微都会释出一张海报。
2022年北京文化的半年报显示，《封神》第一部的后期制作全部完成，进入送审阶段。直到今年6月6日，《封神》终于官宣定档日期，给北京文化送去三日涨停，齿轮再次开始转动。
“质子团”贬值，IP计划流产，《封神》延迟三年的得与失
回顾十年历程，《封神》称得上诚意之作，即使中间历经磨难，也终抵终点。但资金问题仍然存在。乌尔善透露，只有《封神》第一部赚钱了，才有钱完成二三部的特效。除了不确定的续作，由于不可控因素延迟的这三年，也为《封神》带来一些遗憾。其中一大遗憾来自“质子团”。《封神》的选角本是影片的一大亮点，影片采取“一线大腕+新人角色”的配置，新人角色从全球范围内海选。最后，选角团队从15000多人中选出了1400多人，乌尔善亲自面试了21轮，选出30多人进入演员训练营，进行9个月封闭式训练。最后，演员名单变为20多人。当时，浙江卫视的吴彤团队也跟进了这次海选流程，后来，这个颇具规模的训练营和选角流程，甚至孵化出综艺节目《演员的诞生》。银幕新人的处女作被视作演员生涯的“起点”。乌尔善曾提到，质子是影片中的原创设定，可见戏份之重，发挥得好的新人演员也可能留下经典角色。但是由于《封神》延迟上映，这些精挑细选的演员没能享受到最大的出道加成。饰演姬发的演员于适，在今年五一档的《长空之王》中以空军试飞员邓放的形象首次亮相。但五一档影片扎堆，人们讨论点集中于王一博的热度、档期日冠的争夺、旅游热电影冷的感叹，影片宣发点也从未落在一个“新人”演员身上。
直到《封神第一部》上映后，作为主角的他才真正有了热度。#于适 姬发#等词条六个带人名的词条陆续登上热搜。微信指数显示，“于适”的热度从6月14日开始由讨论度，25日达到顶点，而之前几乎都是一条直线。
“质子团”另外两位主要角色陈牧弛和此沙也在《封神》上映前有作品上线。陈牧弛在《星落凝成糖》中饰演三皇子，有一定讨论度，但从微信指数来看，此次《封神》带来的热度值比之前更高一筹。另一遗憾来自视效。首映礼口碑发酵不错后，《封神》开始谨慎地开启特效厅点映，包括中国巨幕、杜比厅等。视效的确是《封神》前期的卖点之一，但在上映后，观众对剧情内容、服化道考究以及工业化流程的讨论更多，特效又退居幕后了。实际上，在《封神》上映前，其释出的“雷震子”海报就被网友吐槽质感低劣。影片中，在昆仑山九位神仙的特效也略显虚浮，如今已被做成表情包。
小娱在梳理之前的报道中发现，在《封神》开拍前，北京文化曾宣布与罗素兄弟携手成立制片公司Anthem Pictures，要为《封神》提供特效支持。2016年举行发布会时，乌尔善正与北京文化的杜杨在美国考察特效公司。但现在影片最后的字幕中出现了十家特效公司，这家Anthem Pictures却不见踪影。倒是现在诸多印度特效师的名字穿插其中，无疑展现了《封神》后期的捉襟见肘。而资金问题正是摆在面前最大的难题。至今的采访中，乌尔善很少提及资金上的阻碍，只浅浅地提到“有困难解决困难，有问题解决问题”。到了上映一周后的现在，电影票房未及预期，营销开始往“惨”发力。#如果封神失败导演需要用10年还债#、#乌尔善说封神还没有走出ICU#等话题集中出现。当然这里更多来自“自来水”的助力，比如网友建议乌尔善改名，因为“乌尔善”谐音“无二三（部）”。之后乌尔善也作出回应，将微博简介改成“U23”（有二三）。但最终一切还是要落回到票房表现上，后续暑期档还有多部大作，《封神》能冲到多少亿仍然未知。目前猫眼预测票房为22亿，比刚上映时多了6亿，比起之前30亿的“预期回本票房”还有差距。最后一重遗憾来自原本封神IP的衍生规划。在《封神》启动时，宋歌曾透露《封神》的IP具备长尾效应，与北京文化全产业链的发展战略高度契合，之后打算利用封神IP开发主题公园、影视城、游戏、衍生品等。小娱参加了《封神》最初一批观影团活动，收到了一份“角色盲盒”，上面标注的年份和款号都是2020，也就是说原本这批IP授权产品是预计在2020年上线，应该属于前期规划的一部分。盲盒的授权商是上海碧游影视传媒有限公司，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乌尔汗，也是世纪长生天影业的董事，所以IP授权属于乌尔善旗下公司。小娱搜索发现，这款盲盒在淘宝售价39元一只，目前月售仅1000+。目前看来，这款盲盒是封神IP唯一的可售卖衍生周边，远不及之前全系列的IP衍生计划。认真打磨十年的《封神》原本被视为中国工业化的标杆，这些工业化进步到现在仍然对产业有一定借鉴意义。但其与北京文化绑定期间，也的的确确遭遇着磨难，到现在，已经成为牵动北文二级市场最关键的作品。除了资金之外，《封神》还要面对十年过去，大众情绪与社会文化的变迁。“善恶斗争与英雄成长”是项目一开始乌尔善就提出的母题，高维的史诗、宏大工业化，这些经济发展期最被大众关注的叙事，是否还能和当下的社会情绪共振，都是接下来几部电影的难题所在。十年过去，《封神》终于交出了答卷，无论结果如何，“无愧于心”这个词，应该是他们给这个急功近利又急速刹车的时代和行业，最恰当的注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