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书》遗毒:民智之衰,实自此始

《商君书》遗毒:民智之衰,实自此始
2025年11月07日 23:52 读书人的精神家园
文:舒生

《商君书》作为战国法家的集大成之作,以其严密的统治逻辑和冷酷的权谋之术,塑造了秦帝国的骨架,却也埋下了愚民思想的毒种。

思想的 “除草剂”

公元前 356 年的咸阳城,卫国士子商鞅手持一卷竹简,向秦孝公献上了改变中国历史的治国方略。这卷后来被汇编为《商君书》的典籍里,藏着一套堪称 “精密” 的愚民逻辑,开篇便定下冷酷基调:“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在商鞅眼中,国家是台只需要耕战功能的机器,而民众的思想则是必须清除的 “杂草”。

《商君书・垦令》里藏着一套系统的 “除草方案”。“民不贵学,则愚;愚,则无外交;无外交,则国安不殆。” 这里的 “学” 绝非扫盲启蒙,而是特指《诗》《书》礼乐等能催生独立思考的文化知识。

商鞅的算盘是让民众不读书、不识字,自然就不会产生质疑,更不会通过 “外交”(社会联结与思想交流)形成反抗力量。他甚至列出 “十害清单”,将 “《诗》《书》、礼、乐、善、修、仁、廉、辩、慧” 斥为亡国根源,宣称 “国有十者,上无使守战”。在这套逻辑里,智慧成了原罪,思考成了叛逆。

更可怕的是其配套的制度设计。《商君书・定分》提出 “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彻底垄断教育与思想解释权。民众不必懂伦理道义,只需背熟法律条文;不用向学者请教,只需听从官吏指令。

就像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揭示的僭主逻辑:“禁止文化研究以及类似讨论的集会,防范民众之间的相互熟悉”,商鞅用法律条文取代了诗书典籍,用官吏说教取代了百家争鸣,将民众的认知死死钉在 “守法” 与 “耕战” 的二元框架里。

这种 “认知圈养” 的成效立竿见影。云梦秦简记载,秦民能准确背诵 “盗牛者黥面” 的律条,却不知 “仁义” 为何物;能算出军功爵对应的田宅数量,却不懂《诗经》里的 “风雅” 之美。

正如梁启超在《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所叹:“商君之法,务在弱民,而民智之衰,实自此始。”

从秦国到明清的愚民实践

纸上的思想若没有权力加持,不过是废纸一张。商鞅的愚民理论之所以阴魂不散,恰恰因为它在秦国被打造成了可复制的统治模板,更在后世王朝里完成了一次次 “升级迭代”。

公元前 350 年的秦国,商鞅推行 “什伍连坐” 制,五家为伍,十家为什,一家犯罪邻里连坐。《商君书・禁使》得意地描述这种状态:“夫妻交友不能相为弃恶盖非”。当亲情友情让位于告密义务,当邻里相望变成彼此监视,整个社会成了一盘散沙,而这正是专制统治者最希望看到的景象。

但亚里士多德早看穿了这种伎俩:“在民众中挑拨离间,弱化其反抗能力,使其囿于自卑和狭隘”,两千年前的东西方,专制者的心思惊人地一致。

经济上的 “贫民术” 则成了愚民的重要帮凶。商鞅规定农民需将三分之二的收成上缴国家,宣称 “禄厚而税多,则民无所于食,则必农”。当民众为填饱肚子疲于奔命,自然无力也无心思考政治得失。

秦末民谣 “产男慎勿举,产女哺用脯”,道尽了这种制度下的生存绝望。而秦始皇收缴天下兵器铸为十二铜人,正是 “弱民” 理论的终极实践,既夺其力,又愚其智,民众便成了任人驱使的羔羊。

