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特辑|手的恩泽

劳动节特辑|手的恩泽
2024年04月30日 13:50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雪樱

我见过不同模样的手,唯独那双携带微微触痛之感的大手令我刻骨铭心。一想起它,内心就涌出说不出的敬意。

大约十二年前的一个寒冬,去省里参加颁奖典礼,我着碎花红棉袄,穿大头棉鞋,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土里土气的村姑。而他,一身深蓝色西装,斜纹领带,谦和儒雅,举止不凡。下台时他叫住了我,“你的手怎么了?”

那只左手是我的隐痛、我心里合不上的伤口,粗大变形的指节,无法抓握的僵硬,不知为它暗自流过多少眼泪。望着他柔软如许的目光,我立马收回了戒备心,告诉他自己的病症。

只见他眉头微蹙,内八字眉瞬间挤成一条细褶,顺势弯下腰来详细询问病症。

很快我知道了他是一位医生,而且是一位整天和手术刀打交道的外科医生。

从那以后,我们建立了联系。

手是人的第二张脸,手的表情也是心灵的表情。他的那双手,比他要见过世面,且不说断指、残手(臂)的接活与修复,仅手指再造技术就不知挽救过多少患者和破碎家庭。

他每天的时间基本是这样安排的:诊室、病房、实验室,倘若坐诊半天,外地患者他会加号,看不完不下班,看完后他亲自带着患者去影像室做检查,以快速了解病情。

有一次,他的实习生发朋友圈:已经下午时分,他看完最后一个复诊的小病号,大家都饥肠辘辘,他请他们去吃肯德基,交谈之间,他更多的是悉心观察孩子手部功能的恢复情况,那一幕场景堪比慈父对小儿的呵护,令人久久感动。

很多人都知道他喜欢孩子,因为患者以青壮年和幼儿居多,他自掏腰包买来一些玩具放在诊室,以玩具打开那些受伤孩子的心灵,“来,伸出小手让我看看!”“你好勇敢,下次我送你喜欢的卡布达(《铁甲小宝》中的主角)好吗?”

他问诊时不疾不徐,眼睛眯成一条线,脸上盈着不易觉察的光,像尊弥勒佛。

很多时候,他的那双手极度严苛,拒收红包、拒绝回扣、不开大方,这是他的从医底线。做手术,他追求极致和精品,不留一点瑕疵,这意味着那双手要经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淬炼与考验。

不是在去病房的路上,就是在去实验室的路上,这是他的生物钟。他做解剖、带学生、编图谱,通宵达旦做实验是常态,凌晨回到家是状态,黑白连轴转是心态。在千锤百炼中,他的那双手长出筋肉,有了记忆,带着人的“嗵嗵”心跳,带着人世间的悲欣交集,拥有说不尽的生命故事。

时间久了,他的那双悲悯之手,长出钢铁般的意志和柔情。

他经常惦记一个叫小蕾的女孩。一场特大泥石流灾害中,18岁的小蕾痛失双亲,又被压断双腿,跌爬19个小时终于获救。当地医院辗转联系到他,他正在外出差,第一时间赶到所在医院。

那个夜晚他彻底失眠了,月光透过窗户涌了进来,一抹清辉照向他的脸庞,他的耳畔回荡着一个声音,振聋发聩,“她失去双亲,不能再失去双腿了!”

后来,力排众议,顶住层层压力,他的保肢方案被采纳。他顺利完成了这台艰难的手术。术后经过二十多天的恢复,小蕾的双腿被保住了,半年后能够拄拐下地行走了,这又是一个生命的奇迹。

事后他道出当初的一番考虑和权衡:截肢固然可以佩戴假肢,但那样会给患者带来一生的精神创伤,比如乘机过安检时被当众检查假肢的尴尬,而睡前卸下假肢露出创面,那不啻于一种精神打击。

他的那双手不会说话,却见证了每一个生死瞬间,以及生命对生命的至高尊重。一别十几年,小蕾成家立业,走进婚姻殿堂,他比任何人都感到欣慰,悄悄托人送上一份礼金,分享涅槃的喜悦。

他的那双手宽厚、慈悲,却也经历过买房的烦恼。

做学问需要有打一口“深井”的执着,他深谙这个道理,全身心扑在科研上,自掏腰包订阅国际学术期刊,购买实验器材和设备,添补临床研究经费,仅拍摄实验高清照片的专业相机就用坏了数十台。他心疼,又不心疼,每取得一点新成就便满满的自豪。

医生也是普通人,赡养老人、供读孩子、柴米油盐,眼看自己年过五旬,他仍为买房子的事情而黯然神伤。但是,那双手不会辜负他,正如土地不会辜负农人,他终于如愿以偿有了自己的房子。

拿到房产证的那一天,他特意合影留念,脸上堆满笑容,高兴得像个孩子。

我一直有个遗憾,没有见过他的书房和书橱,因为那里面蕴藏着他的精神密码、他那双手的来路与去处。

他的那双手比他走的路要远很多,因为创新和探索不止。

那双手目睹过先天畸形的自卑、意外事故的懊恼、残肢断臂的痛楚,但从来不会失去信心和耐心。

壬寅年夏,南方城市一对夫妇生下双胞胎,就在全家喜上眉梢时,其中一个孩子不幸夭折,另一个孩子手臂坏死,求医无门。国内异体移植手术,当地医院第一时间想到了他,跨越1500公里的生死救援由此展开。

他与同事们连夜开会研讨病情,制定手术方案,并反复论证,又是一个不眠不休的漫漫长夜!尽管身经百战,但他还是高度严谨,直到手术完成半个月后,观察孩子恢复良好,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有记日记的好习惯,曾这样写道:“缘分让我们与‘小汤圆’(患者乳名)一家相遇,并成功为他做了手术。今天出院,心情特别好。看着他们一家人开心的样子,感觉这些日子的努力很值得。而且我很喜欢‘小汤圆’,感觉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有一回去医院,我特意去了趟他所在科室的康复室。康复室的墙壁上挂了一幅十字绣,乍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护士长告诉我,这部作品出自一位手指再造患者之手,我立马明白了这其中的深意。她还说,类似的康复病例已经超过千例。

我能够想象到手指受伤的至暗时刻,也能够想象到飞针走线的灵动快活,这样的涅槃之美,持久、发光,通往一个更广阔、更丰饶的世界。

我由此顿悟,手“造”美好,实际上是一项灵魂深处的修复工程。他的那双手勤勤恳恳,爱人如己,再造的是一个新世界,修复的是千疮百孔的心,托举的是折翼的梦想。

他用另一种朴实无华的劳动告诉我们,没有完美的人生,不完美才是真正的完美。

如果那双手会说话,一定会满怀感激地对他说:谢谢你,创造了那么多人间奇迹!

(本文作者为济南80后青年作家,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市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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