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学期,全国一年级和初一学生更换新教材;未来1年半内,义务教育所有年级都将更换新教材。目前,中国正在经历新一轮教育改革,公众最直观的感受来自新教材、新中考、新高考,但老百姓却很少关注新课标。其实,课标才是教材、课堂、中高考的“终极大BOSS”。
12月17日,羊城晚报《隽言教育》独家专访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专家工作委员会执行委员、杭州师范大学教育科学研究院院长张华教授,他提醒公众:家长想知道培养孩子的目标与方向应该研究的是课标,教材是给学生看的,课标才是教育的“风向标”。本轮教改的特点是让学生在创造中长大,而不是长大后再去创造;知识不再是学习目的而是形成素养、发展思维的手段。还“陶醉”在“苦学”中的家长,是时候该睁开眼睛看清形势了。
新一轮教育改革,为何课标先行?
2022年,教育部颁布了义务教育课程方案和语文等16个学科的课程标准(2022年版),中国教育史上,这是第三套课程标准(简称“课标”)。
课标是教育改革的底层逻辑和“风向标”。
张华介绍,国家层面的课程文件有三部分,课程方案、课程标准、教科书。
课程方案是整体规划,好比“宏观蓝图”。包括整体理念、目标、课程设置、课时安排、评价方式、教学过程、管理方式等。
课程标准是在课程方案的指导下分学科设置,包括内容标准、表现标准和机会标准。
内容标准规定了各门学科的目标和内容,明确学生要学什么;表现标准是如何证明学生达到了目标,学生的哪些表现可以证明他们掌握了知识、发展了素养;而机会标准则是指在怎样的条件下,学生能够达到这些目标,也就是提供了达到目标的条件和环境。课程标准详细规定了每门学科在不同的年级或年段要学哪些内容,学到什么程度。
教科书是在课程标准的指导下编写的,供学生使用;课标是供教育者、社会和家长使用。
课标和教科书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呢?张华解释,“课标上通下达,是落实课程方案的途径、编写教材的依据。同时,也是老师教学行为的重要指针和方向。教科书则是落实课程标准的、多元化的。同一个课程标准,可以对应多套教科书。”
目前,语文、历史、政治三科教材全国统一,其他学科都有多种教材可以选择。即“一标多本”政策,允许在统一的课程标准下,有多种教材版本供学校选择。
所以,课标比教材更重要,一套课程标准可以对应很多种教材和教法,但达到的目标都是课标所描述的;教师必须永远以课标为依据去决定教材怎么教、课堂怎么上。
教材、课程、中高考的“最高指挥棒”
课标具体是什么?张华解释,课标是官方规定的、带有专业引领作用的文件,具有一定的法规性。它是老师开发课程、上课和评价的基本依据,也是国家各种重要考试,比如中考、高考的命题依据。
2019年教育部要求取消中考考试大纲,严格依据课标教学和命题。考试大纲和课标的区别是什么?
张华表示,考试大纲规定出题范围,指向考试和考点。过去“考纲规定的就考,没规定的就不考”,导致了大纲和课标之间的脱节,形成了“两张皮”的现象。
如今,考试大纲逐步被课程标准所取代。因为课程标准更全面地涵盖了学生的学习目标、内容和评价标准,旨在描述我们想要培养什么样的人,以及如何通过教学达到这个目标,能更好地指导教学和考试。
“课标是教育管理者、老师、学校、各级教育部门、命题者需要阅读的主要文件,提供了深刻的理论指导和实践操作方向。”张华指出,课标是一切教育行动——教材编写、课程设计、教学评价的底层逻辑。
知识从学习目标变成素养手段
考试大纲对考什么知识规定得一清二楚,但课标要求的却是培养学生的核心素养。核心素养看不见摸不着,是什么、怎么教、如何考?
“科技进步、社会发展,孩子们将来要从事的职业和使用的技术很可能尚未诞生,我们不能仅仅教他们固定的、永远用不上的知识。课标要适应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要求,因此提出了核心素养的目标和理念。”张华说。
张华介绍,核心素养就是在真实情境中解决复杂问题的高级能力。主要包括交往能力、合作能力、批判性思维、创造能力,而这些在我们过去的教育中是被忽略的。
过去的学习目标是知识技能,现在的学习目标是核心素养,知识技能从目标变成了手段,是学生形成核心素养的手段。
张华提醒,新课标最大的特点在于,其所要求的核心素养与知识技能并不必然成正比关系;学生掌握了知识技能并不一定会形成所需的核心素养;知识如果变成“惰性知识”、学生学成“书呆子”,还有害于核心素养的形成和发展。惰性知识指那些无法被实际应用的知识。
如何才能避免知识变成惰性知识?把知识当作使用的手段和探究的对象,而不是仅仅作为学习的目的,让知识能被用起来。
张华强调,用起来的知识不仅仅指知识本身被使用,更重要的是要让知识回到本质——理解——形成学科思维,像专家一样去思考,比掌握专家所发现的知识更加重要。
让学生创造着长大,而不是长大后再去创造
本轮课改与以往的课改有何不同?
