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CP系列|嵇康与阮籍：琴与酒的致死“浪漫”
原创铲史官铲史官2023-01-13 10:52发表于江西
本期主创
策划：邓玲玲
脚本：周绍纲
编绘：锄 头
风起于青萍之末，嵇康被杀，起于吕安一案。《晋书·嵇康传》载：
“安为兄所枉诉，以事系狱，辞相证引，遂复收康。”
吕安，小名叫阿都，兖州东平县（今山东省东平县）人，其父吕昭曾任曹魏的冀州牧。吕安是庶出，其兄吕巽是嫡出。吕氏兄弟都是嵇康的好友，但吕安与嵇康的关系更好，嵇康留下的文集中，多处可见他称吕安为“阿都”。相对于汲汲于富贵的吕巽，生性淡泊的吕安显然与嵇康更为相契。“安为兄所枉诉”，指的就是吕安被兄长吕巽诬告不孝。吕巽为什么要诬告弟弟不孝呢？因为吕安的妻子安氏貌美，吕巽有次趁徐氏醉酒奸淫了她。吕巽怕遭弟弟吕安报复，先诬告吕安不孝。
司马氏以孝治天下，便收监了吕安。吕安被逮入狱，受审时，吕安引嵇康作证。嵇康出面证实吕安并未不孝，因此被牵连进这桩案子，也被关入狱中。
在吕安一案中，嵇康作为一个证人，无论如何也不该收监的。但实际上，嵇康也被关了，《晋书·嵇康传》的解释是，这是出于钟会的构陷：
及是，言于文帝曰：“嵇康，卧龙也，不可起。公无忧天下，顾以康为虑耳。”因谗：“康欲助毌丘俭，赖山涛不听。昔齐戮华士，鲁诛少正卯，诚以害时乱政，故圣贤去之。康、安等言论放荡，非毁典谟，帝王者所不宜容。宜因衅除之，以淳风俗。”帝既昵听信会，遂并害之。
钟会的构陷有二层：一是嵇康有卧龙之才。诸葛亮早年躬耕于南阳，后来帮刘备兴复汉室，嵇康是当代的诸葛亮，要兴复魏室。二是嵇康曾想参与毌丘俭之乱，幸好被山涛劝阻了。概而言之，钟会认为嵇康有造反的能力，也有造反的想法。这当然是污蔑，嵇康只是一介书生，韬略与诸葛亮相去甚远。钟会不仅如此，还给出了一个司马昭诛杀嵇康的理由——嵇康言论放荡，应该效仿孔子诛少正卯那样，诛掉嵇康。
钟会为什么会污蔑嵇康。除了揣摩上意之外，也有他与嵇康的私仇。钟会曾去拜会嵇康，嵇康和好友向秀在大树下打铁。嵇康看到钟会来，并没有打招呼而是继续打铁。钟会看了很久两人打铁，然后走了。走之前，嵇康终于开口了，说：“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回答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这个故事《晋书》《世说新语》都有收入，由此可以看出嵇康颇为傲世，对礼法之士不屑一顾。钟会心胸狭隘，是一个记仇的人。钟会早年受到司马师赏识，是司马氏的重要幕僚，司马昭上位后，钟会被任命为监督京师和地方的监察官司隶校尉。《魏志·钟会传》云：
“迁司隶校尉，虽在外司，时政损益，当时与夺，无不综典。嵇康等见诛，皆会谋也。”
据此所言，嵇康之被杀，罪魁祸首就是钟会。钟会为报睚眦之怨，借吕安一案，乘机陷害嵇康。但如果把嵇康之死仅仅归咎于钟会的陷害，有许多问题难自圆其说。
首先，吕安一案有不少不通常理之处。吕巽诬告吕安不孝，如要证实，不仅要吕安自己承认，而且还要有吕安母亲的证词。只要问一问吕安的母亲，就可以真相大白。其次，退一步说，即使吕安真的不孝，吕巽所告属实，按当时的法律，最多也就是发配边远之地，还不至于处死。嵇康作为一个证人，不应该被下狱，更不应因此判罪。
再者，司马昭相对于其兄司马师，对名士还是比较宽容的。阮籍为母服丧期间，饮酒食肉，司隶何曾对阮籍“任性放荡，败礼伤教”恨之入骨，建议把阮籍“投之四裔，以洁王道”。司马昭却是不予追究，显得很是宽容。
其三，嵇康于正始八年已移居山阳，希心世外，毌丘俭反叛之事，嵇康都未必知道，遑论“欲助毋丘俭”。
那么，嵇康之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余嘉锡先生在其所著《世说新语笺疏》中，提出了“叔夜之死，实因吕安一书”的说法。余嘉锡先生以公孙罗《文选钞》引干宝《晋纪》为证，吕安因其兄诬告而被发配边郡，而吕安难以咽下这口恶气，就在发配边郡的路上给嵇康写了一封充满怨气和义愤的信，结果导致二人同被杀害。这或许是嵇康之死的直接原因。
当然，根本原因是嵇康对司马氏表现出彻底不合作的态度。
其一，嵇康是曹操的孙女婿、何晏的侄女婿，又不明不白地跑到汉献帝的贬居地山阳住了十几年。这种身份，这种态度，都令司马昭难以放得下心来。
其二，山涛举荐嵇康为吏部郎，嵇康竟然愤然与山涛绝交，其不合作态度昭然若揭。
其三，王肃、皇甫谧等人杜撰汤、武、周、孔的话，为司马氏篡位制造礼教根据，而嵇康却“非汤、武而薄周、孔”，这就等于是反对司马氏篡位。
其四，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嵇康下狱后，三千太学生为之请命，司马昭心生忌惮。太学生为嵇康请命本来是想救嵇康，结果却让司马昭看到了嵇康在当时文士中的巨大影响，促使司马昭痛下杀手。
由此可知，嵇康即使不牵扯进吕安的案子中，即使钟会不去诬陷他，但只要嵇康稍有不慎，司马昭都会对他痛下杀手。嵇康之死的真正原因，就在这里。
相较而言，阮籍虽然狂放不羁，任性而为，且同样不与司马氏合作，但他善于掩饰，且能屈能伸。司马昭要进位晋王，郑冲让他起草劝进书，阮籍虽不情愿，喝酒醉得一塌糊涂，但他还是写了。像阮籍这样的不合作，司马昭能够容忍。
嵇康死前，曾对儿子嵇绍说，自己死后，好友山涛会照顾他的。十八年后，在山涛的力荐下，嵇绍进入仕途，步步高升，最后竟然为保卫晋惠帝而战死沙场。等到战事平息，侍从要浣洗御衣，晋惠帝说：“这是嵇侍中的血，不要洗去。”
如果嵇康死后有知，会怎么看待儿子的嵇绍的行为呢？从嵇康留下的《家诫》一文来看，嵇康可能会认同嵇绍的行为。关于这点，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中揭示颇为深刻：
“……魏晋的破坏礼教者，实在是相信礼教到固执之极的。”
非汤武而薄周孔的人，竟然是一个孔子的真正信徒。那么，嵇康为什么要薄周孔呢？因为打着周公和孔子的旗号、行为却没点节操的人，太多了。千百年来，此类人不绝如缕。时至今日，我们还能看到很多这样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参考资料
（唐）房玄龄《晋书》、（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王晓毅《嵇康传》、高晨阳《阮籍评传》、王绍生《竹林七贤研究》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