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知音真实故事
初次怀孕时,我选择了请月嫂。
第一个月嫂是亲戚介绍的,尽管做饭不好吃,但胜在贴心,直到爱人结束陪产,家里只剩我和月嫂时,她开始松懈了。
我发现过很多次她不称职的行为,比如:将趴着的宝宝独留在沙发上,自己去厨房忙活,我被哭声惊醒才发现这件事;晚上睡觉不关灯,儿保医生说影响婴儿褪黑素的分泌,她却质疑医生的专业性;偷懒不洗奶瓶,再次使用时被我抓包,就随便用热水烫一下……
身体虚弱的我不得不寻找新的月嫂,面试了十几个人后,我遇见了沈云。翻看了她的简历十几次,除了太年轻,我找不出任何缺点。
中介顾问见我态度摇摆,私下透露沈云有三个女儿,“有的人天生爱孩子,不仅自己生的多,还愿意以此为事业,这种人很难得呢!”
这话让我听了有点五味杂陈。因为初为人母,我一直手忙脚乱,疲于应付。禁不住中介一再推荐,我决定见见这个叫沈云的月嫂。
第二天面试,我见到了沈云。她三十来岁,穿着朴素,长相清秀,讲话的时候也温温柔柔的,对我提出的产后身体不适等问题,一一认真回应。我决定给她一次机会。
坐月子的第26天,沈云来上班,拖着一个黑色行李箱,打扮得干脆利落,一听到卧室里孩子的哭声,她迅速将行李箱放平,取出一身衣服问:“洗手间在哪里?我换下睡衣。”
我给她指了方向,不到一分钟,她便将自己收拾完毕,疾步走进卧室,从我手里稳稳地接过宝宝,轻轻拍着被柔软纸尿裤包裹的小屁股。
从她进门,唯恐外衣外裤弄脏沙发直接站在门口卸行李,到听到孩子大哭,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开始安抚——作为月嫂,她很懂规矩,很有边界感。
饭点时间,我想着沈云忙了这么久,不如点外卖,她却摆摆手,撸起袖子走进厨房,“外卖油盐太重不利于你恢复伤口,你们坐会儿,我马上就好!”
不得不说,沈云做饭的手艺非常好,香味儿让人馋得流口水。因为一顿美味十足的晚餐,我跟沈云敞开心扉开启了第一次正式谈话。
起初,当然是对厨艺的肯定,然后简单介绍了一下我和丈夫的生活习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希望她有事及时沟通,大家一起商量,而不是私下决定。
我将自己不能容忍的点一一摆在沈云面前,算是提前告知,也是一种警告。
临睡前,爱人问我,“你饭桌上说的话是不是有点直白?”
我摇摇头,“先把话说开,以后才好说话。”毕竟第一个月嫂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我已经不再相信陌生人了。
快九点了,沈云还没忙完,卧室对面的卫生间依旧亮着灯。她敲了敲门,一句小声的问候飘进来,“睡了吗?”
“没,进来吧!”我躺在床上,欠了欠身。
只见沈云端着热水进屋,放在一旁,又举着碘伏棉签,示意我掀开衣服,“给刀口上个药,一会泡泡脚,晚上会睡得香一些。”
棉签上的冰凉液体轻轻划过已经增生的丑陋疤痕,我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太麻烦你了。”
她又叮嘱道:“泡完给我发微信,我来倒水,你可不能弯腰。”
爱人忍不住感叹:“还是要把人往好处想啊。”
我轻声说:“再看看吧。”
沈云的一天从清晨七点钟开始,先是准备早饭,放在微波炉里保温,确保我在八点多吃的时候不会凉透。接着陪孩子玩耍、准备午饭食材、手洗婴儿衣服、打扫卫生,这些是上午的主要工作。赶上微风日子,她便将孩子放在婴儿车内,系好安全带,一鼓作气抬下六楼。
每当我试图搬车或抱娃时,沈云都会阻止我,“产妇不能做这些!你不要管!”