商鞅死后,《商君书》的幽灵并未消散。明清两代将愚民术推向新高度:科举考试范围缩至四书五经,八股文格式死死捆住文人思想,顾炎武怒斥这是 “焚书坑儒之遗”。

乾隆朝 130 余起文字狱,更是将 “以法为教” 异化为 “以言为罪”。徐述夔因 “清风不识字” 诗句被剖棺戮尸,正是因为专制者最怕民众 “识字” 后开始思考。因为思考,从来都是暴政的天敌。

汉代贾谊在《过秦论》中一针见血:“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从秦代的 “焚书” 到清代的 “文字狱”,变的是手段及其程度,不变的是 “民愚则易治” 的统治逻辑。

就像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所言:“专制政体的原则是恐惧,它把思想自由看作是危险的”,这正是《商君书》愚民思想的本质。

愚民的核心

翻开《商君书》,最令人脊背发凉的不是 “愚民” 二字,而是其背后环环相扣的权力算计。在商鞅的治国蓝图里,愚民从来不是最终目的,只是实现 “国强” 的中间环节,是专制者精心设计的 “权力魔法”。

这套魔法的核心是 “利出一孔”。《商君书・弱民》直言:“民弱国强,国强民弱”,而 “利出一孔” 正是弱民的关键:让民众只能通过耕战这一条路获取财富、地位与尊严。

当经商被课以重税、游学被严厉禁止、技艺被视为 “淫巧”,民众除了扛锄头、拿兵器,再无其他选择。就像被关在单一通道里的羊群,不用驱赶也会朝着权力指定的方向前进。

更阴险的是对 “智慧” 的重新定义。商鞅将 “辩慧” 列为 “六虱” 之一,却把对法律条文的机械记忆称为 “智”;将诗书礼仪斥为 “无用”,却把杀敌数量当作 “功”。这种价值扭曲,本质上是用官方标准取代了人类的自然认知。

当整个社会都以 “能耕善战” 为最高荣耀,以 “读书思考” 为最大罪过,愚民便不再需要暴力胁迫,而是成了一种 “政治正确”。

亚里士多德在对比僭主统治术时发现:“僭主迫使其臣民穷困,好让他们为了生计终日辛劳,从而无暇顾及政治图谋”。商鞅的 “疲民” 与 “贫民” 之术,正是这一逻辑的中国版。

秦代百姓既要承担沉重赋税,又要服无休止的徭役,秦始皇时期 200 万劳力被征发修长城、建陵墓,占总人口的 10%。当人被生存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思想便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这套 “魔法” 的致命缺陷,在于它搞错了国家与民众的关系。商鞅将民众视为国家机器的燃料,却忘了燃料耗尽之时,机器也会轰然倒塌。

陈胜吴广在大泽乡的一声怒吼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仅是对秦法的反抗,更是对 “愚民逻辑” 的颠覆。即便被剥夺了教育权,被压垮了生存线,人性中对尊严与自由的渴望,终究无法被彻底磨灭。

警惕精神上的自我愚民

两千年过去,商鞅被车裂的刑场早已长满荒草,《商君书》也成了博物馆里的古籍。但那些藏在文字里的愚民逻辑,是否还以另一种形式潜伏在我们身边?

《商君书》的愚民思想是一面镜子,照见了权力对思想的恐惧,也映出了人类对自由的永恒渴望。

从 “民贵君轻” 的民本思想,到 “天赋人权” 的现代理念,人类文明的进步始终伴随着对 “愚民逻辑” 的反抗。秦帝国二世而亡的教训早已证明:“国强” 从来不是靠 “弱民” 实现的,真正的强大,是民众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拥有尊严与自由,愿意主动为国家发展贡献力量。

今天我们重读《商君书》,并非为了简单批判古人,而是为了警惕现代社会中“愚民”的新形态。

有人主动放弃深度思考,把 “躺平” 当作人生哲学;有人不愿接触异见,在同温层里寻求安慰;有人将娱乐至死奉为信条,对严肃议题嗤之以鼻。这些看似自主的选择,实则暗合了《商君书》“弱民” 的逻辑。只不过,这次的“施术者” 更多变成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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