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廷付
农历七月十五那天,我踏上了回乡的旅程,一是给父亲上坟,再就是为孩子开学做准备。马路周围都是田野,玉米高大挺拔,轻轻剥开玉米外壳,露出的是满满的籽粒,犹如蓄势待发的希冀。小径上,杂草疯长,踩上去仿佛软绵绵的绿毯,让人忍不住想要赤足而行。
站在这片曾经充满童声笑语的土地,我有些感慨:“如今再无割草的少年身影了。”妹夫在旁边点头附和:“那时候,家家户户的孩子放学后都要去割草喂牛。”他接着说:“文乐明天就要开学了。”文乐是我的外甥,今年刚升入高中,8月下旬便需前往学校报到,接受为期十天的军训。
“现在的孩子开学真早,我们那会儿都要9月1日才开学呢。”“这还不算早呢,苏北那个外甥今年高二,他们暑假总共只放了十天假。”今年的夏日骄阳似火,尽管我们坐在风扇下,依旧酷热难耐,孩子们在操场上军训,岂不是更加闷热?这个问题我们都考虑过,虽然担心孩子在校受苦,但看到他们在家沉迷手机,内心又急又无奈,索性早点开学吧,在学校里有老师管教,家长也能稍省点心。
如今农村家庭对子女教育的重视程度空前。大伙儿常说:“不想让孩子重蹈覆辙,那种在外打工的辛酸,流血流汗是家常便饭,关键还要受别人轻视。”我们送孩子读书,并非仅仅希望他们出人头地,更希望他们将来可以从事更轻松的工作。不再像我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年到头都忙得无法回家几次。
今年,我们村有十几个孩子考上大学,我家也出了一个大学生。因此,回乡期间,村头巷尾的谈资总绕不开孩子的就学情况:“你们家孩子在哪里读书?”“读的什么专业?”“那个学校挺好,专业也不错,应该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
村里的人大都走南闯北,偏远的地方也都去过。一些考上大学的孩子和家长,便会向他们打听那边的生活环境。当然,家长们此前早就在网上查询过了。
文哥家的儿子今年考取了乌鲁木齐的一所大学。文哥拿着录取通知书,心中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毕竟从我们村到乌鲁木齐足足三千七百公里。文哥曾是货车司机,当年也跑过新疆,据说几个驾驶员轮流开车,整整跑了七天七夜才到那里。当文哥看到儿子录取的学校时,他长叹一声。儿子偷偷把志愿填到了最远的地方,说自己喜欢那个专业。文哥一边摇头,一边说儿子不肯听他的话,如果填个离家近的学校或在江浙沪一带,也省得让他牵肠挂肚了。
文哥虽然不停地抱怨,还是提前订好了去乌鲁木齐的机票,不过是从郑州起飞。我们这里距郑州尚有数百公里,算下来,父子俩去乌鲁木齐一趟,开销要几千块钱。这意味着不到学校放寒假,孩子可能无法再回家了。文哥夫妇目前在苏州务工,无暇探望儿子。即使有时间,他们宁愿省下车费,将钱留作孩子的生活费。文哥返程订的是火车票,能省一点是一点,毕竟单程火车票也要七百多元。听闻乘飞机,大家都笑着打趣:“文哥,这回你可借儿子的光了!”这时文哥的儿子来喊文哥吃饭,大伙看着高大帅气的男孩,也逗他:“大学生,你去新疆读书是不是因为那里有哈密瓜和羊肉串?等你过年回来,要带些新疆的特产给我们尝尝啊。”小伙子没说话,腼腆地笑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声说:“我选那里,一是看那个专业,另外一点是看那里的学费少。”
飞哥是我堂兄,他的孩子今年考进了沈阳的一所大学。我问飞哥:“从咱们这有直达沈阳的高铁,你们坐高铁前往应该会快许多。”飞哥摇摇头,“她哥哥打算开车送她去学校。主要考虑到东北那边气温较低,得多带些生活用品。”“从咱们家到沈阳有一千七百多公里,你们开车要很久,那岂不是很辛苦?”“没关系,途中多休息休息,就当是我们全家自驾游一番。若非孩子上学,我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踏足那个地方。”
近期,飞哥与文哥时常聚在一起交流,言语之间还是对孩子离家后的生活环境充满忧虑。他们担心孩子适应不了当地的气候与生活习惯,毕竟异乡的气温、风土人情与家乡迥异。村里人听后纷纷安慰他们,“我们打工的工厂里,不仅有新疆人、东北人,甚至还有外国友人,领导还为他们提供特定工作餐呢!想想我们像他们这么大,不正背负行囊,独自在陌生地方谋生吗?那时的生活条件比现在读书的环境艰苦多了。至少现在有良好的住宿、生活设施,还有师生陪伴。我们当初打工时,居无定所,谁没在桥洞睡过?谁没在工棚长期生活过?那时别说洗澡,连吃饭都成问题。”听罢,众人不禁默默点头。
其实,我们偶尔也会与孩子分享自己昔日的苦楚,想让孩子了解一下从前的生活,懂得珍惜当下的时光,学会独立,学会适应环境。即便无法真正领会那种艰辛,他们在日常生活中耳濡目染,也会增长一些见识,慢慢进步。
有人问及我的孩子在哪求学,我笑着回答:“在蚌埠。”“蚌埠离家近,仅一百公里之遥,他们周末都能回家吧!”我摇摇头,“平时家中也没有人,全家都在嘉兴打工,孩子回老家也无人照料。”“那他可以去嘉兴呀,从蚌埠到嘉兴乘高铁几个小时就到了。”
相较于儿子的出行,女儿开学的事宜更为繁琐。女儿将迎来大二学年,去年她在安徽池州求学,好不容易适应了那里的环境,今年开学需前往安徽霍邱第二人民医院实习。我盘算着,女儿开学那天恰逢我夜班,有时间送她去车站,但她得转校车,还需提前到达,女儿每次乘车都会晕车、呕吐,作为家长的我们难免担忧。加上没有直达需要转车,这么一算,我往返一趟就要两天时间了。
女儿9月4日开学,儿子9月7日开学,那几日我或许不得不请假送他们入学。我也曾问妻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送孩子?妻子摇摇头,“这两个月开支太大了,我还是想多上几个班,多赚一点钱。等以后年龄大了,我们不打工了,你再陪我出去走走看看吧!”
在老家逗留了近十天,这是我们除了春节以外停留最久的一次。应该也是我们村里除了春节之外最热闹的一段时光。那几天,陆续有人离开村庄,有不少老人带着孙子孙女去了县城陪读,也有一些年轻人接孩子去打工的城市读书。我知道,再过几天,村庄就安静下来了,就像田野里那些玉米一样安静,或许等到玉米成熟的时候,会迎来短暂的热闹。那是手打玉米的声音,偶尔会传来几声老人的咳嗽和叹息。
(本文作者为农民工,安徽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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