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深线】寻子

【等深线】寻子
2021年12月31日 15:38 等深线

符建涛记忆中的家。

中国经营报《等深线》记者  封莉  深圳报道

符建涛从小活泼开朗不怕生,4岁时在深圳上幼儿园,就向老师提出,他要当班长。

邻居们形容说,彭冬英的两个儿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儿子内向老实,二儿子符建涛活泼调皮。那时彭冬英开着小卖店,4岁的符建涛“教”大他两岁的哥哥,偷吃家里鸡腿,要把包装扔到外面去,以免被发现。他会拿一两块钱出去买糖果,分给小伙伴们,让一起玩耍的小伙伴都听从于他,连他哥哥都听他的。

他太调皮了,以至于妈妈说的“再不听话就不要你了”导致了幼年时期一个重大的误解。

符建涛被被拐时比孙卓大几个月,已经有了记忆。他说,从一个熟悉的环境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记忆是比较深刻的。

4岁4个月时,符建涛在小区内玩耍时被吴某龙拐走,在东莞短暂停留后,养父到东莞带走了他。符建涛的养父,就是吴某龙的二哥。因此,符建涛后来叫吴某龙“三叔”。

有了线索

符建涛的母亲彭冬英把儿子被拐那天称为“黑色星期五”。那天以后,“天就再也没有亮过”。

2007年12月28日,周末,吃完晚饭,彭冬英在家带大儿子做试卷,老二符建涛独自下楼玩耍。这是唯一一次两兄弟没在一起。

符建涛穿着拖鞋下楼了,不一会儿,差不多晚上8点左右,他回来进门换鞋,手里还拿着一根棒棒糖,彭冬英问“谁给你的?”符建涛说隔壁叔叔给的。

当时彭冬英并没有多想,她更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儿子。后来她才醒悟,人贩子为了方便拐带孩子走,才让他回来换的鞋子。

8点多,辅导完大儿子,彭冬英去找小儿子。她在小区里找了两遍,没有找到,又去符建涛的小伙伴家里找了一圈,也没有。

找第三遍的时候,彭冬英开始慌了,她想起三天前,电视里播出深圳市白石洲孙海洋一家寻找孙卓,奶奶举着寻人启事跪在地上哭。彭冬英当时还对两个儿子说,“你们千万不能跟陌生人走。”当时符建涛还说了句:“妈妈不怕的,我会报110的。”

彭冬英的脚都软了,她在小区里拼命跑拼命找,晚上9点多,她明白孩子找不到了,她找到小区保安,报了警。

那一夜,她打电话给所有周边的朋友,分头去火车站、汽车站找。第二天天一亮,她开始贴寻人启事,到网吧里注册QQ,学着发帖。

在网吧里哭的时候,孙海洋打来了电话,安慰她,让她赶紧联系媒体,在寻亲网站登记,第一时间把信息发出去。

孙海洋对她说,我们都是一个辖区的(深圳市南山区),有可能两个孩子是一起弄走的。彭冬英感到有了一个同命相怜的人。后来她和一群丢失孩子的家长联系在一起,听说哪个地方拐卖儿童比较多,家长们就组团去那里发寻人启事,期望遇到知情人,渴望别人看上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要找的孩子。

彭冬英把自己的社交账号命名为“寻子符建涛”。14年来,她一直把孩子最喜欢的一套衣服放在枕头下面,每天枕着入睡,祈祷孩子终有一天可以回家,也祈祷着别人善待她的儿子。

深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打拐民警卢保磊说,彭冬英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每逢符建涛生日,彭冬英会买一个蛋糕,哭着说,“儿子,今天是你几岁的生日,我们总有一天会找到你。”一家人围着蛋糕,叫着符建涛的名字,祝福他生日快乐。

失子的痛苦,打拐民警感受得真切。卢保磊知道,彭冬英吃下蛋糕的时候,会很难受,“只要有一点线索,我们打拐民警都不会放弃”。 

彭冬英说,“每一年,在我自己心里面,我都感觉到母子连心,我觉得我孩子肯定会回来。”

去年,彭冬英提供给卢保磊一张符建涛儿时的照片。卢保磊说:“你放心,已经录进去了,很快就会找到你的孩子。”彭冬英觉得,也许明天睁开眼,可能孩子就找到了,“我从来没想过放弃,我一直都是很坚强的”。

今年中秋,彭冬英对着月亮许愿。希望下一个找到的孩子就是我儿子。

5天后,9月下旬的一天,彭冬英突然接到警方一个电话,她意识到,孩子可能有线索了。

找到孩子

符建涛被拐时已有了记忆。

儿时的符建涛不认生,喜欢小动物。那天晚上,他到小区里另外一栋楼找小伙伴玩,遇到了后来的“三叔”。“三叔”说要带符建涛到一个有很多小狗的地方去玩,把符建涛引诱到了小区一角的围栏处。他把符建涛背在肩上,从铁栅栏翻了出去。

符建涛被带上了公交,他开始害怕了,这么晚不回家,妈妈会担心。但三叔给了他点吃的,他就“不记得什么了”。

“三叔”带他到东莞住了几天。“养父”来了,要求他喊爸爸。符建涛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个爸爸这么黑,跟我的爸爸不一样。“三叔”说,那是因为晒的。 

