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个性的年轻人,为什么都要一起当momo?

追求个性的年轻人,为什么都要一起当momo?
2025年01月13日 18:16 红星新闻

你是否在小红书、豆瓣乃至微信公众号评论区,见过一只粉色小恐龙?

这个名叫momo的小恐龙账号,似乎分外活跃,有时点赞夸奖,有时又回怼批评。当你搜索这个账号昵称时,会发现各个平台上居然有数不清的momo。

“互联网上到底有多少个momo?”一位用户曾这样提问,却得不到答案。

即使在浏览列表上使劲下滑,“momo”们也到不了底,你不知道哪一个momo与你有过交谈,也不知道下一回“擦肩而过”的又是哪一位momo。大量的用户正共同使用着这个昵称与头像,因人数众多,被称为“momo家族”。

那么,momo们究竟是谁?为什么大家愿意放弃个性化的昵称和头像,成为一模一样的momo?

匿名聊天,从QQ谈起

细究起来,具有隐匿身份的“momo家族”,并不是特别新鲜的事。

在最初,聊天软件QQ还叫“OICQ”时,OICQ2000版本便发布了隐身功能。

这个功能其实和聊天软件的初始目的很矛盾:用户使用OICQ,是为了和他人建立联系;但偏偏要在使用期间,用隐身状态只和特定好友联系,避免其他人找到自己。

但伴随着智能手机等技术的加持,“用电脑才能登录QQ”成为了时代记忆。手机不离身、有消息及时回复已经成为人们使用社交软件的习惯。

在这种状态下靠“隐身”来隐匿自己,显然越来越不具备掩饰功能。

QQ经典头像

于是,QQ空间的“小秘密”功能上线——现在看来,这一当初在年轻人群体爆火的功能,像极了如今小红书上的momo家族。

在以熟人社交为主的QQ空间里,用户可以使用“小秘密”功能匿名发布动态。同时,用户不仅可以查看自己QQ好友发布的匿名帖,“朋友的朋友”发布的信息也会给用户推送。

QQ空间“小秘密”界面

在匿名身份的掩护下,用户在“小秘密”里可以听到朋友间炸裂级别的八卦,围观毫无身份顾忌的骂战。这让QQ空间的这个玩法在当时可谓是红极一时。

那时候,不仅匿名聊天软件一个个出现,用户量较大的社交软件也都纷纷推出了各种“匿名聊天”功能。比如QQ的“坦白说”,女生粉色头像,男生蓝色头像,统一用“一个……的女生/男生”作为昵称;还有QQ邮箱曾红极一时的漂流瓶,微信摇一摇等。

QQ坦白说

乐于使用这些功能的用户,可以被看作“早期momo”。

当然,相比现在主动更换相同头像和网名的momo不同,曾经的隐身、“小秘密”“坦白说”等用户在“隐匿”上更加被动,他们或许是因为新功能出现,一时觉得时尚好玩,或许是与软件好友们跟风效仿,但从根本上来说,早在以“联络”为最初目的的社交媒体兴起之时,人们便对社交匿名化有着高度需求。

在这个需求基础之上,“momo家族”便诞生了。

虽然“momo家族”多是活跃在小红书等平台,但其实最初的momo是在微信。

微信曾经推出过一系列表情包,这只名叫“么么龙momo”的粉色小恐龙就是其中的一个。此外还有像极了微信聊天框的“气泡狗阿绿、阿白”,以及“神经蛙”和“欢乐马”。

如果直接使用微信登录其他社交软件,微信为用户提供的默认昵称和头像,就是“momo”和粉色小恐龙。

这一互联网身份的“初始设置”,本意是等待网友自行更改昵称和头像,但没想到被许多希望匿名的网友们发现新的使用方式——他们主动将头像和昵称换成统一的“momo”:如果大家都是momo,“momo”便不再是一个个人名字。当网络上出现成千上万个粉色小恐龙,“momo”们发言时便和“匿名”别无二致。

变成momo,就像一滴水融入海洋

除了“momo家族”的存在外,还有神经蛙、欢乐马、阿白等群体,甚至还有被称为“空门”的用户——昵称和头像都是一片空白。

怎么搜到“空门”账户?网友:随缘

具体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一个将个人ID隐入群体的名字,也就是“去个体化”的过程。

这一过程,在另一个匿名昵称“关雅荻”里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关雅荻”本是一位视频博主的名字,他曾在帖子里表示对momo的不满,认为momo用户是在以“自轻”的方式进行自以为是的“自保”。

这一具有攻击性的帖子很快遭到momo们的反击。让人意想不到的是,momo们的反击方式也十分“momo”:他们把自己的头像与昵称都改成“关雅荻”,回击的“momo家族”变身成为“关雅荻家族”。

