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20万字,画400幅画,56岁家政工李文丽的新生

写20万字,画400幅画,56岁家政工李文丽的新生
2024年07月05日 16:35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李静 见习记者 刘志坤 北京报道 

最近,结束了一个分享会以后,很多人看到李文丽的表现为她感到高兴。只有李文丽高兴不起来,因为她要离开北京回老家了。

56岁的李文丽从甘肃到北京做家政已经7年。在生活间隙,她以梦雨之名,写出20多万字,画下400多幅画。抓起笔那一刻,她立刻就能忘记农田里的辛酸,家政工的繁琐,似乎有了更多敢说敢做的力量。

李文丽

出走

这个夏天,记者在北京见到了李文丽。

她前段时间参加完演出,晚上走在路上被电动车撞倒,造成韧带损伤。“快乐总是戛然而止。”李文丽说自己“不安分”,拄着拐杖又去了上海,所以脚伤愈合得很慢。

她个子高挑,穿着一袭长裙,十分温婉,更像是南方女子。这是李文丽从甘肃省平凉市崇信县锦屏镇冉李村到北京的第7年,多年生在脸上的“高原红”已经褪去。

这天中午,李文丽做了个梦,梦到自己飞回老家,醒来后画了一幅画。“老家是我为数不多不需要构思就能画就的。”门前的绿树,身后的窑洞,都是烙在她脑海里的记忆。

李文丽画的老家

最初,这个写作画画的家政女工被媒体关注时,她羞于表达,总是“磕磕巴巴,问一句答一句”。现在接受采访,她侃侃而谈,从容自如。

李文丽的前半生像无数农村妇女一样,结婚,生子,在几亩地里刨生活。家里种了烤烟,从秧苗到收成,一年不得闲。累的时候,李文丽就放声歌唱。歌声穿过村落,在旁人听来,似乎并不合时宜。

2005年,李文丽在外打工时,听到丈夫卖菜路上出车祸的消息。“他当时只有30多岁,截掉一只腿。这对他打击很大,不能再干重活,整个人很颓废。”看着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上学,李文丽决定到城里打工赚钱。

她干过护工,干过工地小工,干过服务员。在啤酒厂上班时,李文丽的脚被割伤,她舍不得请假,就为了拿到全勤奖。

2016年,李文丽在银川做育儿嫂。她无意中看到一篇名为《我是范雨素》的文章,“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李文丽深受震撼,似乎那也在写她的命运,内心萌生了去北京的想法。

2017年,经当地妇联介绍,李文丽联系到北京一个家政公司。出发前,她和丈夫看了一晚上地图。第二天,李文丽花了300多元钱,坐上大巴车到了北京。因为没有出过远门,她一路上不敢跟别人说话。到北京以后,李文丽干起了家政工。在简历的特长一栏,她写到,性格好,爱唱爱跳。那些曾经在村里曾羞于启齿的爱好。

起舞

在家政姐妹介绍下,李文丽走进了鸿雁之家。这个公益组织,是家政女工们有所归依的落脚点。每到周末,鸿雁之家会请来律师告诉家政工人们应该如何维护自己的权利。

“这些姐妹脸上带着愁苦、无奈的表情,一看就是家政工。”在鸿雁之家,李文丽总是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她喜欢唱歌跳舞,但是人多的时候不敢上前。

在老家时,丈夫常说她个子高,跳舞不好看,后来李文丽就不再跳舞。第一次站在鸿雁之家跳舞,李文丽得到的都是鼓励和掌声。“有人愿意听我说话了。”渐渐地,李文丽认识了很多姐妹,还参加了文艺小组。

每次到鸿雁之家,她们总是先跳一支节奏欢快的舞曲。“一周工作的紧张、压抑、疲惫、委屈,全部都没有了。”跳舞让李文丽感到疗愈,日复一日的劳作也随着舞步被消解。

跳舞的李文丽

有一年,李文丽被评为优秀家政工,并作为代表回甘肃老家参加汇演。有记者追到老家采访,李文丽说,“我当时又害怕又高兴又自豪。”

去年9月,李文丽参加法国知名编舞家罗姆·贝尔团队的舞剧《盛会》。“我站在了能被人看到的地方。”演出结束后,她走出吉祥大戏院,目之所及是王府井大街璀璨的霓虹灯和熙来攘往的人群。“那一刻,我才觉得真正生活在北京。”

“我原来是厨房出来,卫生间进去,卧室出来,客厅进去,天天都是擦、洗、扫、做饭,太阳什么时候落下,月亮什么时候升起我都不知道。”李文丽说,没想到自己会来北京,更没想到能到大戏院演出。