有次,我看见她的上衣被汗水浸湿一大片,坚持要和她一同分担,她喘着粗气拒绝我,紧紧把着婴儿车不松手,我怕争来抢去摔到孩子,只好作罢。到家后她提起往事,我才明白她坚持不要帮忙的原因。
原来,沈云生二胎时也住在六楼,没人帮衬,整个月子都没好好休息。她们老家有一种用竹子编织的背篓,大人将小娃娃放在里面背起来,就可以忙其他事。沈云便把二女儿放进背篓,左手抱着大女儿,右手提着折叠好的婴儿车,就这样爬了几个月的楼。
弯腰、提重物、背东西,这些导致沈云落下了月子病——腰痛。
“只要干点活儿身上就不舒服,但孩子也要带呀。现在是你最虚弱的时候,有事就叫我做,千万别客气。不然落下病,难受的只有你一个。”
我乖乖点头,不由敬佩起沈云,不仅因她能一个人带俩娃,更多的是面对艰难她没有抱怨。
沈云每天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围着孩子转的,但也从未忽略我。
我不喂母乳,不必吃标准的月子餐。沈云因此得以大显身手,做出许多美味可口的饭菜,不仅有她拿手的家乡菜,还有南方人不擅长的肉饼、发糕和手擀面等面食。
现在想来,那短暂的26天里,我几乎没吃过重样的饭菜。在长时间的美食投喂中,隔在我们之间的那道屏障,似乎薄了几分。
想来我应该是生完孩子当天晚上受了凉。医院的中央空调安在病床右上方的屋顶,风是斜着吹过来的,浑身热汗的我忍受不了那床棉被,一脚将它踢飞,整条右腿刚好露在外面。
一开始没什么反应,没两天我的右膝就隐隐作痛,穿上裤子也无济于事。
“你在网上买点艾叶,我每天给你熬艾叶水泡脚吧!肯定会好的。别担心!”沈云宽慰我。
艾叶到了后,沈云每天下午熬一锅艾叶水,等到睡前,沈云会将艾叶水再热一遍。
热气腾腾的绿色液体倾进脚盆,那温度让人下不去脚,我想倒凉水中和温度,被她阻止了,“不能加凉水,等会儿你再泡,绝对管用。”
我盯着那双黝黑发亮的眼睛,还是听了她的话。
泡完脚二十分钟后,沈云会准时出现,麻利地倒掉洗脚水。有几次我想自己倒,刚擦完脚,她就来了。
她一边倒水,一边细心叮嘱:“千万不要弯腰,有事就叫我,腰疼会后悔一辈子的!”
出人意料的是,十天后膝盖果然不疼了,睡眠也因此有所改善。
沈云在我的心里,也从“观察组”挪到了“可信赖组”。
时间长了,我终于问出了在心里琢磨很久的问题。“听说你是大学生,为什么选择做月嫂?”
沈云说:“我们那儿偏远,地方小,就算我是大学生,也拿不到多少工资。后来我去了县里的一家私企,本来就快当上小组长了,这个时候我意外怀孕了。”
沈云不得不辞去引以为傲的工作,回到县城结婚养胎。她和爱人于强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在亲戚的包工队当学徒。大女儿出生的这一年,于强带领包工队干得风生水起,县城大部分房子都是他们盖的。
与拥有大学文凭的沈云相比,于强只是高中毕业,却混得比县城大多数人要好。沈云也不禁怀疑起曾经坐在教室里最常听到的那句话——考个好大学,才有好未来。
“大学生当月嫂,你不觉得有心理落差吗?”我问。
“雇主在乎的是你能不能照顾好孩子。再说,能赚钱就是好工作,也不是每个大学生都必须坐办公室的。”沈云勉强笑了下,又微微叹了口气。
每天晚上,沈云都会和女儿视频,她往往是在我儿子睡着以后,一个人静静坐在沙发,用家乡话小声打电话。她有三个女儿,但我听见最多的是她小女儿稚嫩欢快的嗓音。
有一次她正给孩子喂奶,手机立在桌上播放视频,一会儿低头看奶瓶,一会儿抬头看手机。
她向我解释:“那是我小女儿幼儿园的儿童节表演,这几天忙忘了一直没看,她气得直哭,打视频都不肯了。”
我问她是不是最喜欢小女儿,她笑着点点头。
我很羡慕有女儿的人,便偶尔我打趣沈云,让她送一个女儿给我,她有时说大女儿有时说二女儿,却从不提小女儿。可见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不点儿。
有一天,她突然问:“对啦,北京有什么适合三岁小孩玩儿的地方?”
