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晚要了三次水
“狐媚子!侯爷都七十了,你还一晚上缠侯爷三回,竟然要了三次水!”
“贱蹄子!都是你害死了侯爷!”
“你还有脸来拜祭侯爷?谁准你来的,快滚!”
平阳侯府灵幡招展,正在给老侯爷办丧事。老侯爷房里的丫鬟春芽跪在老侯爷棺前,脊背挺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些嘶声冲她叫骂的,都是老侯爷的妾室。
她们的手有如暴雨般向春芽砸下来。有扯她衣衫的,有薅她头发的。还有更恶毒的,直接就用那长长的指甲套子往她脸上划。
春芽孤零零跪在地下,无人依傍,无处躲闪。
春芽只觉两颊上炽痛,不知是不是已经破了相。
“奴婢冤枉!”她只能高声辩白,“奴婢只是老侯爷身边丫鬟,从未做过狐媚老侯爷之事!”
可是满院子的人,却无人理睬她的境遇。她的喊冤声很快就淹没在了僧道的诵经声里。
她绝望之下转头,望向阶下。侯府各房子侄百十号人都站在那里。春芽迷乱的视线在其中殷切寻找着一个身影。
救救她!
可惜这会子没有人为她挺身而出,反而视野里模糊地闪过看戏的笑脸。
便如戏子登台,看客们要的只是一热闹,谁管你妆花了,还是摔残了,他们图的就是一乐儿。
喊也无用,春芽索性不喊了。她只咬紧嘴唇,一个一个从那帮妾室的脸上看过去。
她要记住她们的脸。
今儿这笔账,她日后自会一个一个儿与她们算个清楚。
不一刻,她的头发散了;素服衣领也被扯开,露出内里海棠红的肚兜。
那抹海棠红一露,她就听见周围有男人的吸气声。明里暗里无数道目光火辣辣地扎过来,恨不得扯碎了,一探究竟。
那帮子男人不在乎她的死活,只在意她胸前那一缕春光。
“各位姨娘,差不多就行了。我爹他还在棺材里躺着呢,你们当着他的面儿就这么闹,也不怕把我爹惊坐起来。”
斜下里,三公子云晏冷冷走出。
原来之前他去招待那些僧人和道士,方才并未在人群之中。
春芽心底终于涌起一抹暖意。就像独自在水里扑腾,眼看就要沉底儿,终究有人自岸上伸下一根草绳来。
他还是管她的。
可是三公子云晏的话,那帮老姨娘们却不同意。
“三郎既为孝子,怎地倒护着狐狸精来了?”
“难不成侯爷还未下葬,三郎便已急不可耐‘继承’这个浪蹄子了不成?”本朝入主中原之前,还有草原遗风,可父妾子继。
云晏却也不屑搭理,转眸只望向台阶上的那几位正头夫人。
只有朝廷册封的嫡夫人、三位侧夫人才有资格在月台正中的拜垫上守灵,其余妾室等只能跪在阶下院子里。
先前妾室们带着人这么闹,那几位夫人像是没看见也听不见。
对于她们来说,春芽这么个二等丫鬟,身价都不值当个猫儿狗儿的。她是死是活,压根儿就不值得她们抬抬眼皮。
这回是听见云晏说话,掌家的侧夫人佟氏终究回眸来瞟了一眼。呵斥道:“这是什么场合儿,容得你们这般胡闹?”
那帮子女人这才闭了嘴,垂下头去。
云晏倒不慌不忙瞟一眼她们,勾了勾唇:“姨娘们误会了,我怎是要护着那蹄子?”
春芽心底便是一个炸雷滚过——他不是来救她?!
云晏倨傲地向春芽的方向瞟了一眼,“她既媚惑了我爹,那她只被姨娘们打两下儿怎么够?我只怕姨娘们太便宜了她!“
她抬眸望向他,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心尖颤颤地疼。若是旁人这样说也就罢了。他怎么可以?
