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岳宗显的354条自拍视频,我才读懂一位父亲的孤勇与狼狈

看了岳宗显的354条自拍视频,我才读懂一位父亲的孤勇与狼狈
2022年01月23日 23:29 远读重洋

出品 | 王耳朵先生

2021年2月10日,是腊月二十九,牛年除夕的前一天。

也是儿子岳跃仝失踪的第182天。

岳宗显打开手机,操着浓重的口音,录下一条5分钟的视频。

“儿啊,过年了,你还没回来。我们一直在找你、等你,可你还没回来,也许你有你的难处。

如果你实在不能回来,那就给爸妈来个电话,好吗?

希望你在外面能过个好年,祝你新年快乐。”

末了,他对着镜头,长长叹了口气。

这是岳宗显在网络上发布的第299条视频。

5天前,44岁的岳宗显在北京朝阳区,被诊断为新冠无症状感染者。

流调记录显示,被检测出阳性前的14天,他一共打了28份工。

扛沙袋、水泥,搬运建筑垃圾,没有固定时间,没有固定地点,哪里有活就奔赴哪里。

他的辛劳,让很多人心酸落泪。

这是大数据统计下,一个普通人的生活痕迹。

可我无意中发现,一直以来,岳宗显也在尝试用手机,记录下自己的日子。

3年,他拍过354条视频。

不同于流调报告的精准、细致,他摇晃的镜头里,全是粗糙的生活碎片。

但正是这些碎片,拼凑成了一个父亲最真实的轨迹。

曾经的一家四口

图源:岳宗显的视频

01

岳宗显是从2018年开始学着拍视频的。

他的老家在河南农村,为了打工,举家迁往了山东威海的一个镇上。

这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

父亲瘫痪在床,母亲年迈。

两个儿子,一个刚刚成年,一个尚在读小学。

一家几口,住在墙面斑驳的平房里。

推门望去,只有破旧的桌子、床,和屈指可数的家具。

岳宗显用镜头记录的,就是自己这平凡的生活和家庭。

平常,他做船员,随着船只出海,常常一去就是好几天。

离家的日子,码头、甲板构成了他生活的画面。

偶有闲下来的片刻,他会拍下一望无际的海面。

配上音乐:漂泊的男人也很想家。

但岳宗显的伤感仅止于此。

他很少抱怨。

即便奔忙劳苦,可更多的时候,他的视频音乐,有着干劲十足的歌词:

“干就完了,干出个样来给自己看。

不靠天不靠地我只靠我自己,用勤奋的双手,创造出奇迹。”

念着身后的家人,岳宗显总能尝出枯燥生活里的甜。

路边漂亮的野花,会让他驻足。

走在路上,他会灿烂地对着镜头微笑。

漂在海上,他也会向着家人比个耶。

妻子一边在家照看孩子,一边在工厂晒海带赚点收入。

岳宗显便“时尚”地学起了合拍模式,对着妻子竖起大拇指。

岳宗显的视频账号名字,叫“家和万事兴”。

家,是他的信念。

在外的日子,他一遍遍翻看两个孩子的照片,编辑成寄托思念的视频。

归家的时候,他会买上蛋糕,为小儿子庆祝生日。

带着老婆孩子,开心地吃一顿并不算精致的大餐。

最高兴的,要数在外做帮工的大儿子岳跃仝回了家。

有一回,家人为岳跃仝接风,摆起了丰盛的饭菜。

席间岳宗显拿起手机拍下这团聚的画面,有人见了,笑他:“还在拍视频呢。”

他不好意思地把镜头转回自己,腼腆地笑笑。

幸福,却溢于言表。

2020年1月26日,是正月初二。

岳宗显没有出海,大儿子也在放工,全家人团团圆圆过了个年。

那天,简陋的老屋里,小儿子在玩游戏,大儿子在教妈妈用手机。

岳宗显拍下了这个画面,配了行字:

“真有福啊。”

