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次见到的吴京相比,他明显又黑了一圈。听记者提问的时候,他会请对方稍微大点声,“耳朵被炸得有点听不清了。”
吴京刚从《镖人》剧组出来,这部备受关注的古装武侠巨制目前仍在拍摄中。古装武侠片已经在市场上式微多年,很多人期待《镖人》能带领中国武侠片、功夫片重返巅峰。
在《镖人》的紧张拍摄过程中,吴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影武堂——一个由吴京创办、与刘天池表演工作坊合作,致力于培养年轻动作演员的训练营。他会不时回来看看,在学员面前突然出现,大喝一声,“诶这个不行!重新摔一下!”
《镖人》里有不少马战戏,很多马戏演员就是吴京的影武堂毕业生。郭帆多次来过影武堂,他跟吴京有约定,如果有合适的演员,欢迎他们加入《流浪地球3》。
近日,娱理工作室再次探访影武堂,并与吴京、刘天池、学员代表聊了聊。虽然这不是动作片最好的时代,但他们坚信,只要动作演员心中的那团火还在,就一定能薪火相传。
无需更多介绍,仅目前已公布的主创名字就能证明《镖人》这个项目的分量——袁和平执导,吴京监制并领衔主演,谢霆锋、李连杰、于适领衔主演。已经很多年没人愿意投拍古装武侠大片了,《镖人》对于一个影片类型的未来至关重要。
电影目前仍在低调拍摄中。问什么时候杀青,吴京笑说无法透露。
不过他还是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关于《镖人》的鲜活讯息。比如他们在新疆拍摄时的难忘记忆,大家就着西瓜吃馕,吃新疆的三文鱼,剧组工作人员、演员的新爱好是捡五颜六色的石头……
郭帆带了个温度计去探班,一测地表温度,60度。吴京穿着一双马靴,在地上烫得几乎站不住。剧组还经历了一场真实的龙卷风……
吴京的腿和肩膀都受伤了,耳朵也暂时有点背。拍这部戏注定要打一场苦仗,表演指导刘天池回忆说,他们转场回北京的时候她去探班,孩子们都叫苦连天。
她说的“孩子们”指的是影武堂的毕业生们,共有11名学员被导演和副导演选中,参与电影《镖人》的拍摄工作。学员们的“叫苦”仅限于私下,出去了则是另一副样子——
“这帮孩子都特别争气,没丢脸,危险镜头都冲着上,而且完成度很高。《镖人》有很多马戏,我之前教给他们的东西,他们在现场能够用起来,而且有发挥,有升华,我还是很骄傲的。”吴京说。
《镖人》空前地集结了各个年龄段的武侠动作演员——50后、60后、70后、80后、90后、00后、10后,自带一种代际交替、传承的意味。
“希望《镖人》能够在传统与创新之间找到一个平衡”,吴京说,“这是一次新的尝试,如何把大家共同的审美,对武侠片的怀旧,对于科技的创新,对于未来的向往,如何作取舍,我们这次算是一个冒险的尝试。
结果会怎么样,拍到今天为止,我觉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这个过程当中,我跟袁和平导演,还有所有的动作演员,我们觉得打得很爽,文戏也很过瘾。
我们总是忆起很多传统武侠的、文化的东西,但是我们今天又创造了一些东西,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过程对我来讲特别美好,虽然很辛苦,痛并快乐着,最值得纪念的不就是生命体验吗?这次生命体验会永远留在脑海里,留在记忆里,我觉得这已经够了。”
第六期结营汇演的时候,我们再次来到了位于北京怀柔的影武堂基地。这里离市区很远,不受外界打扰,能够看到学员们的训练室、寝室,带有青春朴素的气息。
影武堂的“武”字师承于什刹海体校武学宗师吴彬先生,“影”字象征吴京及其团队的影视创作心得,所以起名为影武堂。
以往很多武侠片演员、动作片演员都是武术运动员、武行出身,没有系统地学过表演。为了弥补表演上的短板,影武堂和刘天池表演工作坊合作,共同培养有动作专长的演员。
在影武堂,老师会明确地向学员强调,这里的培养目标“不是替身,不是武行,而是动作演员”。
学员告诉娱理工作室,第六期训练营最早有十七八个人,中途有受伤的、退出的,最后正式毕业的为十五人。
他们的来路五花八门,有咖啡师,有花店老板,有餐饮从业者,有自媒体UP主,有男团练习生,有在校学生,有表演系毕业生,我们还看到了一个“预备役”小朋友……身体素质、表演基本功参差不齐,他们是如何被选进来的,又该怎么教?
