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出走的决心》今日豆瓣开分8.6,是中秋档新片中评分最高的一部,它也的确称得上是国产女性题材影片中的惊喜之作。
前不久张踩铃在评价该片时说,“我非常感动,有了一部拒绝和解的女性电影,导演没有用一个女性的善解人意、对家庭的贡献、理解来收尾,因为拒绝和解,它才是一个真正女性视角的电影。很多自我是没有办法妥协的,很多伤害也是没有办法和解的。”
对于女性来说,“出走”不仅仅是走出家门这个动作,也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文学意象。一百多年前娜拉“离家出走的摔门声”震惊世界,一百多年后,女性困境在现实生活中依然普遍存在。
一个女人往往先是女儿、姐妹、妻子、母亲,最后才是她自己。这是千百年来的惯例,但惯例并不意味着它就是对的。
《出走的决心》改编的就是一个我们身边现实版的“娜拉”——“50岁阿姨自驾游”苏敏的故事。她身上既有个性又有共性,相信每个人看完都会有自己的切身感受。
世界很大,你要亲自去看看。
“50岁阿姨自驾游”账号号主名叫苏敏,1964年生,在河南长大。2020年,她开着自己打工攒钱买来的小轿车,独自一人踏上了旅途,从此再也没有向糟糕的婚姻生活回头。
她自学了拍视频、剪辑、发布,跟网友们分享她一路上的辛苦和快乐,纽约时报称她为一名“无所畏惧的公路旅行者”。渐渐地她拥有了很多粉丝,隔空陪伴着她去游历大千世界。
最近娱理工作室先后对话了《出走的决心》导演尹丽川、编剧阿美、主演吴倩,了解到关于这部电影的许多幕后故事。
《出走的决心》的几位女性主创几乎是同时看中了苏敏的故事,产生了把它搬上大银幕的冲动——
2020年,作家、编剧阿美在微博上看到了苏敏的故事,深受感动,一次活动上她遇到了多年前合作过的尹丽川导演,就跟她聊了这个故事。刚好也是那段时间,阿美编剧的《地久天长》主演咏梅也发来了苏敏的报道。
然后又是那么巧,制片人伊莎找到阿美,说他们买了苏敏故事的翻拍权,华策的出品人万娟也对这个题材非常感兴趣。这样一群全女性主创,就不约而同走到了一起。
大家很快达成了一个共识,就是不要把它拍成一部公路片。苏敏已经在网友们的注视下生活了,她已经开始了新阶段的人生,但这部电影更要关注的是她为什么出走、是如何出走的。比起一部爽片,我们更需要的是一部能展现普通女性私人化生活、更能反映出女性普遍性困境的作品。
主创们看了跟苏敏有关的所有视频、文章,跟苏敏本人进行了深入交流,也带着演员到她生活过的地方采风,体验她做过的工作等等。但到了拍摄前期,包括跟咏梅沟通的时候,尹丽川导演告诉她我们现在要塑造的是李红,她跟苏敏不完全等同。
“苏敏是一个很开阔的人,她没有提出任何我的故事应该是怎样怎样的要求,她很理解创作。”尹丽川导演说。
比如对姜武饰演的李红丈夫这个角色的塑造,现实中苏敏的丈夫在某些方面其实更极端,而主创们更多是把一类人群的共性放到这个人物身上。
“我觉得这类人有两个特点,一个是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一家之主,男尊女卑,另一个是他的性格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喜欢贬低和打压别人。我不觉得他是故意使坏,在外面他的同事朋友甚至可能认为他是一个好人,而是他天然认为他的那些做法没什么问题。不是说所有中国男性都是这样的,但至少他是很典型的一类人。”编剧阿美说。
李红年轻时曾经非常向往婚姻,不顾一切地想嫁给孙大勇,当时结婚对于作为家中长女、被弟弟“吸血”的她来说是一次勇敢的“出走”,没想到后来婚姻却成了她闯入的新牢笼。
姜武演的孙大勇,虽然出生在农村,但是是在大城市郑州工作,在相亲的短暂接触中,虽然有抠门的缺点,人看起来还算憨厚老实。对于李红这样一个辍学的县城女孩来说,孙大勇确实是跟她门当户对的理想人选。
他们婚姻的失败,并不是因为哪一方变了,而是随着时间流逝,人的真实本性会慢慢暴露出来,长年累月的矛盾慢慢积累到了一个爆发的临界点。
李红尝试过为了孩子忍耐、去修复他们的关系,比如李红跟丈夫说“你看看我眼睛里是不是进东西了”,但对方始终表现得吝啬而冷漠,他们的关系再也不可能被修补好了。
尹丽川导演说,可能会有观众觉得生活里没见过孙大勇这样的人,但不代表这样的人不存在。很多观众都反馈说在这个人物身上看到了自己身边人的影子,可能是爸爸,可能是舅舅,他代表的是一个具有普遍性的群体。
困住李红的、令她一次一次出走失败的,究竟是什么?