我初为人母,一时回答不上来。她没有失望,还是很开心,说爱人要带小女儿来看她。
“她天天吵着要来,小家伙说想我想得睡不着啦。”
沈云和我聊得最多的人就是小女儿,其次是另外两个女儿,我发现她很少提爱人,即便说了两句也会戛然而止。至于公婆,更是不说一句。
终于有一天,她决定打开心扉:“我在家带孩子的时候,婆婆对我意见很大,大部分原因是我没挣钱,吃闲饭。可是,待业久了,找工作实在太难了……”
沈云告诉我,2015年她的大女儿上幼儿园,婆婆帮忙接送,她才能抽空跟着亲戚学习育儿知识,又托关系去医院妇产科当护工,想有朝一日靠双手挣钱。
沈云性格直爽,做事细致有条理,又读过大学,很快成为护工界的香饽饽,用过她的产妇们抢着带她回家。
但沈云深知自己属于“黑户”,于是,她努力学习考下月嫂证,名副其实踏进该行业。
2017年,沈云和于强在县城买了一套二手房,没有大装大修,只填进几个家具,搬进去没多久后,便再次怀孕。婆婆不愿离开农村,于强的活儿也不太景气,沈云只能辞去工作,独自带娃。
从2018年开始,沈云又开始接活儿,隔一个月接一次单,替于强还账,休息的时候陪女儿。2019年疫情的时候,她正在雇主家,对待细节很严谨,雇主很心安,她也因此从月嫂转为育儿嫂,随着客户搬到北京。
听沈云说她的经历,我还是心生疑惑,这几年工作如此密集,她是什么时候生三女儿的呢?
“小女儿不是我生的。”
我震惊了——她平日是那么疼爱小女儿。
沈云看着我讶异的神情,笑着解释,“是小姑子的娃。”
沈云和于强都不是独生子女,沈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于强是家里的大哥,他还有一个亲妹妹叫于萌。
2020年刚过完年没几天,于萌生了一个女儿。未出月子的小两口想去参加朋友婚礼,驱车单程五六十公里对一个小婴儿来说过于遥远,于是他们想让沈云帮忙照看宝宝。沈云百般推脱,两个女儿已令她分身乏术,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
沈云婆家宠女儿,一个个替于萌说话,“当大嫂的,自私得很,一家人都不帮!”
迫于无奈,沈云只好勉强应下,好在婆婆偶尔搭把手,她能有喘息的机会。
当一家人沉浸在过年的欢快鞭炮声中时,噩耗也随之传来——于萌夫妻因车祸当场身亡。
尚在襁褓的婴儿猝不及防被贴上孤儿的标签,眼含泪水的沈云看着睡梦中的她,满是怜惜。
“你是怎么说服自己收养她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小姑子死了,家里人都怪我,如果当初我坚持不照看孩子,她们就出不去。那阵子婆婆边哭边骂我,我心里委屈得很。后来男方家里不要孩子,硬甩给我婆家。这么小的孩子总不能去孤儿院吧!婆婆跪着求我收养。我实在是不忍心,就应下了。”
“大家说好了,再不提过去的事,三女儿就是我亲生的。”
沈云到底不是傻的,她同意收养小姑子的女儿,但前提是来北京做月嫂。起初婆婆有些迟疑,但看沈云如此坚决,也就默许了。
原来,她的自由身是交换得来的。
“好在我也没失去什么,还多了一个贴心的女儿。”沈云说道。
对于她婆婆和爱人的做法,我自然不能接受,甚至觉得可恶至极。但这样的事从沈云嘴里说出来,却有种不值一提的淡然。
沈云在一瞬间似拔地而起的青松,高大从容,细细看,那枝杈下还护着些许青草小花。
临下户的几天,沈云抱着我儿子下楼,在一棵大树前逗弄树叶。我主动提起为他们拍照留念。相片里,朴素打扮的沈云用胳膊紧紧搂着孩子,她笑意盈盈看向镜头,自然大方。
等孩子长大,也许他会问起,妈妈,这是谁?
我会轻轻告诉他,这是带过你的阿姨,妈妈很敬重她。她认真工作,从不懈怠,坚定从容,温柔有力。
沈云走的时候,是一个晴天,她穿着朴素的白衣服,在枝丫投下的阴影中穿梭,她走到阳光下的那一刻,仿佛在发光。
我看到她回过头朝我招手,然后坚定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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