刘天池向我们透露影武堂的选拔标准,“首先是要具备一定的运动能力,要有意志力,能吃苦,敢于把自己摔出去,没办法,我说你们今天赶上了一个演员过剩的时代,对你们的要求就会更高一些。其次就跟我们传统选演员的标准是一样的,会把你的形象气质进行归类,生旦净末丑各种类型的角色都应该有。
不同的是,三家艺术院校都希望培养出来的是男一号、男二号、女一号、女二号,但除了主演之外,其他类型的演员很难考进这些艺术院校,这里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另一种选择。”
像第六期学员宁智浩,他是一名来自上海的表演系毕业生,来北京见剧组、找机会的时候看到了影武堂的招生信息,便决定来试一试。他会跳街舞,肢体协调性比较好,往动作演员方向发展或许有机会。
刘天池表示,在课程设置上,影武堂和表演工作坊一开始也走过一段弯路,花了大半年时间来探讨、磨合,双方究竟要怎样才能形成合力。
比如按照动作老师的要求,学员的肌肉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和紧张,这样爆发时才能展现出力度,但是表演老师会要求学员松弛。两个团队的老师也是慢慢才找到共同的目标和方法。
传统的动作表演往往只注重肢体语言,要去学套招,要么就是飞檐走壁,动作漂亮了,但是角色不够深入人心。“这样你留给观众的印象就不会深,演员都是要用角色去跟观众对话,不是用你的特技跟观众对话。剧组都是服务于角色,角色成了就什么都成了。”刘天池说。
反过来,表演其实就是动作的总和,演员的表演在身体能力,包括技术方面,也应该去吸收传统武术文化的精华。
比如一般演员情绪到达一个爆发点的时候,表现方式可能是哭、吵闹,而动作演员是用打斗来表现情绪最饱满的时刻。都是斯坦尼训练体系,虽然具体方法有所不同,但内在是有共通之处的。
眼下国内不缺武行,但是很缺动作演员,或者说是动作明星。希望影武堂的培养理念能对这一局面有所改变。
学员宁智浩向我们讲述了他在影武堂这段时间的生活。
每天都是早上6点半起床,一直到晚上十一二点,晚的时候凌晨一两点老师还在陪着他们练。每周六上完体能训练课后有自由休息时间,周日下午回来报到,也就是每周只休息一天时间,如此连续60天,强度非常之大。
很累,很辛苦,但也很温暖。大家吃住都在这个小基地里,朝夕相处,有家一样的感觉。
迄今影武堂已经做了六期,大约每半年开一期。娱理工作室发现,每一期的培训和汇报内容都是不大一样的,一方面取决于师资,比如枪班(军事表演动作班)的老师这段时间在剧组拍戏,这期可能就不设枪班;另一方面也跟时间有关,比如冬天太冷,就先不开马班(马背动作表演班)。有的学员这一期毕业了,下一期还回来继续学。
学员们每天根据课表学习不同内容,枪、刀、棍等不同武器,还有专门学怎么摔的,再有比如两个人对打,如何表现攻击意识、防守意识等。
“我们一期有12个学员、14个老师,这师生配比”,吴京笑说。
第五期汇演的时候学员被分成了古装武侠和现代军事两组进行动作表演,而第六期表演的马战、南棍、刀剑等动作都偏古装,现代戏以文戏表演居多。
在“堂主”吴京的设想中,他对影武堂的定位是“一个获得能力的平台”。
“来这里的人说实话,大部分都不是天生丽质,也没有很多资金支持。靠什么?靠真诚,靠付出、靠自己不断的训练,流血流汗获得能力、证明自己,把自己最光彩的那一刻展现在镜头前面。”
以动作为特色的表演培训班是一个稀缺的赛道,除非是为某一部大片量身定制的,比如封神训练营,否则演员的确很少能获得这样的学习机会。影武堂是否也适合那些已经成名,但是在动作方面没受过训练的年轻演员呢?