可是她的凝视,却被他淡淡忽略。
他偏首,远远瞟着她,可是眼中却分明没有对焦。
缓缓转了转拇指上玉白的砗磲扳指儿,“依我看,干脆叫她给我爹殉葬!”
“不是都说我爹生前最宠她,每日早晚都离不开么?那就送她下去,照旧伺候我爹。”
老姨娘们这才都高兴了,都拍着手称赞:“三郎这个主意好!”
春芽缓缓阖上眼帘,一颗清泪从春芽颊边重重跌落。
她猜错了。他不仅不是救她,他反而是要让她死!
云晏的话落地,府中人也都惊呆了,纷纷抬眼偷偷看他。
三公子虽是素白孝服,却不显寡淡,这一身白反倒衬得他宽肩细腰,面若冠玉。
原本也生得公子如玉,可偏偏眼角斜飞,惹了一抹桃花,又平添了一股子阴恻。
三公子的手腕,府中无人不知。于是个个噤若寒蝉,没人敢出言置评。
云晏也不理会众人看他,自顾自迈开长腿,穿过一众女人,迎着春芽的目光,一路走到春芽面前。
弯腰垂眼,细细打量了她一会。竟像头一回见似的。
“啧,果然天成的一副媚骨,偏这脸上却生得清丽恬淡,倒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难怪自打你进了门儿,我爹这几个月就只宠你一个,最终竟薨逝在你帐里。”嗓音低幽,沁着嘲弄。
春芽眼睁睁看着,他眼底的光,一点点冻成了冰。连他也这样抹黑她!
“我爹既如此宠爱你,必定舍不得与你分离。”他仿佛看够了,缓缓站起身来。“那你便陪老侯爷去吧。”
“来人啊,去备好弓弦,候着春芽姑娘绞颈上路!”
春芽一哽,一颗心沉入谷底,指甲扎入掌心皮肉,痛入骨髓。
殉葬……
如何曾想,他竟要将她推入这步田地!
云晏玩味地欣赏她落泪的模样,却没有半点怜惜,起身吩咐:“来啊,带她下去梳洗打扮。”
“我爹总归不想见着她披头散发、破衣烂衫的。好生打扮了,叫她黄泉下好好儿伺候我爹去!”
“喏!”
管家三保带着好几个丫鬟婆子上来,一左一右拖了她便走。
春芽半点都没有反抗,她只是一路被拖行时,冷冷抬眼望向云晏。
旧事如烟水流涌,迷蒙了她的眼。
三年前,江南。
正是他斜倚画舫,偏头打量她们那一排待价而沽的扬州瘦马。他看过一遍,偏就用扇子远远指了她:
“就她吧。”
……明明是他将她拽入平阳侯府这摊浑水。可是当她遭难,他非但不救,竟还要变本加厉!
春芽被拖进内室。
丫鬟婆子鱼贯进来给她梳洗、上妆、换衣。都是一副冷脸,半个字都不与她说,仿佛她已经是个死人。
春芽寒了心,索性木偶一般任凭他们摆布。
装扮停当,门上一响。
春芽以为是家丁带着弓弦进门,来送她上路。可一抬眼,却见是云晏立在门口。
“都下去。我还有几句话,要叫她带给我爹。”
丫鬟婆子们赶忙躬身退下。
云晏不慌不忙回身关紧门扉。
春芽望着镜中画着浓妆的自己。呵,就连这妆,也都是死人妆呢。
“没想到三爷还亲自来送奴婢上路,奴婢真是荣幸之至。”
云晏轻哼一声,上前立在她身后,微微俯身,两手握住她纤细肩头,望向镜中的她。
“不想死,嗯?”
掌心按着她肩头狎昵地厮磨,语气满是引诱。
第2章 勾引他
他的抚摸,让她颤栗。
春芽抵抗不住,只能闭上眼,深深吸气:“三爷这么急着让奴婢去死,是想杀人灭口么?”
