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图 |《金钱世界》剧照
文｜风马牛 （微信公众号：冯仑风马牛）
01
有钱的「野蛮人」，讲理的小股东
2015年底，两家深圳企业正式向彼此举起「大棒」。
这一年中，宝能集团频频举牌万科，令人瞩目，年底，「宝万之争」正式爆发。随后一年多时间里，宝能、华润、恒大、深圳地铁多方势力轮番上场，自2001年起就当「甩手掌柜」的王石不得不提前终止国外游学，回国捍卫万科。在他看来，「野蛮人」将动摇万科的企业文化，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2017年6月，深圳地铁成为万科第一大股东，此后宝能陆续从二级市场减持万科股份。「宝万之争」以地方国有资本上位、宝能捞金上百亿元、万科混改而告一段落。
这场控制权之争被认为是中国商战的典型案例，无数公司以此为戒，开始重视「AB股权体系」和「反收购条约」，确保创始人和管理团队对公司的控制权。
也是通过「宝万之争」，「门口的野蛮人」从一个金融词汇变得家喻户晓，许多人都知道了，这是指外来者不认同企业文化，却因为觊觎财富，企图通过并购等手段抢夺公司控制权。
尽管在2015年，中国上市公司才通过声势浩大的「宝万之争」补上这一课，但事实上「门口的野蛮人」早在1980年代，便已成为美国上市公司必须时刻警惕的对象。
美国商战电影《门口的野蛮人》，上映于1993年，这一年中国公司法还没正式施行。
几十年下来，「野蛮人」早已自我进化。
如今在美国资本市场上，很少再出现宝能这样挥舞着钞票的「野蛮人」，取而代之的是「积极股东」。
这些「积极股东」不必真金白银持有最大比例股份，他们或许只持有一小部分股权，却能对上市公司施加远超出股权的影响力。 美国最知名的「积极股东」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CalPERS）目前正在亲身示范这一做法。
今年4月20日，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表示，计划投票支持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以下简称伯克希尔）罢免巴菲特董事长职务的股东提案。这一提议最初由美国国家法律和政策中心提出，该中心认为，由一人同时担任董事长和CEO两个角色，会削弱公司治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了解伯克希尔股权结构的人来说，这一提案跟蚍蜉撼树没什么两样。巴菲特拥有伯克希尔约32%的A类股（具有投票权的股份），以及约16%的B类股（具有部分投票权的股份，更易流通），他已经管理这家公司50年，以往每一次动摇他位置的提案，都被伯克希尔董事会以压倒性的优势投票否决了。一家公共基金，凭什么撼动巴菲特的位置？
但只有了解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的人才知道，投票权、股份多少，从来不是这家公共基金的最终筹码，它最具优势的始终是大众舆论，以及团结机构投资者。小股东看似没什么话语权，但如果这个小股东嗓门大，背后还站着数以百万计的受益者呢？上市公司规模越大，越是投鼠忌器。有句东北俗语说得好：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据彭博社的数据，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目前持有伯克希尔0.13%的A类股，以及0.44%的B类股。
面对「股神」巴菲特，明知彼此股票份额相差上百倍，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为什么还要发起这场几乎没有胜算的「罢免运动」呢？
02
经济基础，上层建筑
有网友对此评价道，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的管理层太蠢了，总想搞点大新闻。
说这话的人可能并不了解这个基金。 巴菲特本人比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大两岁，但论起投资年限，还是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更胜一筹。
1932年，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正式成立，专门为加州公务员提供退休保障。最初，它只能投资债券，而后得到允许投资房地产，盈利稳定后，开始投资股票。
截至4月25日，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持有资产总市值为4637.3亿美元，为超过200万加州公务员（包括加州政府雇员、教育系统雇员、公共机构雇员）提供养老和健康支持。光它自己，就雇了2843人。
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的总部加州是美国人口最多的一个州，约有3400万人，2021年GDP达到3.35万亿美元，相当于全球第五大经济体。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也是美国最大的公共养老基金，管理它的人名气比不上巴菲特，但绝对不会是一群蠢货。