是她自私冷血的丈夫吗?可能也不尽然。
是像她女儿说的,她自身的懦弱吗?这么说也不完全公平。因为后来女儿长大结婚后,她也遇到了跟母亲相似的困境。
片中有一个细节很戳人,是李红第一次看到自驾游车队,她最好奇的问题就是,你们晚上住哪?当得知可以睡在车里、四海为家之后,她的观念才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毕竟年轻时候,她一度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不得不寄居在丈夫单位分配的房子里。女儿斥她懦弱、不敢离婚,但她不得不考虑现实问题,离婚了女儿怎么办,她自己又能住在哪?
跟现实中的苏敏一样,李红也是五十多岁的时候才开始学开车、一点点攒钱买了一辆车。她的人生从此不一样了。
一辆车,代表的是她离家出走的工具、独立生存的资本,也代表着她开始学习新事物、享受新人生的决心。
“当然我们讲的是女性,但其实我觉得这个也不光是给女性看的,电影讲的还有勇气和改变。你想苏敏作为一个在一个相对保守的环境中生活、一个那么普通的超市女工,在这个年纪大家都觉得你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了,不可能再干别的了,你就应该在家带孙子,但她自己学了很多东西,她真的自己走出去了。”尹丽川说。
除了李红和孙大勇之外,片中塑造的其他人物也非常具有典型性。
比如他们的女儿晓雪,她是成长在新时代的女性,有很强的女性独立意识。她一直鼓励妈妈做自己,但当她到了难以平衡工作和带孩子的崩溃时刻,她的办法就只有再恳求妈妈帮忙一次。
“她也默认说如果我的事情和妈妈的事情有冲突的话,妈妈一直都是让着我的。她不会觉得让妈妈再帮一次有什么问题,她也承诺了忙完这阵会带妈妈好好去玩一趟,形成了一种心理惯性。作为新一代女性,她希望自己在事业上还有更多可能,但是母职困境无法根本解决,这个时候就只能剥削自己的妈妈了。”尹丽川表示。
张本煜演的女婿角色也很有意思,他表面上已经是很通情达理、体恤女性的新时代男性,但是在一些行动细节上,他仍然无法完全做到设身处地地为女性考虑。
比如他虽然一直很注意安抚和满足刚做妈妈的晓雪的情绪,但还是会下意识说出在家休息休息这样的话,给晓雪买“潮妈馆”的衣服。这其实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在潜意识里他会觉得孩子是更重要的,不会意识到妈妈也是需要关爱的独立个体。
片中展现了三代女性的婚恋观念,看似一代比一代进步了、女性更被尊重了,但时代的进步也总是迂回曲折的。
作为一部早期主创全部为女性的电影,《出走的决心》也蕴含了女性主创们的真实感触和困惑。
尹丽川导演之前已经很多年没有拍电影长片,很多时间花在了“履行母职”上。咏梅虽然没有孩子,但也把很多中年女性的感受放在了李红这个人物身上,比如为角色设计了脖子上围个小毛巾、捡起了车队落下的小方巾等细节。
阿美也是一名母亲,她很多作品就是在照顾家庭和孩子的嘈杂间隙中写出来的。
有一次一位男编剧问阿美,你都是在哪闭关写作?阿美很震惊,原来男编剧写作还要闭关?
“所以可能对于男性来说,他们觉得我作为一个写作的人,我需要闭关去创作,绝对不能被打扰,不管他们有孩子没孩子。他们都有这种选项,但是对于一个有孩子的女性来说,这就是不可能的。”
女性如何平衡工作和家庭,这是一个老掉牙的问题,但确实也很难有完美的解决方案。
阿美说,“不是说女性要把母职工作推卸掉,一个女性生了孩子,她就应该承担起母亲的责任,这是责无旁贷的。但是在精神上,我始终知道孩子不是我的全部,哪怕他占据了你几乎全部的时间和精力的时候,我也始终有这个意识。”
电影结尾,当苏敏本人出现,她经历着风吹日晒、独自去拥抱纷繁世界的视频混剪出现,一首《心要野》响起的时候,贯穿整个电影的压抑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好像全世界都豁然开朗了。
“就这样,随便吧,嘲笑我们的孤独吧”,一个让人热泪盈眶的完美ending。
出发吧,就现在,自由永远都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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