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红楼书画藏家李瑞华先生拍得一件胡适先生跋《红楼梦图咏》书法,全文百余字:
改琦死在道光八年(一八二八),此册题咏年月最早的是嘉庆廿一年丙子(一八一六)。大概他作图是在嘉庆二十年(一八一五)前后,其时去石头记的第一个百廿回活字本初出,不过二十五、六年。此最可以显示这部小说流行之速与感人之深。
署款为“胡适 民国卅六,一,廿五”,可知写于1947年初,此外没有更多信息了。检索宋广波先生编著《胡适论红楼梦》《胡适红学年谱》二书,皆未收录这则跋语。那么,它是胡适因何写下的呢?
笔者一见到这件书法,便觉得文字内容依稀在哪里看过,翻阅今圣叹的《新文学家回想录》果然找到了答案。“今圣叹”是程绥楚先生的笔名,他自诩其文能使今之圣贤赞叹。程绥楚(1916—1997),湖南衡阳人,字靖宇,以字行,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历史系,受业于陈寅恪、陈衡哲等人门下,抗战胜利后随校迁返北平继续攻读硕士,为人热忱,颇善文墨,曾发表《红楼梦的唯情主义》《曹雪芹的祖先:红楼梦研究之一》等红学论文。硕士毕业后,他在南开大学短暂任教,1950年移居香港,1951年参与创办崇基学院,后任香港中文大学教授。
《新文学家回想录》一书是程靖宇使用笔名“丁世五”在香港《新生晚报》的“儒林清话”专栏发表文章的结集,内容都是回忆与师友的交往,其中《不废江河万古流——纪念胡适之先生》即记述了胡适先生为他亲跋《红楼梦图咏》的逸事。1946年底返北平时,程靖宇在东安市场的丹桂商场书肆中无意中发现他曾“欣羡无极”的《红楼梦图咏》,惊喜交集,遂以一个半月伙食费买下,并携之请时任北大校长的胡适欣赏。胡适一见即曰:“难得难得,我见过的,但我没有买到,放在这里让我慢慢看看。”当程靖宇求其题几个字,他笑而诺之:“一定要细读细看过才能下笔写点什么……”
不数日,居住在北大红楼的程靖宇就收到了胡适的这件跋文。胡适以《红楼梦图咏》中最早题咏的时间为据,认为改琦完成此作当在1815年前后,并指出其最可以显示《红楼梦》在首次刊行后的流行之速与感人之深。一段小跋虽寥寥数语,胡适亦非随便言之,而是经过考证后方下笔,诚“出言惟真”之导师也。
胡适曾多年遍访《懋斋诗钞》而未得,也正是在题跋这一年秋天,周汝昌先生在燕京大学查得此书,新发现了关于曹雪芹的6首诗。是年年底,周汝昌利用新见材料在《天津民国日报·图书》副刊发表了他的红学处女作《曹雪芹生卒年之新推定》,胡适读到后去信大加赞赏,并慨然将珍藏的甲戌本《石头记》借他抄录研读。此后二人时常鱼雁往来,周汝昌自此走上了红学研究之路,并很快于6年后的1953年出版了他的代表作《红楼梦新证》。此书甫经问世,便很快脱销,一时间洛阳纸贵,引起巨大轰动,远在大洋彼岸的胡适看后说:“周汝昌是我的‘红学’方面的一个最后起、最有成就的徒弟”,并极力推荐友人寻《红楼梦新证》来看,评价“这是一部很值得看的书”。
而使胡适看到《红楼梦新证》的人,也正是程靖宇。董桥先生《读胡适》一书中曾谈及:“胡先生还有一位北大学生程靖宇住香港,替胡先生在香港买书寄书,申请香港大学教职请胡先生替他写推荐书。”胡适于1954年3月7日答程靖宇书:
谢谢你寄给我的《红楼梦新证》。我昨晚匆匆读完了,觉得此书很好。我想请你代我买三、四册寄来,以便分送国内外的“红学”朋友。计价若干,千万请你告知,当寄奉。
3月8日,胡适致程靖宇信函中再次提及周汝昌和《红楼梦新证》,殷殷关切:
周汝昌君是我在《红楼梦考证》一条上的新得(按:此处原为“后起”二字,后被圈起改为“新得”)的最有成绩的信徒,他的脂砚斋批本与《四松堂集》都是我借给他的,所以他对我的“不恭之语”,我完全谅解。你看我昨天的信,就知道了。
……
周汝昌书尾有他哥哥一跋,说汝昌1952年春天去四川,现已一年了。此似是一种“放逐”?你知其详否?
1955年,《懋斋诗钞》由文学古籍刊行社影印出版后,亦是由程靖宇转寄胡适。胡适在在该书扉页上题道:
程靖宇(绥楚)寄来的。我猜疑是周汝昌兄弟托他转寄给我的,适之。
前有胡适为程靖宇题跋《红楼梦图咏》,后有程靖宇为胡适代买《红楼梦新证》,这便是二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红楼情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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