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者给我带了一杯奶茶，我可以收吗？_

来源：简单心理U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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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奶茶，能收吗？

在咨询过程中，礼物往往承载着复杂的情感，它可能是感激、依恋，甚至是某种期待的表达。面对这些，咨询师既要尊重来访者的情感，也要保持专业立场，确保咨询关系的平衡与稳定。

这不仅是一个简单的礼仪问题，更涉及到心理咨询的专业伦理、边界感，以及来访者的心理需求。

那么，面对一杯并不昂贵的、可能是来访者随手买的奶茶，心理咨询师该如何回应？又该如何理解这份礼物背后的心理动机？

「简单心理Uni」编辑部邀请了6位心理咨询师，来聊聊她们的看法。

来访者赠送礼物很容易让我们想到潜在的伦理议题。《中国心理学会临床与咨询心理学工作伦理守则》中在“专业关系”里的1.18条款写到：“心理师应清楚了解寻求专业服务者赠送礼物对专业关系的影响。心理师在决定是否收取寻求专业服务者的礼物时需考虑以下因素：专业关系、文化习俗、礼物的金钱价值、赠送礼物的动机以及自己接受或拒绝礼物的动机。”

图/Pexels

但在进入具体讨论前，心理咨询师需要审视一下自身对伦理议题的态度：伦理守则是对过往行业中的教训、争议话题、灰色地带形成的共识和规范。但对伦理议题的考虑最终要服务于临床工作，所以伦理考虑和专业判断应该同步进行。对于没有严格限定的伦理条款，专业考虑应该先行于伦理决策；这也满足于伦理总则对“善行”和“责任”的强调。

作为一名心理动力学或者想象力丰富的心理咨询师，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夏天还是冬天？来访者有看到过我喝奶茶吗？这杯奶茶是霸王茶姬还是喜茶（没有打广告的意思）？

对于这类没有明确指导和建议的伦理议题，心理咨询师的思考可以先从“为什么收/不收”的临床理解出发，再过渡到“怎么收/不收”的具体工作。

第一步是理解来访者的动机，特别当来访者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

比较妥当和不犯错的方式是好奇地询问来访者这么做的原因：“你介不介意我问一下你今天怎么带了奶茶给我”。

来访者可能有很多回答：“我顺带买了一杯”、“今天天气很冷”、“我上次看到你在喝”。

这个对话可能是来访者想要的，但也可能是很让人焦虑的，所以来访的回应通常不会很长。这个时候，咨询师需要花一点时间澄清：“谢谢你带的奶茶，你可以多说一点‘顺带’是什么意思吗？”以此，更好地理解来访者，同时也协助来访者探索想法或感受。

第二步是发挥想象力，调动既往对来访者的个案概念化。

考虑一下来访者的基本情况（在奶茶店工作）、对礼物的态度（成长在送礼文化浓厚的环境）、主诉（抑郁），再联想一下咨询的进展。

想一想：来访者是在表达什么？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奶茶不是咖啡？来访者想在咨询关系中“做什么”？例如，是想要给予咨询师一些“好”的东西来靠近，还是买一杯自己都不喝的廉价奶茶来表达攻击？

这些假设乍一看可能有点扯，但保持开放，发挥想象力，可以把咨询师从伦理的分析决策中解放出来，也把这种好奇的态度传递给来访者。当然也需要确认来访者愿意进行这个讨论。

前面这两个方面的考虑已经能够使咨询师更明确这杯奶茶更倾向于收还是更倾向于不收。

当这些都考虑清楚以后，第三步，要怎么“收/不收”呢？

首先，有这些思考和讨论已经传递了咨询师对来访者的重视和心理咨询独有的关注内在心理的价值，也已经为下一步行动奠定了基础。

然后，明确地感谢，简单分享自己收或者不收的原因，让来访者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咨询目标或者ta的内在心理状态来考虑，不是因为外在的价格或社会规范等因素。

这里有一个小的提醒是：这次收不代表下次就要收，反之亦然。咨询关系总是动态地变化，一直用专业判断来指导伦理决策。

最后，其实“收”和“不收”之间还有其他选项：

①假如来访者每次都要喝，下一次你可以给来访者买；

②把奶茶的价格从咨询费用中扣除（美国心理学会的伦理守则6.05规定了易货交易的考虑）；

③把奶茶送给需要的同事喝。

最后的最后，心理咨询是一个很有趣的连续过程，“收/不收”根本不是终点。比如说，你收了以后要不要当场喝，喝完要不要讲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

