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小城市如何孕育大产业丨中国基本盘3

今天的内容来自由中德制造业研修院出品的《中国基本盘3：产业生态》，图书将于2024年第二季度上市，敬请期待。

文 / 中德制造业研修院

十有八九，不少人购物车里的床上四件套来自同一个地方——江苏南通。

南通与德国法兰克福、美国纽约第五大道并称为“世界三大家纺中心”，包揽了全球60%的床上四件套，诞生了罗莱、水星、梦洁等一线品牌，也聚集着国内大部分的二三线家纺品牌，就连无印良品、优衣库的床上四件套，大部分都是由南通代工。

围绕家纺城还没走上一分钟，就有1350套套件、670条被子和340只枕头产出。南通人这么描述自己：“我们南通人家里，如果不是盖房子的，就是卖被子的。”

不过，以前的家纺市场除了江苏的南通，还有广东的佛山、江苏的丹阳等地区。随着时间的推移，南通一步步吞并这些市场，成长为目前中国最大的家纺中心。2023年，南通家纺产业年产值超2000亿元。

这座家纺之城的故事，还要从一个人说起。

张謇掀开家纺产业的序幕

光绪年间的海关贸易册显示，最多的进口大宗商品就是棉纺织品和钢铁。但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失败，清王朝治下的国家逐渐衰弱，棉纺一步步沦为列强掠夺的资源。晚清的科举状元张謇在研究西方各国之所以强胜的原因后，认为只有发展实业，尤其是棉纺织品才能救国。

于是，张謇奉总督张之洞的命令，准备回到自己的家乡南通创办纱厂。

南通地处长江三角洲下游北岸，气候湿润，从古代开始就是我国著名的产棉区，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织布。清代时期，南通通州的土布因为优良的品质在关内外声名大噪，只不过在张謇之前，纺织行业还是以手工作坊为主，并没有形成产业。

1896年，张謇将纱厂取名为大生，取自《易经》的“天地之大德曰民生”，意思是天地间最大的政治是国计民生，此名寄托着张謇美好的理想。但让张謇没有想到的是，这条路会如此艰难。

当时，没有人相信一个舞文弄墨的读书人能够经商，尤其是上海的不少纱厂倒闭，几乎没有人愿意为纱厂投入资金。缺乏资金，意味着无法购入设备。好在张謇得到一个消息，张之洞曾经购买的英国制造纺织机器一直被搁置，虽然经过风吹日晒后，这批机器三四成的零件已经受损，但张謇仍然义无反顾拿下这批机器。

与此同时，张謇还得到官员盛宣怀的支持，后者答应注入25万两营运资金，但让人无奈的是，盛宣怀经过考量后，转头就放了张謇的鸽子。历经三年时间，直到1899年，大生纱厂才用仅有的数万两运营资金，开车试生产。

围绕大生纱厂，张謇从0到1打造了民营经济里面最早的产业链。

在原材料端，张謇将一大片海滩荒地开垦成为棉花种植区，并且引进美国的优质棉种，提高棉花的产量。为了避免国外对纺织机器的掣肘，张謇还创办了资生铁冶厂，从最简单的食用铁锅开始，一步步发展成制造造布机、轮船等机械。除了创办各种企业之外，张謇还于1912年设立南通纺织染传习所，专门用来培养纺织人才。

毛泽东曾在一次谈话中提到：“没有张謇，中国的纺织工业不会这样快”。

虽然当时的整个大环境不足以支撑整个产业的茁壮成长，大生纱厂最终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南通这片土地埋下了家纺的火种，其基本盘一直存在。

叠石桥延续家纺产业的生命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南通的一座小桥，成为迫于生活压力的农户私下交易的地方，一株和家纺有关的小火苗正在悄悄燃烧。

这座小桥名叫叠石桥，地处南通通州的川姜镇和海门区的三星镇交界处，因为地理位置尴尬，有着三不管的属性。但也正是因此，不少农户在此私下交易农副产品以及各种床单被罩等绣品。绣品的物美价廉吸引不少人慕名前来，叠石桥生意十分火爆，小小一座桥，最巅峰的时候居然形成200多个摊位。

但在1978年之前，在叠石桥附近形成的市场被看做是“资本主义的产物”，很快就引起了大批执法人员的注意，不少农户为了生存下去，一听到风声，就立马跑路，执法人员一离开，马上又聚拢，这个状况延续了20余年。

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公报显示，集市贸易是社会主义必要的补充，任何人不得乱加干涉。时任三星乡党委副书记的曹建平也认为，纺织品贸易能够促进全乡的经济发展，这个集市才因此得以生存下来，并且家纺产品所占据的比例越来越大，在当地形成一定的规模。