况且，像「罢免巴菲特」这样的事儿，这个基金也不是第一回干了。
1992年11月，通用汽车（GM）董事长兼CEO罗伯特·斯坦普尔被罢免，彼时他兼任这两个职位才2年。外界都认为，这是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游说董事会的结果。要知道，斯坦普尔自1958年进入通用汽车，一直兢兢业业，作为工程师在通用汽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竟然就这样被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而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从来也算不上通用汽车的大股东。
2003年，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公开谴责理查德·格拉索，认为他作为纽约证券交易所的董事长兼CEO，工资太高了，管他工资的委员会成员又全部由他自己精心挑选，监管完全没意义。这一大嗓门喊出来，舆论纷纷质疑格拉索。第二天，格拉索就自动请辞。同样，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也根本不是纽交所的大股东。
自1980年代至今，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因为总是积极行使股东权利，监督并影响公司的决策，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被认为是美国最具影响力的养老基金，也是积极股东中的领导者。它提出的动议，似乎总站在大众这一边，因此也最容易得到舆论的支持。它最显而易见的几个立场是：
1.推动改革高管薪酬，减少高管和普通员工之间的薪酬比差异，减少「金降落伞」的 出现。「金降落伞」本来是指员工离开时公司给的福利补助，如今广泛用于CEO们过高的遣散费大礼包。2. 监督公司运行是否符合人权、环境和劳工标准，推动公司公布其与气候变化有关的数据，要求公司承担更多社会责任。3. 作为「负责任的民用枪支行业原则」的签署者之一，致力于让枪支制造商、经销商和零售商参与加强枪支安全。
换句话说，它支持枪支管控。关于这一点，先别急着用国内对枪支的看法来判断。在美国，枪支问题向来是两党政治博弈的重要领域，民主党支持控枪，共和党坚决捍卫拥枪权力，而加州长期以来就是民主党的大票仓，截至2022年3月1日，加州登记选民中明确支持民主党的占46.74%，支持共和党的只有23.92%。哪怕是一个公共基金，它也天然带有政治偏向。
正是因为这些立场，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才会如此想让巴菲特「下台」。
众所周知，巴菲特是著名的不干涉投资者，或者叫「消极股东」。在他看来，买股票就是买公司，只要一个公司的护城河足够深，就值得投资。因此巴菲特几乎不会干预被投公司的管理，更不用说发多少工资这种具体事宜了。
这种投资态度也让伯克希尔不可能对被投公司施压，让管理层提高给员工的待遇，以及主动承担社会责任，公布公司为应对气候变化而做的努力。
2018年，巴菲特公开表示过：「我不会将我的政治观点强加于伯克希尔的业务活动。」说这话时，巴菲特刚刚反对了伯克希尔股东关于禁止被投公司与枪支制造商做生意的提案。让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亲民主党的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可不愿意。
此外，伯克希尔的接班人问题也为「罢免运动」添了一把火。 去年伯克希尔就对外公布过巴菲特的接班人。当巴菲特卸任后，由他的儿子霍华德·巴菲特担任董事长，投资经理格雷格·阿贝尔担任CEO，伯克希尔的投资文化不会改变。但巴菲特到底什么时候退休，始终没有具体时间。
就在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公开支持罢免他的前几天，巴菲特表示，目前自己身体健朗，没有退休计划，接班人自己也没准备好。
这个即将92岁的老人甚至还说：「我随时都在为伯克希尔工作。」
问题是，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希望他这样工作吗？
苹果、美国银行、美国运通、可口可乐、穆迪，伯克希尔的前五大持仓公司，同样也是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的投资标的，它显然希望对这些公司施加更大的影响力。
例如可口可乐，巴菲特的挚爱，他曾说自己身体里有25%都是可乐。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觉得可口可乐本应该运营得更好，如果把兼任董事长和CEO詹姆斯·昆西换掉的话，但巴菲特不会对此表态。早在2004年，该基金对巴菲特的这种消极态度已经非常不满，曾极力反对股神连任可口可乐董事，结果失败了。据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披露的信息，2021年第四季度，因为可口可乐与II型糖尿病密切相关，可能给投资者带来环境、社会和治理风险，它已卖出超过400万股可口可乐股票，将总持股量减少了25%。然而在这一季度，可口可乐的股价表现非常亮眼，可见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所做的决定并不完全源自持续盈利的目标。
