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末代皇帝溥仪退位宣告清朝覆亡,远在中亚偏远地带的乌梁海边民获悉“大清已亡”,三十六名佐领(清代八旗单位,1佐领辖300户)纷纷自谋出路或倒向沙俄。1917年俄国爆发内战,北洋政府趁机出兵收复乌梁海(含图瓦地区),奈何兵力不足且长途跋涉,最终被苏俄击退。
至此,乌梁海三十六佐三派中的“投俄派”占据上风。
1921年,白俄军队攻陷乌兰巴托后迅速转向唐努乌梁海,俄军以此为由跟进消灭白军,但随后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将乌梁海一应佐领尽数驱逐,会说汉语的土著也遭到驱离或流放。
在苏俄军队操控下,乌梁海三十六佐中的二十八佐宣布成立“唐努图瓦共和国”,其余九佐并入外蒙古,此举引起北洋政府强烈声讨,苏俄无奈承诺“不将唐努图瓦列入苏俄国土”,于1924年签订“友好条约”并扶植亲苏势力实际管辖图瓦。
第一名进入图瓦的苏联教师纪念碑
第一栋苏联修建的东正教堂
实际上,苏联对乌梁海实行的是“蚕食政策”,即文化、人种、地域全方位清洗,先是派遣传教士改变图瓦人的宗教信仰,在短短三年内处决700多名萨满祭司,进而修建数十座东正教堂、派遣数百名俄语教师、改写图瓦历史、修改教科书等等,为了达到顺利“纳其为苏土”的目的,苏联于1922年秘密接走5名图瓦青年。
这5名青年被送入莫斯科东方大学(专门为苏联培养亲苏派),经过7年洗脑式教育才返回图瓦,目的是颠覆现有格局重建对苏有利派系。
从1929年到1932年,图瓦25座藏传佛教寺庙被烧毁仅存一座,4000名喇嘛或死或逃只剩15人留守,耗资三百公斤黄金修建的查丹寺被烧抢一空,据说地上的灰烬就有一米厚。
而本土萨满教更是灾祸连天,萨满语被列为“反科学的语言”,萨满教被形容成“不可接受的文化”,萨满祭司更是被杀到一名不剩,这也是图瓦人的最大遗憾:曾经的萨满文化发源地,如今却没有一名世袭萨满,还要去东亚寻找萨满祭司前来传授知识。
经此一劫,5名青年正式接管图瓦,上任后虽然宣布“图瓦是主权国家”,但凡事都得遵循莫斯科指示,至此开放苏联“蚕食计划”的第二步:引入大量俄罗斯人定居图瓦,彻底改变图瓦的人种与经济格局。
1930年,图瓦人在统计人口时发现,虽然俄族人口只占20%,但整个图瓦的对外贸易、商铺、娱乐以及教育报刊等行业都被俄人垄断,白皮肤的儿童与俄文标志越来越多,而本族语言却越来越少。
按理说,任何民族都会在发现本族语言被侵蚀后引起重视,但图瓦人没有,他们很干脆的放弃祖先使用千年之久的蒙语,转而采用俄罗斯为其打造的俄语字母变体,也就是现在的图瓦语。
图瓦首都克孜勒国立教育学院的语言学家卡阿德尔曾经说过:图瓦语的废弃不仅代表图瓦文化再次断层,也间接代表图瓦没有主权国家的地位,所以在1944年,图瓦没有全民公投就轻而易举的被并入苏联版图。
卡阿德尔为复兴图瓦民族选择站到苏联对立面,乃至苏联解体后仍然冲在前沿声讨俄罗斯:为什么1944年并入苏联时做出的承诺都没有兑现?而苏联的应对是派遣部队入驻图瓦,设置300多名狙击手共击毙168名图瓦反对者。之后,大部分白人撤离图瓦,而俄罗斯也开始边缘化图瓦,不仅收回曾经的投资,就连机场、火车站等筹备中的基建也全部停止。
图瓦人真的是自愿投苏/俄吗?
图瓦向导对我的质疑表示理解:包括我们土著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认为是自愿的,但促进“图瓦入苏”全过程的都是图瓦人,名义上管理图瓦的也都是图瓦人,谁又能说不是自愿的呢?
这就是“蚕食计划”的高明之处,扶植势力取代异己,再一点点的倒向苏联,而苏联为了安抚土著做出各种承诺,例如自治、基建拨款、技术培训,以及各种环卫教人力物资等等援助。但这些承诺在苏联解体前就已经是空头支票,2001年更是被俄联邦取缔自治地位,被列为西伯利亚联邦区的东西伯利亚管区管辖,相当于连降三级行政级别。
从阿尔泰一路辗转抵达图瓦首都克孜勒,期间所见所闻最多的是图瓦牧民对萨满文化的惋惜,当我询问他们为什么不迁往更繁华的首府生活时,这些牧民给出的答案是“饲牧环境不好、距离太远、交通不便”等等,但追问后却都给出了相同的理由:克孜勒不是家,从过去到现在,都不是图瓦人的家园。
原来,克孜勒在沙俄占领之前只是牧民短期放牧的小河谷,1914年沙俄白军抵达后命名为“白沙皇城”,1926年又被改为“克孜尔浩特”,1944年并入苏联后才使用克孜勒。换句话说,这座首都城市自始至终都没有图瓦人的生活痕迹,大量白人迁居后才引来部分牧民定居,因此人口一直在十万上下徘徊。
那么,曾经自愿投俄的图瓦共和国,如今混成什么样了呢?