张华介绍,社会在过去的20年中发生了快速变化,已经基于互联网重新组织,如今又进入了人工智能时代。
因此,教育必须随之发生变化,必须植根于创造之中,本轮课程改革的理念就是让学生创造着长大,而不是长大后再去创造。
也就是说,学生的学习应成为一种创造过程,即将学习变成经历知识的产生和应用过程,也就是把学习过程变成知识的再发明、再创造和在真实生活情境当中应用的过程。
重塑概念:能推导、应用已知的知识也是创新
让学生在创造中长大,让知识从目标变成手段,需要老师、家长、学校跳出“创新创造”的传统概念。
张华指出,创新和创造有两种含义,在社会意义上,发明新产品被称为创新,源自经济学。但在教育当中有特殊含义:即便是全人类已知的知识,孩子自己发现、推导出来,在生活中应用,把自己的思想和观念物化或外化就是创新创造,这种创新不一定有社会意义,但有教育意义和发展意义。比如,即使全世界都知道1+1=2,但如果一个孩子自己发现或推导出这一点,对他来说就是创造创新,具有教育价值和发展价值。
教材变化:走向少而精、深度学习
知识无穷无尽,教育的一大挑战是“取舍”,让学生只学习那些形成核心素养的必要知识,而不是在无边学海中“苦作舟”。教育不仅要明确教什么,更需要明确不教什么,“舍”可能比“取”需要更大的智慧和勇气。
新课标指导下的新教材,做了哪些取舍?张华介绍,2017年普通高中新课标发布,随后高中教材更换;今年9月一年级和初一年级更换新教材,未来1年半内义务教育所有年级都将完成新教材的更换。
“新教材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张华介绍,想发展核心素养,就必须走出知识掌握得越多越好、越全越好、越熟练越好的传统误区。新教材已经走向少而精、深度学习,而不是面面俱到地去掌握无穷尽的学科知识。
“少而精”是在有限的教材篇幅内,更精准地选择那些对核心素养发展最有帮助的关键知识。同时,通过深度学习,学生更好地理解和运用这些知识,从而生成新的知识。所以,这种改变并不是简单地减少知识量,而是提高知识的质量和效率。
所以,现在的教材基本上都采取了大单元设计,一个学期可能就只有4个单元左右。每个单元都围绕着学科的核心素养,通过深度学习来培养学生的大观念。学生能更深入地理解知识,形成新的知识,而不是仅仅停留在表面的记忆和重复上。
教育评价改革:改变单一标准化测验
教育目标变了,教材换了、课堂在改革,教育评价自然也需要改。但目前的升学路径基本还是一张考卷,中高考应该怎样改?
“必须改变以单一的标准化测验作为评价学生的依据。”张华表示,如果学生经过长时间的学习,最后只是根据一场一两个小时的考试来决定命运,必然会严重束缚每一个学生的自由和个性发展、制约教育改革、束缚社会发展,也束缚中国正在创建的创新型国家。
首先,在外部评价中,不能仅仅依赖标准化测验。标准化测验主要是考查学生是否掌握了知识技能,但知识技能并不等同于核心素养。因此,在中考、高考等外部考试中,应该增加表现性评价。
表现性评价就是给学生提供一个情境,提出开放性的问题,通过完成结构化的表现性任务来展示其能力和素养,也就是让学生形成一个作品或一个独特的观点回答问题,整个过程中,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合理不合理。
国际上,许多国家都已经采用了表现性评价。比如芬兰,全国的大学入学考试没有一道标准化测验的题目,全部都是开放题。如此,学生就没有必要去刷题了。
其次,归还各个学校的办学自主权。一个大学招什么学生,应该由大学教授和学校管理者来决定,而不是由政府来替大学招生,招生才能变成大学和学生的双向选择过程。“当然,有人会担心诚信问题和不正之风,但随着中国的快速发展,社会的文明程度和公正程度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我们应该有信心去改革制度,让教育更加公平、公正和高效。”张华说。
【问答】中小学课堂改革难在哪儿?