“如果不是因为脚伤,我给你们跳鬼步舞。”讲到兴奋时,李文丽笑着对记者说。

梦雨

在一次演出时,李文丽知道了皮村文学小组。

2018年起,她每周都去皮村文学小组学习。从雇主家到皮村来回4个多小时,李文丽每次回去都得晚上12点多。雇主疑惑甚至批评一个家政女工为什么要去学习,她无奈辞职。此后,李文丽再去应聘时,主动向雇主提出学习的事情。如果雇主同意,她才接受这份工作。

“过去我唯唯诺诺,因为文学,我才敢于说话,敢于提出诉求,敢于表达自己。”她说自己就像弹簧一样,曾经被压得越低,后来反弹得越高。

刚到皮村文学小组时,李文丽不敢动笔,但老师鼓励她写。“这里很多人都是跟我一样的打工者,我也可以将我的故事写出来。”那些蓄积在内心的热情,成了下笔的冲动。

李文丽还获得几次文学小组的文学奖。皮村文学小组的老师张慧瑜曾评价,李文丽是一位非常有活力的、有才华的女性。

也是在这里,她成为了梦雨。“在别人眼里,我是内向又胆小的闷葫芦。当我变成梦雨的时候,就可以做我喜欢的事情,比如穿漂亮衣服,比如写作画画。梦雨就是真实的我,而李文丽要在老家装成大人、妻子、儿媳、妈妈。”

李文丽画的自己

2020年,女儿结婚,李文丽在老家待了几个月。返回北京后,她到了一家养老院工作。面对生老病死,她内心压抑,随手拿起笔来画画。当她将这些画发到鸿雁之家的微信群时,有一个艺术家夸她画得有思想有故事,鼓励她用铅笔画,并将画保存下来。

去年,李文丽参加广州书展,今年还去了澳门、上海。“要是没有到北京,我可能还是原来的李文丽,而不是现在的梦雨。”

陆陆续续,李文丽写了20多万字,画了400多幅画。文学小组的老师和志愿者将她的作品印制成了一本文集,起名为《梦雨的世界》。这不是正式出版的作品,但是第一次拿到文集的时候,她激动得一整晚都没有睡着。李文丽说自己很幸运,“我50多岁了,但是我觉得自己才长大。”

选择

当“梦雨”的人生刚刚展开的时候,她又重新面临新的选择。

小儿媳怀孕了,预产期在9月份。“我现在刚摸到一点文学的门道,但我必须得回去了,照顾儿媳,带孩子。”李文丽陷入沉默。

小儿子在酒泉的沙漠里搞滴灌,工作地点不稳定。所以照顾小儿媳和孙子的任务,落到李文丽身上。由于丈夫身体不便,李文丽还有婆婆需要照顾。“以后可能也不会再回北京了。但我想起我在北京经历的这一切,我觉得人生没有遗憾了。我做了很多人不敢做的事,说了不敢说的话。这就是我的高光时刻。”

要说遗憾,李文丽还想拍一部电影,还盼着自己的书能出版。“现在有编辑挑选了几篇文章,让我重新修改。”李文丽说,“我想证明自己,也给很多像我一样的姐妹一些鼓励。”

儿子和女儿都很支持她,他们看李文丽的文章会感动得流泪。唯独丈夫不理解,有时候看到李文丽写他,还会生气地给李文丽打来电话。

有一次,李文丽提出离婚。丈夫不肯,“你现在嫌弃我了,你是个人物了。”其实,儿子也问过他们离婚的问题。李文丽说,“来不及了。过去是不想离婚,后来是不敢离婚,现在是更不敢离婚。拔起老树带起根,牵扯太多,伤害太多。”

看过外面的大世界,李文丽一想到要回去,内心也有不甘。这几年,李文丽回老家时,行李箱总塞满了书,那些都是她获奖得来的奖品。村里人过去说李文丽不会过日子,觉得她“另类”。现在村里人说,李文丽上电视了,肯定赚了大钱。李文丽不解释,也不争辩。

“过去我过得稀里糊涂,忙忙碌碌,像是井底之蛙。在北京这7年,成长了,清醒了,真实了,充实且有意义。写作让我觉得看见光亮,感觉我被托起来了。”李文丽说。

未来的日子,李文丽也设想过。“回到家里,很多东西都要收敛起来,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唱跳。要照顾家人,要做家务,写作和画画的时间也会少一些。”但她希望孙子喜欢唱歌跳舞,喜欢看书读诗,成为一个人格独立的人。

“总要为自己活一次。”李文丽想继续创作,将回到老家的经历写出来,继续做梦雨。“现在有了更多力量,回去也能大胆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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