我的答案是:不愧为亚洲最穷地区,堂堂首府落后样貌还不如发达地区的村镇。
克孜勒占地面积15平方公里,海拔约600米,位于阿尔泰山系相对宜居的开阔河谷区,周边水系发达(叶尼塞河穿流而过),煤炭、铁矿、铜矿等资源丰富。以中国城镇的发展模式看,稍加投资就能激发潜力,就算成不了大型生活城市,中型工业或农牧城市也能信手拈来。
但克孜勒不是,抵达市区时我问向导:“确定这是首府?”然而向导的回答却是:“你对图瓦别抱什么希望,毕竟是声名在外的亚洲最穷地区”。
我从未想过一座首府城市可以破败到这么萧条的程度,除了一小部分是风格明显的苏式公寓楼外,绝大部分市民仍住在板房或小木屋内。“图瓦人均收入水平很低吗?”我抱着难以置信的心态继续问向导。
向导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掏出手机查了半天才说:貌似图瓦从建国开始都没有公布过具体的人均收入,俄联邦倒是有过几次,但好像与实际情况差距有点大,以克孜勒最大企业(图瓦发电厂)举例的话,人均月薪大概在3万-10万卢布之间。可是,我有几个在里面工作十多年的朋友,他们的月薪从未超过5万卢布。
在克孜勒最繁华的“CBD”地段,我们总算看到了一点通勤的人流,这个地段最早源自于苏联时代的大使馆区域,集中了图瓦共和国很多唯一性的机构与建筑,例如商场、邮局、电信营业厅、电影院、歌剧院、医院、学院以及警署和消防局等等,都是整个图瓦唯一的存在。
沿着广场溜达到北面就看到了曾经的苏联大使馆,如今已改建成图瓦市政综合办公楼,遗憾的是,正值上班时间也没开门。向导抱怨说,图瓦的职能部门几乎形同虚设,有些事情在图瓦办不了,还得去几百公里外的新西伯利亚市。
走到图瓦国家歌剧院门口,看到一群年轻人正在门口讨论当天的节目,才发现这个国家目前正处于尴尬境地:总人口32万,其中82%自称是图瓦人,但生活中使用图瓦语的年轻人很少,只有不太懂的俄语单词才用图瓦语替代。
看着满大街都是俄语标志,再看着这些代表图瓦未来的年轻人,我突然意识到图瓦会被称为亚洲最穷地区,真的一点都不冤。
图瓦原本是游牧民族,加入苏联后也发现了不少矿藏资源,但对比更接近中国与西伯利亚大铁路的蒙古而言,图瓦不仅输在人口规模、经济体量、地缘位置等方面,同时在自主权方面也没有话语权,因为蒙古虽然依附俄罗斯,但对自身的矿石开采、贸易运输等尺度还可以自己做主,可图瓦不能。
所以,让几十万牧民守着矿石不能开采,开采了也运不出去,运出去也不一定卖的掉,图瓦能不穷吗?
所以,图瓦从俄罗斯人撤离开始,就从未出现过大型民族企业,就算有饲养上万头牛羊的私有牧场,也只能低价交给俄联邦出售。
很多人都知道俄罗斯的物价很低,尤其是牛羊肉与奶制品的价格更低,在这种大环境下,也难怪图瓦不敢公开真实的人均收入水平与购买力等等数据。
失去俄联邦的扶持,代表图瓦成为弃子,虽然图瓦也走出了唯一一个进入俄联邦内阁的高官--俄罗斯现任国防部长谢尔盖,但他似乎并没有为图瓦带来实际性的变化。公路、医院、住房等等都是苏联时代的,牧民们建不起房子只能购买20万卢布的高价蒙古包。
公路边的牌子上写着“我们为你感到骄傲”,这句话我一直以为是向导翻译错了,难道不应该是“我(谢尔盖)为你们(图瓦人)感到骄傲”吗?
“你们不用上课吗?”我对几个孩子问了同一个问题,答案也是五花八门,有的孩子回答“老师请假了”,有的说“今天没课”,还有的说“不去也没人管”。
远处疑似家长的几个成年人,甚至连正眼都不看这些孩子,任由他们各自嬉戏打闹,待到太阳即将下山时,各自拍拍衣服回家吃饭。而这,就是图瓦目前的教育模式,自由!
与松散的教育制度对比,克孜勒的城建环卫水平也问题重重,无论在哪条街的角落都能看到随意丢弃的垃圾,生活区更是堂而皇之的扔在显眼处,一直到恶臭熏天、蝇虫成群才有人来清理。
向导笑着说:我买的是克孜勒最贵的房子(95平455万卢布),但也一样是垃圾随风飘。
455万卢布的房价对于克孜勒人来说近乎于天价,当地绝大部分人连苏联时期的老公寓都买不起,更别说带儿童娱乐与健身设施的“高级”小区了。
跟着向导走访了其中几个图瓦人与俄罗斯人聚居的小区,从小孩的着装与清洁度就能一目了然,同一座首府城市、相隔不过200米的距离,就好像两个世界一样的不同:一边是满脸灰土、面对陌生人手足无措的图瓦儿童,另一边则是身穿白衬衫、满脸笑意的俄罗斯小孩。
此情此景,与阿尔泰一名老萨满说的如出一辙:图瓦的过去是图瓦人自己毁掉的,图瓦的未来也被图瓦人自己掐在襁褓中难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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