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雨河
作家创作前瞻性的（或说创新），如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国内作家王十月的《如果末日无期》；有的是后视性的（或说守成），如汪曾祺新时期以来的作品；更有作家既前瞻又后视，如王方晨，被文坛誉为“乡村先锋”，而《老实街》一出又成了“恋旧作家”，其实这正是作家的丰富和宏阔。小说《安定门》内容的守望和艺术的留白，应归属王方晨的“恋旧”之作。
《安定门》双线结构，即安定和安定女人的人生故事，行文路径如“油条”，两端捏合中间平行。作家只讲述了安定三十年的人生故事，同时间段安定女人的生活是“空白”，留给读者凭借想象去补充，显示了作家“藏”的艺术之高妙。
安定用一头牛换来的女人，在冰天雪地之际走掉了。安定守过时光三十年，漫长的岁月，安定经受了各种“考验”：首先是生活层面，母亲去世父亲年迈，吃穿无人操持，安定即当男人有做女人，日子过得灰头土脸难以尽述；其次是身体的煎熬，结过婚青壮身体，成年累月没有异性的生活，无论男女都是炼狱般煎熬，更何况长达整个生命旺盛期；要命的不是安定找不到女人，提亲的踏破门槛不说，甚至女子主动上门投怀送抱（他主事的村子不缺粮食吃，这在当时是农村无比优越的条件），他却如柳下惠坐怀不乱；难以理喻的是，安定的上司老周亲自“逼婚”，将表妹介绍给他，他竟然临阵逃脱，气得老周将其调到“工地”，狠狠地“修整”了他一顿。安定放着滋润的日子不过，“守着泉水渴死”，抗拒威逼色诱和世俗怪异的目光，他哪来的笃信“她还会回来”？他哪来的定力，“篱笆门”一守三十年？他与女人之间有着怎样的口头协议或心灵契约？（安定也有过内心的惶惑，曾带着干蘑去找老周，希望与其表妹重结秦晋之好。正因为他的迂回体现人性的丰富而真实。）这种契约不是用墨水写在纸上、公布于媒体，保存于档案，而是用信义刻于心扉、封存于信念。用一生最好的时光守候“并非实存的契约”，何其拙笨和笃定！比照时下海誓山盟又朝生暮死的“婚姻”，比照时下“官宣”之快和“退群”之速，比照上蹿下跳、随利益调转走向的世风，还有几人能站位脚跟呢！如《离歌》中的才子屠苏，机敏、急功近利投机取巧，左摇右摆附炎趋势，落到不堪的境地（扶摇上位者亦大有人在），安定如此淡定，其乃“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说到底作家志在追慕、弘扬拙朴、笃定的人格精神。
上述是小说《安定门》的明线，而另一条是作家隐去的暗线：安定女人三十年的生活。安定的女人是用一头女换来的，雪天里她拿着一把芦花走掉了，三十年杳无音信。她为何抛开“福窝”出走？她出走前是否给安定撂下话（口头协议）？如果有，又是怎样约定的？他嫁给安定前有着怎样的心结（恋情）？用一年滚烫的身体偿还了“一头牛”，清债后决定离开？三十年的岁月，她演绎了怎样的故事、刻下怎样的年轮？她缘何割舍三十年的生活，又重叩柴扉？（听了老周诉说被感动？老周一直为安定的婚事奔走。）这一切不仅语焉不详、且只字未提。这正是作家经营短篇小说的匠心所在。安定坚守的三十年是明线，实写；安定女人的三十年生活是暗线，虚写，暗藏了一副潜在的文本。小说虚实相互映衬，相得益彰，文本不仅给人切实的具象感受，更给人开阔的想象空间，读者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再度创作，填充作家的“留白”。“留白”是绘画艺术的重要技法，并广泛运用于其它艺术门类，尤其是小说创作，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海明威的“冰山说”，就与“留白”艺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安定门》中大胆娴熟地“留白”，显示了作家短篇小说创作的艺术之精湛。值得提及的是安定家的“篱笆门”，“篱笆”意味着年代，而“门”暗含“门道”“法门”，传统道义、人之元神，是传统人格和精神的具象载体。
《安定门》作为成熟作家王方晨的精心之作，艺术匠心独运，旨趣耐人玩味。
作家简介：
王方晨，山东省文联副主席。
著有长篇小说《老大》《公敌》《老实街》《花局》《地啸》《大地之上》，作品集《凤栖梧》《不凡之镜》《王树的大叫》《祭奠清水》等，共计千余万字。
曾获《中国作家》优秀短篇小说奖、《小说选刊》年度大奖、百花文学奖、中华宝石文学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