“三爷担心奴婢说出实情,让府中人都知道奴婢是三爷买回来,摆在侯爷身边的棋子?”
云晏却没恼,反倒掌心沿着她肩颈线条缓缓滑动,继续攻破她的防线。
“还知道自己是枚棋子就好。是棋子,便要有用。我爹他已经不在了,你这枚棋子就没用了。”
“一枚弃子,留你何用?”
春芽攥紧手指,眼帘紧阖,“三爷您教教奴婢,奴婢现在怎么才能活?”
云晏眼神薄凉:“问我?那你便问错人了。”
“对我来说,取了你的性命就是最妥帖的法子,一了百了,永无后患。”
春芽胸口起伏,却仍保持着声音的柔媚,“可是对于高手来说,棋盘上就不会有没用的棋子。看似已经无用的弃子,倘若用好了,依然能盘活棋局,赢得大胜。”
云晏却意态阑珊:“哦?姑且听你说说。”
他说得漫不经心,指尖趁势滑下,随着她的胸口一起跌宕。
春芽被他摸得轻颤,“尽管老侯爷不在了,可这偌大的侯府还不是三爷的。三爷难道就这么认输了?”
云晏长眉倏然挑起,手上微微加劲,肆意揉弄,“你这是何意?”
春芽昂首,目光晶灿如璃:“在新家主身边,三爷依旧还需要眼线。唯有知己知彼,三爷才有可能翻转棋局不是?”
新任家主,是老侯爷嫡子——二公子云毓。
云毓命格特别,天生有佛缘,打小就养在寺庙里。春芽进侯府以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云晏心下满意却眸色疏离,一声轻嗤:“可惜他心里只有佛法,对女子不感兴趣。”
“你啊,没这个本事。”
春芽咬住嘴唇:“奴婢有!……只要他是个男子,奴婢就有本事撩动他的凡心!”
她抬眼从镜中定定凝住云晏:“奴婢是扬州瘦马,打小儿学的就是侍奉男子的招数。奴婢还有许多看家本事,没来得及一样儿一样儿使出来呢。”
“三爷既花那么多银子买了奴婢,尚未尽其用,就这么轻易就舍弃了,岂不折本?”
云晏眼中隐约泛起一丝涟漪,“话虽如此,可爷又凭什么信你?”
春芽酸涩一笑:“三爷怎么忘了,奴婢一家人的性命还攥在三爷手心儿里。奴婢一人的生死倒不要紧,难不成奴婢竟敢将全家人的命都不要了么?”
春芽瞧见,云晏眉眼舒展开,显是有些信了。只是他依旧不肯松口答应,仿佛还没下定最后的决心。
春芽垂下眼帘,片刻后索性起身,旋了个身儿,整个人便酥若无骨地滑入云晏怀中。
一股少女幽香直冲鼻息。
云晏一怔,下意识伸臂扶住她身子。
她仰头凝视他,眼中不见桀骜,唯有深深的眷恋:“三爷买了奴婢,却还没要过奴婢呢。不如今日在此处,三爷就容奴侍奉一回。”
春芽吹气如兰,神秘地压低嗓音望向窗外,“三爷你瞧,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你不公的那老侯爷终于死了,他的棺材就在窗外。他的在天之灵定没走远,就在那看着呢。”
“还有大夫人、侧夫人们,她们自幼欺你辱你,折磨你娘……她们也全都在窗外呢。”
“三爷这会子在这儿与奴欢爱一场,心下岂不痛快?”
一个巴掌甩在春芽脸上,“大胆!”
春芽软软倒地。可是她却如胜利者一般扬起明媚笑脸。她感受到了,三少爷他,身子那处已是起了反应。
雄浑高起,煞为可观!这一身宽大的孝袍,都压不住!
