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抵达漠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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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第一次见面是在雪域高原，彼时大雪漫天，放眼望去，天地白茫茫一片，她在帐篷外打着“报告”。待我披好大衣探出头时，看到她瑟瑟发抖地站在我面前：“您好！我们水袋空了，请问可以借用下您这边的水管吗？”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驻训高原，女同志一个手都数得过来，营房距离不近，却让她跑这么远。听到我在吐槽，她浅浅笑道：“女同志又不是金疙瘩，况且自己的营房建设还是亲力亲为好。”
有礼有节，讲话谦和温柔，第一次见面我就对她有了好感。
二
早餐时，帐篷外寒风呼啸，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散落的标语砸中了左肩。顿时，她整张脸都变得通红，趴在桌上哭了起来。我几度想起身，可终归没有勇气。饭菜再好也没有心情了。
那一整天，我都期待着她能来吃饭。次日早，她戴着厚厚的口罩和手套来了，听说室友陪她去卫生站检查无恙，我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
那天正好到我和她打扫饭堂，我将脱落的开关重新安装后，她忽然说：“我们营房线路还有点问题，您有时间帮忙看看吗？”
远赴高原执行任务，即使不是同一单位，在如此恶劣的自然条件下，我也无法拒绝她的请求。头脑一热，我甚至连具体情况都没问，就和她互换了联系方式。
下午有文艺晚会，我提醒她一定要去看，她满口答应了，帐篷外暴雨倾盆，她却从始至终都是满脸笑意。
三
隔天，我去帮她处理了营房问题，误了饭点。她说话的声音柔柔的：“有同志帮忙打了饭，等下一起吃吧”，说罢，开了瓶饮料递给我喝。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满脸发烫，直到我实在受不了自己的局促和紧张，才扭头出了营房。她在后面喊着，让我吃了饭再走，可我投身风雪，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那天中午，她发来消息说，耽搁了我吃饭，很过意不去的。看到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我失眠了。
我知道，我已经从心里认同了这位刚认识，接触不多的女同志。她对我既有陌生人之间的尊重，又有熟人之间的关切，我喜欢这种迷雾重重的感觉。即使我们并不了解。
四
要过年了，各单位都在刷树，车窗外的几位女同志，有铺报纸的，有提油漆桶的，有拿地刷的，有位女同志站在中间，刷树的动作巧妙灵活，忽然周围有人喊她转身，我才透过后视镜看到她怯怯一笑，原来这是她单位的区域。
她笑起来脸上总是喜气洋洋，我把她的照片发给母亲看，母亲说：“这姑娘好，笑到人心坎里了，招财纳福。”我把母亲的话转告她，她像个未过门的小媳妇一样，打趣说这张照片选的不够好看，双下巴怎么也不帮她修一修？
终于，她发来消息说，要调去新单位了，距离我们这个营区有两千多公里。
“什么时候回来呢？”我被突如其来的通知搞得手忙脚乱，走进卫生间要上厕所，结果厕所还没上，就跑出来洗了把手，又到客厅拿了张纸巾擤鼻涕，然后想起自己是要去厕所的，走了两步又转身，结果额头撞到了一年都没有挨到的门框上……
五
她不喜欢异地，我也是。工作性质原因，我们其实早已明了：假若分开，我们以后可能再也不会相遇。
我安慰道，人生何处不青山，等我们足够优秀，那时我们天天呆在一起。她一边回应着，一边笑得好开心。
那晚休息，她说特别喜欢单位的主干道，我们就沿着主干道走了好久好久。路灯下，我凑近她的耳朵问她考虑何时结婚，她说：“干嘛结婚呀？一个人自由又自在多好！”于是每次见面我都把那句话藏起来。
现在她离开了，我终于能把这句在心底说过一千遍一万遍的话讲出来了：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遇见你之后，我没想过娶其他人。
对我们来讲，恋爱早已是等价交换的利益奢求。美好的爱情固然值得期待，可现实对我们来讲，只要两个人有充足的时间为工作抓耳挠腮，为上不去的体能奋力奔跑，在遇到挫折困难时能够及时抱团取暖，足矣。
六
忽然，我发现饭堂少了她的身影。不辞而别，已经是成年人惯用的交往方式。可是，我却偏偏放心不下她。
“天空和我的中间，只剩倾盆的思念……”这首歌，年少时听只是因为节奏音符设计合理，歌词叙述巧妙，可以站在“路人观”进行学习；可如今，我敏感的内心却像被一记重锤砸了下来，越陷越深乃至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我们的话题仿佛因为距离的拉长而越来越少，直到她第一次休假给我发来消息：“我下个月休假，想去你那边找你，一起吃个饭嘛！”
彼时我工作压力大，约定见面的时间一改再改，后来我索性回复：“实在没时间，以后再说吧。”她没有回复。
以她对手机的依赖程度，她没有理由不回复。倘若她真的没有回复，那就是不愿回复。究其原因，谁又愿意和一个无趣的人进行非必要交往呢？
实际情况也是这样，我无时无刻都在对抗内心的“小人”，又担心另一个“我”无法承受，故而我两面相帮，反倒难为了自己。
七
那天，我们站在山顶，她看着远处的麋鹿说：“我们还会再见吗？”还没等我开口，她便泪如雨下，转身离去。营房就在山脚，我没有去追。
那天夜里，我梦到我们结婚了，她满脸笑意，像初次见面那样。她的爸爸妈妈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跟我讲了好多好多：姑娘在家里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是小公主、心头肉，没有吃过苦，选择你，是因为看你小子顺眼，但是你小子自己什么样子自己清楚，可千万不能辜负我们的一片苦心……
梦很真实，很甜，我知道梦快要醒了，于是我双手交叉在胸前，拼命抱紧梦里的她企图挽留梦境。可哪里会有永远沉醉的甜梦呢？只记得从记事起就从未哭过的我，那天醒来枕头上被褥上脸上全是泪水。
梦醒了，我给自己判处了“无期徒刑”。
八
我们还会再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