转眼间,“关雅荻”的帖子下出现了大量“关雅荻”,他们顶着“关雅荻”的昵称和头像,反问真正的关雅荻“这样还自轻吗”。

这个事件在豆瓣上被网友戏称为“momo大战关雅荻”。自此以后,“关雅荻”这个本来还有些小众的名字迅速位列神经蛙、欢乐马之中,成为颇具调侃色彩的匿名ID。

虽然“关雅荻”在评判momo时,所说的话的确有失偏颇,但他提到的“自保”,其实并非毫无道理。

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鲍曼在《流动的时代》里提到,相比于传统村镇固定的生活方式带来的认同感和确定性,现代社会的模式和框架更多是未知的和不可预估的。那些曾经的实体机构,逐渐变得看不见、摸不着,潜伏在信息洪流之中。

在小红书“大家是为什么变成momo的”提问下,不少网友的答案都是“被网暴后加入momo家族”。而对于普通人而言,更加“危险”的,可能是小红书上时不时推送的“你可能认识的人”。

由于算法的关系,用户在社交媒体上的发言更容易被推送给身边的熟人。但问题是,大部分用户都在同时使用多个社交媒体平台。对于社会需求越来越多元的年轻人来说,根据平台的不同特性可以伪装成不同的自己,并在自己设计的伪装下扮演不同的“角色”,确认自己的身份。

网友发帖,表示“不是来认识熟人的”

比如在常常用来联络领导和同事的微信上,你通过朋友圈扮演的角色或许是积极努力的上班族;在用来追星的微博上,你在微博超话扮演的是某位艺人的忠实粉丝;在小红书上,你毫无负担地评论和发帖,扮演的是“抽象的年轻人”……

情绪宣泄是匿名社交的重要功能之一。这也是为何,越是在小红书、微博、豆瓣这种“弱关系”场合,网友们越是容易玩梗“发疯”。

但如果某一天,你本在谁都不认识的地方肆意撒欢,这则信息却被推送给你的领导和同事——用网友的话来总结,这“不亚于一场裸奔”。

于是,通过“公共马甲”藏到人群中,不再受熟人关系下的规则禁锢,就成为网友们成为momo的重要原因之一。

变成momo,就像一滴水融入海洋,没有人能顺着一只被很多人使用的粉丝小恐龙认出自己。

就像许多momo自我调侃时会解释,这种行为是“大隐隐于市”一样,这既是对隐私边界的管理,也是对日常生活中需要费心经营的“人际关系”的抵抗。

momo们的“拉扯”

没有人知道网上到底有多少个momo。

2023年,一个自称“momo市市长”的“王冠momo”发了一封致全体momo的信,信中制定了“momo市市民守则”:

“一mo做事亿mo当,一个momo做了好事,所有momo一起挨夸,一个momo做了坏事,所有momo一起受罚。”

“一mo做事亿mo当”,也是许多“非momo群体”对momo的印象之一。许多网友一开始很困惑:“之前发视频被一个momo骂,结果隔天又来称赞我的视频,然后当天晚上又骂我,另一个星期又来称赞我,我以为这个momo是不是疯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不一样的人。”

随着momo越来越多,“momo家族”便从一开始的匿名手段,逐渐成为一种类似“圈子”的独特互联网文化。

当你换上momo的头像和昵称,便可以获得momo独有的归属感和认同感。momo们是网络中的一个个节点,但会在其他momo有难时速来相助。你可以发布“momo家族集合”,就有其他momo前来应援;当你发布悲伤的信息,也有其他momo前来安慰。

当“momo”变成圈子文化,momo们的二次创造力也就变得不容忽视起来。

在原始头像和昵称上,momo们开始进行个性化的改造。在昵称上,momo可以根据用户的不同状态,成为momo(上岸版)、momo(财神版)、momo(发疯版)、momo(又菜又爱玩乐高版)……头像也从粉色小恐龙,变成绿色、蓝色、彩色等小恐龙,小恐龙的动作也从一开始的微笑变成吃蛋糕、喝咖啡、求财神……

在一个吐槽自己成了其他momo替罪羊的帖子下,一位顶着倒立状态的粉色小恐龙头像的wowowowo即倒过来的momo)评论:“你就不能有点个人特色吗。”帖主很快回复:“好的倒立mo!这就去换装!”随后,这位momo的头像从平面小恐龙变成了立体小恐龙,昵称也从momo改成了nono——同样的,作为momo的“变种”,小红书上也有数不清的nono和wowo。

wowo、nono与momo的对话

这其实很矛盾:momo本就是为了隐匿个人身份,但成为momo之后,又要通过其他方式保持个人风格。

在《中国青年研究》刊发的一篇研究momo的文章中,作者这样描述momo们的“拉扯”:

“他们规避集体压力,但却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集体并日渐接受同化;他们害怕泄露隐私,却又愿意在坦言中与陌生人建立联系;他们逃离自身现实生活中已建构的既有意义,却又转向了重新表演并寻找意义的虚拟生活。这些摇摆并非消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一种时代的纠结。”

或许,momo从不是一种简单的匿名手段。

在看似隐匿的背后,他们以一种更复杂的方式存在着——他们通过躲避的方式抗争现实规则与社交媒体算法,又在匿名的保护下寻找着另一种形式的自我表达。这个过程中,隐藏、释放、匿名、认同,都在这片空间里得到某种平衡。

红星新闻记者 毛渝川 任宏伟 编辑 曾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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