春芽逶迤在地,也不呼痛,只抚着香腮,猫儿般的媚眼,一眼一眼瞟着他笑。
——男人啊就是这样儿,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的,甚至就连怒火,都能勾动欲念。
云晏约略有些狼狈,向后倚住桌案,用力吐纳了好几次,这才勉强平复下去。
春芽便也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腰软如柳:“三爷这回可信了奴婢有这本事?”
云晏竭力不动声色地长长呼吸,长眸居高临下斜晲着她:“你是爷亲手挑的人,爷自然知道你有这本事。若你办不到,岂不是爷看走了眼?”
春芽便笑:“三爷说的是。”
她故意又贴上去:“三爷的眼力真好,想必三爷的腰力也自了得……”
她沿着他腰带缓缓下滑的手,被他一把制住。
可她就算手腕被制住,指尖却依旧寻了空隙,在他腹上灵巧弹了几弹。
春芽相信自己没看错,云晏终究脸红了。
春芽趁机道:“三爷想要奴婢,又何必还要苦苦压抑自己?奴婢是三爷的人,三爷叫奴婢干什么,奴婢就干什么……”
云晏长眉陡然一拧:“爷又不缺女人!你若只会为爷做这个,那爷便没必要留着你!”
春芽黯然垂下眼帘,不过依旧桀骜地妩媚轻笑:“三爷是三爷,家主是家主!三爷久在花中走,可是家主却是自幼修佛。三爷能抵抗奴婢,家主可未必!”
云晏长眸轻眯:“你真有把握?”
春芽妩媚一笑:“奴婢说到做到。若不成,奴婢甘愿受罚。”
云晏终于点头:“那就给你个机会试试。”
春芽伏身过来,贴住他手臂轻轻滑动,讨好他:“若能办成此事,三爷放了奴婢一家人去可好?”
随着她那曼妙的贴合,云晏呼吸便也是隐约便急:“好好办你的事。若办得好,爷自不会亏待了你。”
说到最后,他已是咬牙切齿。显是快要把持不住。
门上却在此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他立即伸臂推开她,闪身到门边,压低声问:“什么事?”
门外人也同样低声答:“主子,二爷已经到了。”
春芽心下也是一跳。
这么快。
云晏回眸向她递了个眼色,然后打开门,向外扬声吩咐:“弓弦可备好了?”
管家三保从月洞门那边疾步走过来回话,“已经备好了。”
云晏又扬声道:“……伺候你春芽姑娘上路吧!”
三保微微一顿,便也还是向后一招手。家丁手执长弓鱼贯上前。
云晏退后一步,让他们进去。
春芽早已在拜垫上跪好。
纯白素衣。
黑发迤逦而下,滑过膝弯,垂于地面。
她轻轻闭眼,长长伸出脖颈,等着家丁们将长弓套上。
羽扇般的长睫,凝着一滴清泪,轻轻而颤。
云晏负手而立,满面的清冷无情。
家丁手脚麻利,一左一右站好,长弓套住春芽脖颈。
管家三保又看一眼云晏。
云晏点头:“送春芽姑娘上路。”
门外一排青壮家丁齐齐扬声重复:“恭送春芽姑娘上路!”
三保便也只能叹口气,松开了稳住弓弦的手。
转身前,在春芽耳边低声道:“黄泉路远,姑娘来世托生个好人家儿吧。”
绞颈而死,是弓弦一丝一丝绞入皮肉,一点一点断气,过程漫长而痛苦。
“谢保叔。”
春芽紧闭双眼,睫尖儿上的那一滴清泪随之滴落,跌碎在了青灰色的地砖上。
三保叹口气,退开,“动手吧!”
两边家丁一齐用力,弓弦拧着麻花劲儿向春芽脖颈绞入。
绝望的窒息铺天盖地而来。
天,仿佛黑了。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一阵杂沓的脚步。
“住手!”有人凛声轻喝。
那嗓音如金玉相击,华贵而又清脆。
紧接着便是云晏惊讶的呼声:“二哥?”
