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林默
在“橙果计划”那硕果累累的成绩单里,高文杰显得特别没有光彩。
“橙果计划”是滴滴发起的,国内首个关注网约车司机子女教育的公益项目。
2020年,橙果计划做到第三年,参与其中的7000多个司机家庭里,有2007个司机子女考上大学。
其中超过240人考上了985,370多个被211高校录取。
更晃眼的成绩是,他们中间有3个人考上了清华,3个人考进了北大,4个人考入复旦,4个人进入了浙江大学。
但是高文杰落榜了。
除了这个结果,看不出来他的故事和那些金榜题名的孩子有太大的差别。
那些孩子能讲出多少开网约车的父母的艰辛与陪伴,高文杰也可以讲出多少,开网约车的哥哥的付出。
那些父母能讲出多少孩子的懂事,他的哥哥也能讲出多少弟弟的体贴。
兄弟俩来自一个父母离异的家庭,哥哥高文斌为了陪他高考,在离老家车程只有一个小时的省会城市开快车。
但是因为高文杰落榜了,这些付出似乎就失去了一个意义的载体。
高文杰不想复读了。
也许上大学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没有了那么强大的命运转折意义。
哥哥高文斌是大学毕业的,他学机建数控,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给国产品牌手机做后盖,一个人看着20台机器,每天周而复始地生产。机器冰冷,却能消耗掉生而为人的所有热情。
高文斌跳槽,去了一家做瓷砖的企业。换的只是个工厂,却没换掉“工厂男孩”的命运。
他决定回到距离老家只有一个小时车程的省会城市。
他在那里开快车,这份在茫茫都市里十分不起眼的工作,在高文斌眼里却近乎完美——一份还算体面的收入,每天见到的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手机后盖和瓷砖,还拥有随时可以开一个小时车回老家陪陪弟弟的自由。
这份对于弟弟高考完美助力的工作,落在高文杰心里,也许是另外一番滋味——
上了大学回来,生活兜兜转转,想停留在亲情的半径里,最理想的状态竟然是去开网约车。
如果自己不能成为那些211、985中的一员,只是考取了一所普通的大学,那会不会是在重复,被学历通货膨胀的命运?
高文杰的高考成绩不理想,但他不想复读了,他想去广州打工。
他不想成为压在哥哥副驾驶上的负累。复读、上大学,那不仅是他一个人的生活,更是兄弟俩的冒险。
一个不够富足的家庭送孩子去上大学,常常要付出更高的成本,承受更大的风险。
在想改变孩子的命运之前,家长要先承担改写自己命运的风险。
汪平本来是可以对着家门口的玉米地,平顺度过一生的。但在44岁那年,这个山里人决定贷款买一辆二手车。
汪平有五个孩子,他没上过高中,但想供他们都去上大学。汪家的老大和老幺相差不到十岁。这个密集的年龄阶梯意味着,密集的家庭财政支出。
在收入无法cover全部的学费支出时,汪平贷款买了这辆二手车,他成了一名滴滴快车司机。
车轮跑在路上的时候,他希望这一切没有空转。
2020年,汪家的老四考上了贵州师范大学,这是汪家第四个大学生。
王智永本来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放羊的。
他生在内蒙的乡村,河流、沼泽、油菜花、羊群、牧羊犬,他每天带着羊回家,也是带着自己回家。
儿子王旭考上了呼和浩特的高中,王智永想去陪他读书,可想想自己身无长物,又患有腰椎间盘突出,干不了重活儿,他便还是留在家乡放羊。
这个不太敢走出家乡的父亲,终于在儿子高三那年,不顾一切地勇敢了起来。那一年,羊价下跌,王智永赔了十几万,把羊“清仓”了。
来到呼和浩特,王智永试过几份工作,最后坚持下来的是青桔单车的运维。
每个月的收入是4000元上下,可以支撑一家三口的生活;他每天六点准时下班,一家人可以坐在一起吃个晚饭;他曾经熟悉的生活是带羊回家,现在的工作是带着车回家。
这本来是一个,下一代人的梦想,震碎了上一代人生活的故事。但好在,归路都是回家。
如果看过足够多的,被网约车送到大学里的孩子的故事,你会猜想他们比大部分同龄人,更知道钱的重量。
可这些故事里,时而让人心头一动的,是他们在钱的重压下长大,可钱并未成为他们的唯一愿景。
四川绵阳的谢瑞杰最终还是念了北大的考古系,虽然开快车的父亲希望他能报“赚大钱”的金融专业。
在世界都觉得他该加速的期待里,18岁的少年坚守了那个需要慢下来的专业。
落榜的高文杰没能拿到滴滴提供的奖学金,哥哥希望他再试一年,他给哥哥写了一封信,结尾的地方说——
“如果可以,我宁愿徒增无谓的工作换来你的自由。
如果可以,我宁愿失去我不曾拥有的东西换来你的富有。
飞花影月尚可吹,浮光掠影难自清。你或许也迷茫在一次次的坎坷中,想向生活顿首。我怕的不是你沉沦,怕的是你冷漠”。
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77%的滴滴司机师傅已有子女,其中,40%的滴滴司机有两个及以上的孩子,76%的司机子女是未成年。
这些握着方向盘的人,是爸爸妈妈,是丈夫、妻子,是报喜不报忧的孩子。他们是城市的另一种枢纽,是一个个家庭的顶梁柱。
部分“橙果家庭”来到滴滴总部参加夏令营
无论是那个考上了北大清华的孩子,还是不再想复读的高文杰,他们背后那些开着网约车的亲人,都是这个城市的灯光晃得你看不见,却格外炙烈燃烧的花火。
他们尽力开到更好的生活里,尽力把亲人带向更远的远方。
双雪涛在《聋哑时代》里写道,“虽然他经常揍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像每一个平庸的父亲一样,可他就像一根房梁,顶着摇摇晃晃的屋顶,可屋顶从来没有掉下来,而我就在这屋顶下面过日子”。
注:为保护隐私,文中高文杰、高文斌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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