如果巴菲特继续在伯克希尔工作，可想而知，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这类「积极股东」想利用一小部分股份对被投公司施加重大影响力的行为，将受到更大的阻碍。
「罢免巴菲特」，是利益攸关，更是政治需求。
03
谁在支持股神「下台」
那么，会有人支持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的罢免行动吗？
当然会。4月21日，也就是这个提案公开次日，媒体不仅拿到了伯克希尔的回应，还采访到了一些匿名投资者。
伯克希尔董事会声称，巴菲特会继续担任这两个职务。然而伯克希尔的一些匿名投资者却对媒体表示支持这一提案，「尽管他是巴菲特，但还是有些问题应该解决。」
这些投资者担心的问题，除了巴菲特和芒格两位高龄领导者迟迟不退休之外，还有伯克希尔高管的高薪问题，以及该公司拒绝在气候变化和生态多样性方面付出更多的努力。
对于一个只看收益结果的投资者而言，这些问题都是微不足道的，因为迄今为止，伯克希尔带给投资者的回报远高于同期跟投道琼斯指数的回报。但对于越来越看重「政治正确」的美国社会而言，这些问题就像白衣服上的污渍，面积虽小，却太刺眼。
这次罢免行动，与其说是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与巴菲特的「私怨」，不如说是该基金代表的「股东积极主义」与伯克希尔「不干涉管理」的公司文化之间的碰撞——
前者希望以最小的代价，驱动公司为社会、环境甚至政治力量付出更多，后者坚持在商言商，只赚看得明白的钱，所有投资都只是一笔生意。
无关对错，只有立场。
4月30日，也就是五一假期第一天，伯克希尔2022年度股东大会将在奥马哈总部召开，届时将有4万人出席。在这场被戏称为「投资届春晚」、「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大会上，接班人格雷格·阿贝尔和高管阿吉特·贾因将登台，回答股东提问。
至于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的罢免提议，或许一个字也不会出现在这场盛会上，对此，其管理层早有回应：将一直努力。
股东大会结束后，6月12日，巴菲特慈善午餐将进行最后一次拍卖，起拍价为25000美元。自2000年起，巴菲特慈善午餐已进行了20次，有人因此成为伯克希尔的投资经理，有人从华尔街银行家转变为有思想的价值投资者，而今这项活动也将画上句号。
不管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多么不情愿承认，巴菲特始终是这个时代最具影响力的投资者，他与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几乎共享同一段投资历程：政治思潮此起彼伏，美国股市数次股灾，但从投资结果来看，伯克希尔远比该基金更优秀。
所以，让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努力去吧。至少从目前来看，能罢免巴菲特的，除了他本人，就只有岁月了。
资料来源：
[1] 李孟林：巴菲特股东大会本周六重磅来袭，疫情后首个线下会议三大看点最受关注 ，每日经济新闻
[2]余晓东，杨治南：股东积极主义-一个博弈论的解释，外国经济与管理
[3]刘彦沣：机构投资者视野下的股东积极主义-国际实践及中国路径，投资者
[4]CalPERS.ca.gov: investments
[5]Katherine Chiglinsky , Patrick Winters: Buffett Gets Rare Rebuke as Calpers Urges New Chair at Berkshire, Bloomberg
[6]Robert Zafft: CalPERS To Buffett: ‘Step Down’, Forbes
[7]Michael J. de la Merced: In Opposing Climate and Diversity Proposals, Buffett Risks Looking Out of Step,The New York Times
[8]Ginger Adams Otis: Lunch With Warren Buffett Goes on Auction Block One Last Time,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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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作者 |毛洪涛主编｜王滔编审｜陈润江顾问｜王淑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