那声音淡淡应了声,却脚步未停,冲进了门来,直接走到了她面前,抬手按住了她颈上的弓弦!
僧衣扫过她手背,幽幽佛香染上她指尖。
第3章 投怀送抱
就是这个人了……
春芽并未睁眼,借着绞颈的窒息感,昏然向前仆倒。
这世上还有什么相见的方式,比投怀送抱来得更加直接?
她闻见了云毓怀中那幽幽的冷香,可是云毓却并未伸手接住她。
甚至,他反而向后退去,与她拉开距离。
眼见她就要跌倒在地。
春芽只好使出大招:指尖藏在袍袖里,不着痕迹地在腰际轻轻一抹……
随之,她领口内那条海棠红的肚兜,沿着她纤致颈线,倏然滑落,宛若凋零的花瓣。
她身前的那曼妙玲珑,恍若春花,盈盈乍放。
若他不接住她,便所有人都会看见她身子。
身子现在已经是她唯一的本钱,她只能用自己的身子来做赌,赌他必须接住她。
云毓片刻迟疑后,呼吸陡然一急,终究伸手,以阔大的袍袖裹住了她的身子,将她席卷入怀。
掌心按住她敞开的衣襟,将她那羞涩的春棠收拢于指尖。
春芽悄然叹口气,跌入他臂弯之时,借势在他掌心怯怯地耸蹭了下儿……
云毓毫无防备,掌心那柔致的触感瞬间攻占了他所有的神智。
他身子登时一颤,竟一口血呕了出来。
众人不知缘故,登时一片惊呼:“家主!”
家丁纷纷伸手,想从他怀中接过春芽。
他缓了缓,却还是坚定将她横抱起身,避开众人:“无妨。”
“我虽然自幼病弱,但她骨肉却轻,我还是抱得动的。”
春芽隐秘地勾了勾唇角,这才放自己晕厥了过去。
春芽睁眼醒来,是在自己的屋子里。眼前空无一人。
可是鼻息之间分明仍有幽幽冷香萦回不去。
春芽忙转头。隔着青纱床幔,层层叠叠之外,光影流转。
一抹白衣,茕茕而立。
窗外筛进来的暖阳,静静笼罩在他肩头,于他身周勾勒出一圈圣洁金边。
竟像一团佛光。
春芽心下也悄然心悸:怨不得都说这人,佛缘天生。
她清了清嗓子,勉强出声,“水……”
“姑娘醒啦。”却不是他的声音。
春芽抬眸望去,是老侯爷院子里原本管茶水的刘妈妈。
被刘妈扶着,春芽勉强喝了半盅温茶,便又转眸看向那抹白衣身影。
刘妈忙道:“姑娘造化大……今日得亏家主回府,姑娘才保住了这条性命。”
春芽垂首虚弱咳嗽了声,轻声道:“家主大恩,奴婢日后必结草衔环……”
“不必。”年轻的嗓音如山泉清冽,却疏离不近人情,“刘妈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光影一闪,他披着一身清光走到她榻边。
春芽怯怯抬眸仰视,十六岁的女孩儿满眼的破碎和脆弱,带着祈求和崇拜定定凝望着他。
寂寂立在榻边的年轻男子,眉骨清冷,面如冷玉,长睫如鸦。素白领口上,还染着点点血花。
清冷至极,却又浓艳至极。
“我并非救你,只是维护侯府家声。”
“我父暴毙,事出突然,还需详查。”
这些话像是裹着冰碴子,扎得人身冷心疼。一股闷气直冲咽喉,春芽俯身又咳了好一晌。
可他只是看着,连刘妈搁在桌上那半盅茶,都不肯递给她。
他越是这样不近人情,反倒激生春芽一丝不甘:等着,我总有叫你丢盔弃甲那一日~
云毓冷湖般的眼底依旧寂寂无波:“这几日你尽可放心将养,有刘妈照应。待你好了,我再问你。”
他说罢,便转身而去,一缕回眸都吝啬。
房门砰地关上,春芽伏在枕上,又是一阵咳。咳完了,缓缓抬手,自己将肚兜系绳重新仔细地打结。
她的肚兜,实则之前已经被老侯爷的妾室扯松了,轻轻一扥就会滑落。她之前留着没管,原本是想用来诱引云晏心软。却没曾想,云晏不为所动,却终究是在云毓这儿用上了。
春芽指尖绕着系绳转了转。
云毓看似毫无波动,可他分明在那一刻吐了血,可见他那时候还是血脉贲张了!他再是修佛的,却终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哪里受得住这样的逗引呢。
这个新家主并非传说里的柔软慈悲,却也并非如传说里的不解风情
云毓出外,云晏慵懒跟上来。
“二哥方才又是何必?一个丫鬟而已,死就死了,也值得二哥那一口心头血?”