最近在不同的被督个案里，时常会看到来访者送礼物的情景，我正好可以在这里说一说我的想法，首先界定一下什么礼物咱们可以收，我的建议是金额不大，二三十块钱的小礼物可以收，如果贵重的礼物就不太建议收了。那小金额的礼物又如何处理呢？

一，玩具，纪念品类型礼品，建议放在咨询室固定位置，和来访者讨论意义。

二，食物类型礼物，这就涉及到各种喝的，吃的，比如奶茶，咖啡，面包，蛋糕等等。

图/Pexels

我的理解是可以收，但不太建议，当来访者给你之后，你们两个人在咨询中共同享用，咨询结束后，这些食物你可以自行处理。我曾经也收到来访者送我的饮品，我会放在桌上，首先谢谢来访者的好意，并且和来访者讨论，她送我这杯饮品的想法，她的感受，她的联想等等，但我不会喝。

在这个时刻，是讨论来访者幻想最好的时机，我们的咨询是以来访者为中心的访谈，这时候，可以看到来访者对咨询师的幻想，比如你当面没有喝，就可以触动到来访者的很多投射，比如她对你的爱意，但也有来访者想要喂养你的幻想，还有当你没有喝的时候，有的来访者内心会焦虑，甚至会碰到她无意识幻想，你是否在嫌弃她，对她的东西是厌恶的，这会掀起来访者的幼年创伤，这是个很好的时机来深入讨论。

比昂认为，许多情感经验是“无法言说”的（unspeakable），尤其是那些原始的、未分化的情感。送奶茶可能是一种非语言的沟通方式，来访者通过这种行为表达那些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情感，如对咨询师的依赖、对关系的渴望或对分离的恐惧等等。

两个人现场一起吃或喝，这很容易形成一个无意识的共谋，就是她要喂养你，你们一起吃了，就像是你满足了她无意识幻想，有时可能是共生幻想。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当来访者给你带奶茶或者东西的时候，需要思考，你们的咨询处于什么阶段，是否是有张力的时期，在这个时期，恐惧冲突的来访者会通过送礼物的方式来缓解她的内部焦虑，并且当她送给你吃的或者喝的时候，是否也在用一种方式来让你们的关系处于尴尬的状态里，那就是稀释了你和她讨论张力，如果你要诠释破坏性和攻击性的部分，是否会被抑制。

这时候，看着她送你的这杯奶茶而不付诸行动去喝，你们一起讨论其中的意义，将具有非凡的意义。

咨询发挥作用的时刻，都是在你们起起伏伏关系互动里潜移默化地活现，所以这次咨询，去勇敢地讨论各种幻想，就很可能是咨询里我和你的“相遇时刻”。

所以说，来访者送来的不是一杯简单的奶茶，而是需要你来懂得的“心意”。

从神经机制来看，收礼行为本质上是社会奖励系统与认知系统的协同反应。fMRI研究显示礼物带来的意外惊喜首先会激活大脑的奖赏评估区域腹侧被盖区（VTA），个体因此产生愉悦和感激之情，然后由背外侧前额叶皮层，大脑中认知加工系统评估礼物的社交意义，解码送礼者的意图。

在咨询室这样特定的场景下，礼物激活边缘系统的情感共鸣，却需用前额叶皮层进行伦理抑制，神经层面的冲突引发咨询师强烈的心理动荡。特别是新手咨询师，礼物既触发了与来访人际联结的正向反馈，又因其象征意义引发咨询师的焦虑，做出决策之后反复纠结是否伤害了来访者，增加了咨询师的情感负担。

礼物作为非言语交流方式，可能强化咨访关系，但也可能因误解而引发边界问题。是否接受礼物的核心原则是来访者福祉优先，遵循这一原则咨询师可依据个人情况建立在伦理的框架下个人标准，由固定标准与灵活标准相结合。

1. 固定标准

固定标准是容易量化的，原则性的。比如礼物的金钱价值，伦理守则没有规定可接受礼物的具体金额，约定俗成的标准是50元以内，超过该金额原则上不能接受。从文化习俗的角度，男性来访者向女性咨询师赠送口红、手链等私人化物品应予以拒绝，而中秋月饼、端午粽子在东亚文化中主要表达礼节和祝福，应该接受。