最新一轮的新课标已经出台一段时间,新中考、新高考也在连年改革。从课标到考试,也就是教育的指导前端和评价终端都在挤压课堂教学的改革。但真正好的课堂依然很少。为什么课堂改革这么难?难在哪里?
中国教育史上的三套半课标
羊城晚报:中国教育历史上,有过几套课程标准?其历史脉络?
张华:在中国的教育历史上,只有三套或者说三套半真正意义的、官方的书面课程标准文件。第一套是1922年的新学制课程标准指导纲要,它是在五四运动时期实施的。第二套是2001年的课程标准。第三套是2017年至2022年的普通高中到义务教育的课程标准。当然,其中还有过2011年版的义务教育课程标准的修订版,所以也可以算作是三套半吧。
新中国成立以后,我们采用苏联的模式制定教学大纲,但如今逐渐与国际接轨,制定课程标准。我们的课程标准也输出到世界其他国家。
课改困难主要来自两方面
羊城晚报:最新一轮的新课标已经出台一段时间,新中考、新高考也在连年改革。从课标到考试,也就是教育的指导前端和评价终端都在挤压课堂教学的改革。我们看到,全国各地的学校基本都在探索课堂改革,但真正好的课堂依然很少。为什么课堂改革这么难?难在哪里?
张华:主要困难有两方面。
首先,本轮课程改革提出的要求偏高。它要求老师必须转变教学方式,从现成知识的传递者转变为课程的创生者,在课堂上不再是从头讲到尾,而是要指导学生去探究和创造。同时,学生也不能再把学习过程看作是简单汲取外部知识的过程,而是要对所学的知识进行重新创造。这两种角色的转变对老师和学生来说挑战都比较大。
其次,本轮课改提倡的核心素养理念,要求教育中的两类主体——教师和学生,都要有新的权利。教师要拥有课程所有权,学生要拥有知识所有权。这种权利的确立,需要我们把学科知识整合为一体,围绕做事的需求和理解的需求去整合。因此,必须走向单元整体设计的大观念教学,课堂需要把学习过程变成一个合作完成探究任务的过程,即大任务教学。这是一整套比较专业化的、有一定难度的教育行为和学习过程。挑战较大,也和我们过去持续了70多年的传递知识为主的教育方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羊城晚报:在新的教育要求下,教师、学校以及基层教育管理部门应如何应对挑战?
张华:首先,基本的要求是大家要因地制宜地创造性实施国家课程方案、课程标准和教科书。老师、学校和政府部门必须成为课程改革的主体,而不是观望者。我们需要转变态度,明确改革是为了我们自身的发展,不能被动地适应课程改革的要求,而应该主动地去推动它。
其次是政策的转变。我们需要将国家的课程方案、课程标准和教科书等文件转化为地方的课程政策,形成一套完整的课程体系,才能更好地实施课程改革。
第三,教师始终是课程改革的主体。如果教师对课程改革不认可、不投入,那么课程改革就很难实施下去。因此,必须充分调动广大教师的积极性,让他们认识到课程改革是他们自己的责任,而不是别人的事情。只有这样,课程改革才能深入人心,取得实效。
羊城晚报:在全国各地“风起云涌”的课堂改革中,也有一些误区,如何避免走弯路,真正有效地进行课改?
张华:首先要有一个正确的态度,认真对待改革,而不是浮躁或者排斥。其次,要深入理解改革的理念和目标,不要只是贴标签或者新瓶装旧酒。最后,要实践改革,通过实践来检验改革的效果,不断调整和完善。
家长:走出“苦学”“内卷”误区
羊城晚报:一线课堂的改革探索中,老师极力调动孩子的学习兴趣,希望让孩子快乐学习、享受学习。但有的家长却质疑这样的教育“不够卷”,认为学习就应该苦学、刷题。如何看待这样的观点?
张华:认为必须经过痛苦和苦难才能、才配得到某种满足或成就,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受虐狂文化。苦学文化并不是理所应当存在的,在孔子和颜回的时代提倡学习本身是快乐的。在封建科举制度下,学习成为阶层跃升的通道和手段后,学习被异化成为“寒窗苦读”,对读书本身不感兴趣,只关心等级和权力,这种观念剥夺了学习本身的乐趣和价值,所以学习就变得痛苦了。
但今天的学习应该建立在孩子身心健康和愉悦的基础之上,家长和社会应该改变苦读心态,让孩子在健康和舒适的环境中学习,因为孩子是用身体去思考和学习的。剥夺孩子的睡眠、休闲娱乐和运动,即使看似花了很多金钱和精力,实际上是在伤害孩子,扼杀他们的创造力和未来。
文|记者 蒋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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