“还是说,二哥瞧着她生得好,这便动了怜香惜玉之心?”
云毓停步,身子微躬,虚弱地咳了数声。
“三弟才会怜香惜玉,为兄心中唯有青灯古佛。”
“那口血不过是我自幼病弱,回府奔丧一路走得急了。”
云晏耸耸肩,满眼的玩味。
云毓眼帘低垂:“先帝病危之时,朝臣们纷纷上奏,请求以人为先帝殉葬。可是先帝弥留之际,却亲自下旨禁绝人殉之弊。“
“若她该死,自应当拿了送衙门治罪,不应于府中私刑,更不该殉葬。”
“三弟今日竟在府中重开殉葬之例,岂非授人以柄?”
云晏倒不在乎:“奴婢不算人,财物而已,陪葬去伺候也是应当。”
云毓缓缓站直腰身,淡淡盯了云晏一眼。“父亲既将这个家托付给我,我便不能辜负父亲嘱托。”
“从今日起,家中之事,即便只是处死一个微不足道的奴婢,三弟也还是先知会我一声才好。”
云晏微微眯了眼,故意迟缓地向云毓抱拳:“我记住了,‘家主’!”
这一番折腾,春芽身心交瘁。日落黄昏时,方才醒来。
听见动静,刘妈端了晚饭进来。
春芽身子还是虚弱,吃不进硬物,刘妈便递过一碗汤来。“既吃不下干的,姑娘便喝口稀的。”
春芽身子还是虚弱,才喝了一口汤,便端不稳汤碗。汤碗应声落地,汤洒了一地。
汤水滚过的地方,地砖上陡然泛起一缕青烟。
刘妈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春芽心下惊跳,攥紧被角,死死盯着那碗汤:“……这汤,有毒!”
刘妈惊得手足无措:“姑娘,这与老婆子我无关啊!是厨房做好了,我只是给姑娘端过来罢了。”
春芽一张脸本就无血色,这一刻更是白得瘆人。方才喝进去的那半口汤,在肚肠里开始搅动。
“您老别慌!我知道,是有人想借您老的手,杀了我……”
刘妈也惊了:“可是家主亲自救下了姑娘,怎么竟然还有人敢违背家主?”
春芽摇头:“只可惜,这偌大的侯府,并非只有他一个主子。”
他容得她暂且活下来,可显然还有人希望她死!
春芽摇摇晃晃下地,疾奔出门。刘妈急得在后面叫:“姑娘,你身子还没好,这又是要去哪儿啊?”
春芽头重脚轻,一路跌跌撞撞地跑。
途中有丫鬟婆子见了,鄙夷地轻嗤:“这个丧门星,又是发的什么疯?”
春芽一路奔到「明镜台」——云毓所居的三进院落。
奔到门口,站立不稳,春芽一个趔趄,软软跌倒在门阶上。
她今天必须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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