为了形成统一的管理，1983年，三星镇在叠石桥东、西两侧分别搭起简易市场，而这两个市场就是叠石桥家纺成品市场以及志浩家纺布料市场的前身。从此，南通人有了大展拳脚的固定舞台，一批不安于现状的南通人，趁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带着家纺产品走向各个城市。

等到上世纪90年代，南通承接了上海纺织产业的转移，一大批织企业来到南通入驻，其中就包括来自中国台湾地区的东帝兴集团，它为南通带来先进的生产技术和100多种流行花色，整个产业迎来全新的升级，逐步从传统的手工作坊转变为具有现代化的工厂。

因为拥有更流行的花色和更先进的管理理念，东帝兴的产品很快成为“爆款”，冲击了南通当地工厂原先占据的市场。为此，当地工厂通过仿制产品花色和更低廉的价格，又反过来抢夺东帝兴的市场。

为此，东帝兴使用法律武器维护权益，这让当时版权意识尚处于薄弱的南通人围着东帝兴讨说法，两边工厂都无法正常开工。在关键时刻，南通当下立断，成立全国第一家基层版权管理办公室，这才慢慢平息了这场纷争。在日复一日地灌输下，南通当地企业逐渐开始有版权意识，从原来的无序生长转变为有序发展。

中国加入WTO之后，南通家纺迎来自己的井喷爆发期，产品售往全世界各地，并吸引了不少一二三线品牌来到南通，当地缔造了一个又一个的财富神话。同时，南通开始建设叠石桥国际家纺城，从最初的5万米扩张到100万平方米，不断提升整体形象，容纳更多商家入驻。

2008年，南通家纺先后遭遇金融危机和棉纱成本上涨的影响，不少企业运转十分艰难，按斤售卖成为很多商家断臂求生的手段，南通家纺迎来至暗时刻。

家纺产业搭上直播快车

在焦头烂额之际，互联网浪潮的到来，解救了遭到重创的南通家纺。

在电商兴起之前，南通家纺以线下批发为主，倾向于服务大型的B端客户，但当第一批南通人看到产业新红利，打通电商渠道并赚得盆满钵满，不少南通的企业家纷纷加入线上销售大军，仅2016年一年时间就冒出4000家家纺电商企业。

随后直播开始盛行，各路网红、明星涌进南通家纺城，企业和主播之间互利互惠，在直播间里一套又一套的家纺产品发往全世界各地。有数据统计，2023年双十一当天，仅一位头部达人的销售额就达到1.3亿元。

搭载线上流量狂欢只是南通家纺的A面，它的B面则是各种各样的直播乱象。有网红夸大宣传，在直播间里号称，牛奶绒是在牛奶里面浸泡过，但实际上牛奶绒只是一种面料的名称。还有网红说原价上千元的产品，自己砍价到400元，实际上产品的出厂价只有100元。

有商家担心，网红卖着次品却说代表叠石桥，可能会影响到叠石桥的口碑。

但南通家纺的从业者马玉娜认为，试错会让消费者更加回归到品质。马玉娜的客户来自全国各地，江浙沪的客户一个月购买一次，云贵川的客户每半年购买一次，但其共同点在于，一旦和马玉娜确定好业务关系，除非是因为产品品质问题，基本上就不会轻易更换供应商。马玉娜说了一个让人开心的事：“2023年谈了一个客户，他一口气下单了15000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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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南通家纺产业的发展，从张謇创办大生纱厂，以实业救国，再到南通人为了生存用家纺产业找到新出路，再到搭上电商直播带来新流量，整个过程中，它遭遇过不少挫折，或是因为战乱，或是因为金融危机等，但它之所以能成为全国最大的家纺市场，不仅仅是因为一早就已经形成完整的供应链，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南通人一遇“阳光雨露”就能蓬勃生长，在关键时刻抓住机遇，并且由南通政府牵头，给予家纺产业更优渥的土壤，整个产业正在不断往上走。

但不可否认的是，作为劳动密集型的产业，南通家纺的生产端面临着缺乏人才的困境，很多年轻人并不愿意从事相关工作。早在2005年，南通一线技工的平均年龄就已经超过40岁。

留不住人才的同时，家纺产业各个环节的数字化、自动化、信息化程度还处于起步阶段，和德国法兰克福、美国纽约第五大道两大家纺市场对比来看，南通家纺市场对新技术的容纳程度更为薄弱，产品创新度还有待提升。

2022年，南通市发布制造业“智改数转”三年行动计划，许多一线家纺品牌正在不断探索智能化改造，以此来突破发展瓶颈。不过，传统产业的转型并非一蹴而就，新的时代背景下，南通家纺正在面临着新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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