刘天池想了想说,她不能替代经纪公司来透露演员的学习经历,影武堂的确有过没在纪录视频中出现的演员学员,“千万不要拿已经有了一些成绩的年轻人来作为我们所谓的金字招牌,我跟吴京都不希望是这样,都这把年纪了。老师也需要学习,需要更强大一点,而不是说指望学生给你带来什么荣誉感。”
刘天池有二十多年表演教学经验,也帮张艺谋、乌尔善等知名导演做表演指导。当前内娱年轻演员经常被观众诟病演技,有的是红了很多年,但演技达到了瓶颈,有的是本身就不是科班出身,演能力范围外的角色会暴露短板……
被问如何看待这些现象时,刘天池说:“我唯一能送给年轻人的建议就是慎重选剧本。我真的觉得一部戏的责任不是演员这一个部门要承担的,有的戏在文本逻辑上就有很大的bug,你希望一个演员有扭转整个文本的能力,我觉得是痴人说梦。
如果是已经有一定的影响力、有粉丝的年轻人,说明你已经有选择权了,珍惜羽毛就是珍惜在剧本的选择上。当你选择了一个通畅的剧本,里面的人物还很扎实的时候,你一定会越来越好。”
影武堂算是“吴家班”吗?进了影武堂的学员可以包就业吗?
不是。
“我们会比较比较真诚地告诉他们,其实你学完这些之后未必能用得上。相对负责地说,这一行是很难入行的,你要自己想好,但是如果你想体验一下这个世界,这是每个人该有的权利。我们只能提供一套扎实的训练方法,不管未来市场变成什么形态,而不是为了市场去做事情。”刘天池说。
到了这个时代,纯动作片已经很少了,动作演员也是狼多肉少的状态,这是事实。
像《镖人》这样的项目,不知多少年才能有一个,而且也不是影武堂的学员就有什么捷径直接进组。
“这次《镖人》,我会跟大家说,有马替,有光替,有跟组演员,谁愿意来?有人会觉得也没有台词,就算了。但是做光替马替的时候,你可以看其他演员怎么表演,把自己代入,当成一次训练、一次学习,磨练自己的演技。
这帮孩子都非常地踏实、真诚,有些得到了导演的认可,反而获得了一些角色。坚持住,应该还是会有机会的。动作演员不被很多人看好,但是动作市场我觉得应该还是存在的,动作演员还是被需要的。”吴京说。
据刘天池讲,每次结营汇演他们都希望能有更多业内人来看,但她和吴京不会特别推荐某一个或几个学员。
“既当教练又当裁判是不公平的, 再一个就是,手心手背都是你的肉。我们不会去左右任何一个制片人或导演选演员的权利,我们两个不做强烈推荐,这是我们秉持的一个原则。
如果有朋友来问我们,有没有一个什么样的演员,我都会问得很仔细,具体有什么要求,然后通知我觉得最符合的两三个孩子去面试。后面考核你们按你们的标准,最后选中了谁,我也不去过问。
就像黄晓明和黄渤都是青岛人,谁也抢不了谁的饭是一样的,角色适配度是最重要的。”刘天池说。
每次到了一批学员结营毕业的时候,吴京都会像个老父亲一样,千叮咛万嘱咐,然后感慨万分。他叮嘱孩子们出去了千万不要逞能,不要拿自己的命去冒险,想把自己和执教团队过去所有的拍摄经验都传授给他们。60天还是太短了。
下一步,吴京想尝试做更长期一点的培训计划,比如一期半年。他还有个小小的私心,或者说野心——他希望能为车(飞车动作表演班)、马(马背动作表演班)、枪(军事表演动作班)、水(水下动作表演班)四个班各拍一部特色动作片,让国产动作片更丰富多彩一些。
“我希望能够再多拍几部能留在时间里的动作电影,别的我也不会,我就希望在我专业的类型里面,再开创一些新的不同的路径,把中国的传统文化更多地传递出去。
比如《镖人》是古装片,古装还有人看吗?不知道,你努一把力做了才知道。无怨无悔,希望它是能够留在时间里的电影。”
2000年的《卧虎藏龙》。古装武侠片已经很多年没出佳作了
刘天池说吴京身上是有责任感的,他希望功夫电影、功夫演员能够成为国家的一张名片的志向是由衷的,热烈的,甚至可以说是燃烧的。
“看到还有这样一群年轻人为动作电影执着追求着,我觉得自己还能再多打几年。”吴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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