2. 灵活标准

而专业关系、来访者赠送礼物的动机、咨询师接受或拒绝礼物的动机则组成了灵活标准。

若送礼发生在咨询关系建立阶段，可对来访进行咨访关系和普通社交关系有区别的心理教育。若发生在咨询关系稳定阶段，此时咨询师对来访情况有一定程度的把握，针对不同特质比如边缘人格特质、低自尊水平等来访采取适宜的处理方法，探索来访情感和心理动机。若送礼发生在咨询关系结束阶段，礼物价值不大而来访认为表达感谢很重要，咨询师可以收下。

礼物可能是来访在讨好，或是试探咨询师坚守边界的能力，甚至是一种攻击咨询师的工具，咨询师需要判断来访出于健康还是病理性动机。新手咨询师若存在判断困难，可遵照伦理规定不收取来访的任何礼物处理，同时应该向来访解释礼物背后行为潜在的复杂性并坦诚告知无法判断是否会对来访者的福祉造成损益，获取来访者的理解。

一些心理量表如人际动机量表（IMS）、社会和经济交换量表（SEES）等可以作为理解来访动机的辅助工具，未来也许还有fMRI辅助工具来探测来访送礼由情感动机还是交换动机驱动。

咨询师做出决策后可以向督导报告礼物性质、处理方式及与来访就此话题的讨论，形成伦理闭环。

因此，来访者带来的奶茶，咨询师能不能收并没有标准答案，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是我们理解来访者内在世界的珍贵机会，而是否接受礼物的核心原则是以来访者福祉优先。

图/Unsplash

咨询中很多美好的时刻是来访带来的，我们被另一个人信任，成为TA生命里特殊的那个人。来访用言语，用礼物，用TA们喜欢的独特方式来和我们深入关系。但在长久的专业训练下，伦理的重要性已是我们工作里尤为耀眼的明灯，我们能否收下来访的礼物也是一个敏感的伦理议题。

伦理原则非常明确清晰，但践行伦理的原则需多重考量来确定。在存在-人本的取向中，处理这样的议题与经典的心理咨询工作立场不同，咨询师被鼓励与来访建立一种真实一致、无条件积极关注和富含理解的关系。这使得我们在处理是否可以接受来访赠予的奶茶时会倾向一种开放性的态度：

1. 首先，咨询师是可以收下来访的心意的

咨询师并不只是咨询中的给予者，我们与来访建立的关系和所有健康有益的人际关系一致，这是一种包含给予和接收的关系。咨询师不仅在来访需要时陪伴TA度过脆弱时刻，无可否认，来访也曾给予我们日常人际关系中并不拥有的某些珍贵时刻。比如当来访坦诚地面对自己脆弱时，也给了咨询师面对自己隐藏至深的脆弱的机会。

重要的是，作为咨询师，我们珍惜这样的时刻，但并不意味着咨询师是去利用这一点让来访持续支持自己的成长。事实是，每一个人都会从与他人的关联中有所收获，来访也会从自己对咨询师的给予中收获感动和欣喜。

2. 持续的看见和珍惜，而不让来访就此被定义

当来访捎来一杯奶茶的时候，我们的收下不止是一种连接的允许，更是对来访持续理解的过程之一。咨询师可以表达感激和好奇：“如果这杯奶茶化作一句你想对我说的话，那会是什么？”这一时刻，我们将关注从一个行为延展到了对来访的关心。当我们开始去触及来访的心意，以欢迎的态度肯定和邀请TA在和我们的连接中持续开放和表达时，咨询师是在传递：你在我们的关系里有行为的自由，且你的行为不由我定义，我珍惜你本来的心意。

3. 不可避免的冒险和真实的相遇

咨询师收下了来访的奶茶并做出了回应，但这并不是说我们这样做就是完全正确没有任何问题的。和人际互动的基本事实一致，所有行为都有相应的风险（后果），而有的情形下，曾经收下奶茶的美好时刻，可能成为来访日后在和咨询师的关系中遇到困难时退缩去提出自己的不满或是自我压抑的原因。

我们怎么能够让这样的时刻不成为真实关系中的阻碍呢？答案是，咨询师越欢迎来访在咨询中可以对我们有如实表达的自由，并愿意在关系或好或坏的位置都持续和来访关联，那些好的时刻就越有可能不必以削弱坏的时刻作为代价被来访固化为对坏体验的回避，反而成为他们面对真实关系的勇气。咨询师用自己的态度允诺了一段开放、真实且慈悲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