相处两三天后,养父带他辗转到了山东的新家。符建涛的记忆里,下车时下着大雪。因为妈妈曾说过再不听话就把你卖掉,会不会是妈妈把他卖了?他不敢闹,怕挨打,他想,这应该是双方你情我愿的事。

养父母在东莞打工,符建涛成了留守儿童。和奶奶一起生活,家里还有三个姐姐。他问过奶奶,自己是不是亲生的,感觉妈妈没有以前的漂亮。奶奶笑着说,你这么小,应该不记事吧。

符建涛刚被拐时,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但因为口音问题,他记成了“胡建涛”。幼儿园时,他告诉小朋友们他有两个名字,小朋友们说人怎么会有两个名字。后来,他不再提起记忆里那个名字。

初中时住校,别的同学都有父母接送。而他只能一个人,自己搭车,搬着被褥、生活用品跑上跑下,感觉很难过。

虽然生活贫苦,但据符建涛回忆,养父母对他还不错,打两份工,养母累得一身是病,省吃俭用供他上学。放假的时候,他到养父母打工的地方,两人也总是把好吃的都给他。三个姐姐对他也不错。

随着时间的流逝,符建涛有时也会觉得,儿时的记忆片段也许只是个梦境。                 

直到中学时学了生物,一次村里诊所采集血型,他知道了自己是O型血,而养父母是A型和AB型。这让他更加笃定了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但他不想说出来,怕打破这个家庭正常的生活。

虽然生活苦了一点,但他慢慢觉得这样生活也挺好。和奶奶一起生活了14年,感情特别好,养父母对他期待很大。他打算大学毕业后,有经济条件了,自己悄悄去寻找亲生父母。

从民警处得知被拐身世,符建涛并没有特别震惊,心里的谜底终于解开了。

民警告诉他,他的真名叫符建涛。他立刻用手机在网上搜索,搜到了彭冬英的微博,也看到了彭冬英14年来寻子的信息,第一时间就给母亲打电话:“妈,我是符建涛。”彭冬英愣了一下,她对记者说当时她很冷静,因为以前接骗子电话太多了。第一次接到骗子电话时,彭冬英激动地全身发抖,浑身紧张。

彭冬英不敢确信,问DNA是否匹配上。14年来第一次和妈妈说话,符建涛很激动。

彭冬英看了符建涛发过来的照片,惊住了,这个可能是我儿子了,但又怕是PS的。

符建涛告诉母亲,他在网上搜过自己的名字,但因为胡符之误没搜到。他向彭冬英说起记忆深处的往事,和哥哥在动物园与大蟒蛇合影;最爱吃阿尔卑斯糖,早上不愿起床,妈妈把糖放在他伸手够不着的地方,他就被迫起床了;邻居还是不是那个年轻的喜欢打篮球的哥哥……

儿子很懂事,安慰彭冬英说,“妈妈你不要着急,警察叔叔还有一些工作没做完。我现在很好。”

彭冬英立马给卢保磊打电话,卢保磊向他确认了这一消息。

彭冬英终于确认,找到儿子是真的了。

当知道母亲找了他14年,符建涛的心结打开了,“我并不是被卖掉的。没想到一个母亲的毅力能让她坚持14年不放弃我。”

相见

符建涛迫切想见到记忆中的母亲。彭冬英给儿子买了机票,10月1日,一家人14年后终于相见,彭冬英全家人到机场接机。机场很多人,他们控制了情绪,没有哭,全家人在机场拍了合照。

在彭冬英的记忆里,符建涛从小就性格外向,如今还是像以前一样开朗阳光,“最欣慰的就是孩子记得我心疼我”。

14年来,彭冬英一直住在儿子失踪前租的房子里,没有搬离,房租从五六百块钱涨到3000块。她在等待儿子回来,这里有他的记忆。果然儿子回来后,“小区名字记不得了,但我家住几楼几门,小花园有个小石桌,这些我都记得清楚。”符建涛对记者说。

国庆这几天,彭冬英带儿子买了新衣服。亲戚朋友们也给儿子零花钱,“他突然有了好几千块钱,他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符建涛的养父母被采取强制措施,取保候审后曾要给彭冬英当面道歉,彭冬英和他们见了一面。对方和两个女儿跪下来求彭冬英原谅,但她实在难以迈过心里的槛。

符建涛既不想看到养父母坐牢,也不愿意亲生母亲痛苦。重压之下,这个天性开朗的男孩,离家出走了。彭冬英得知后给他打电话,他哭着说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我已经很多余了。他产生了莫名的负罪感,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彭冬英突然之间,觉得心里很痛。她告诉儿子只要你开心,你过得好就行了。你不要多想,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剩下的,就交给法律。

符建涛心情逐渐变好了,他想努力爱每一个人。彭冬英生日那天,符建涛给母亲发了一条信息:“感谢你做我的妈妈,这是我此生最大的运气与福气。”

符建涛今年上高三,他想考个南方的大学,离亲生父母近一点,多陪陪他们。两边都会跑,都会顾及。奶奶87岁了,也一定要多陪陪她。

“这边的母亲找了我这么多年,那边也不能忘了养育之恩”,18岁的少年觉得自己做什么事都要多考虑,对两边都好,顾全大局。

(编辑:郝成  校对:彭玉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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