这些,就是变故发生之前,岳宗显录下的234条视频。

赚钱、养家,一天天重复地过,维持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谈不上什么精彩。

但那些与孩子、老婆相伴的时光,足以撑起一个男人所有的坚韧。

岳宗显录下和大儿子的自拍

02

2020年8月9日,岳宗显的大儿子岳跃仝突然失踪了。

在家人的眼里,这是个内向老实的孩子。

初二辍了学,岳跃仝学过针灸,做过帮厨,之后一直在威海一个食品厂打零工。

厂子所在的地方,离家不过50公里。

那天,19岁的岳跃仝因为肚子疼想回家。

领导便送他去附近的公交站。

可此后,岳跃仝不见了踪迹。

电话拨通,无人接听;QQ和微信,无人回复。

直到岳跃仝的手机关了机,家人的电话再也打不进去。

那时,岳宗显还在出海。

得知孩子失踪的消息,他慌慌张张赶回了家。

报警,挨家挨户问,发寻人启事。

法子用尽了,也没能找到儿子的踪迹。

岳宗显的生活,陷入了停滞。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心思工作、拍视频,而是开着三轮摩托车,把威海市找了个遍。

一个雨天,他心焦地四处奔波,却出了车祸。

擦破了腿,还赔了对方2000多块钱。

8月27日,苦寻无果的岳宗显第一次在网上发布了寻子视频。

背景音乐的歌词里,一遍遍唱着,“快回家吃饭吧”。

往后,岳宗显的视频呈现的,是两种不同的画面。

一个孩子丢了,可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

需要工作,需要挣钱,岳宗显还是得随船出海。

只能一次次孤零零把镜头对着大海,反复听着让人心碎的歌。

而一段工结束的日子,岳宗显便开着贴有寻人启事的三轮摩托车,满世界地找孩子。

他去了泰安,去了威海,还有济南、乳山。

山东找不到,他又往外跑。

去了天津,去了河南、河北。

十多个城市,岳宗显举目无亲,只能睡在银行的ATM机旁。

没钱,就在当地打工,边糊口,边到处问,问不到,再去下一个地方。

那随手拍下的无数街景,已分不清是在哪一座城市。

岳宗显从来没有放弃。

那年11月,他到了天津。

走在天津街头,他举着手机,对儿子说:

“孩啊你在哪?我在天津中环,在找你。”

妻子在视频里喊着儿子:

“儿啊,你不是想要华为手机吗,我去给你买。

你不想回来也没关系,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给你邮过去。”

隔了段时间,又发了条视频:

“仝仝,妈妈给你买了新手机,你快回来吧。”

无数个日夜,岳宗显对着天空、马路、高楼、村庄,苦苦询问孩子的踪影。

落雪的冬季,他挂念孩子能否吃得饱、穿得暖。

2021年春天,岳宗显又一次踏上了异乡寻子的路。

这一次,他收拾好行囊,决定“北上征战”。

因为儿子曾在北京五环的一家餐厅帮厨,岳宗显便来到北京摸寻着孩子的踪迹。

一边打零工挣钱,一边挨个小饭馆、餐厅问去。

一间陈旧的房间,是他落脚的地方。

一锅简单的饺子,是他果腹的食物。

岳宗显的视频里,再也不见笑容和欢快,只剩思念和苦涩。

那之后,他也回家过两次。

一次,是为了多挣些钱再度出海打渔;一次,是因为年迈的母亲摔断了胳膊。

可身上的担子再重,每一次,他仍坚持着再度回到北京,寻找儿子。

03

2021年10月12日,岳宗显接到老家公安机关的通知。

称早在岳跃仝失踪后的半个多月,当地一水塘内,发现一具高度腐败的男尸。

经过DNA比对,确定为岳跃仝,让岳宗显去认尸。

岳宗显去了。

他看着那已经腐败到看不清脸的尸体,摇摇头,不信。

妻子听说儿子死了,哭得瘫在地上。

孩子的爷爷奶奶,哭了一遍又一遍。

但岳宗显就是不信。

“那个尸体很胖,圆脸。我儿子很瘦,长脸,我觉得不是,我不相信那是我儿子。”

可4天后,他发了条视频。

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全部花白。

北京成了岳宗显唯一的希望。

既然儿子在那生活过,工作过,他就要去找,一直找下去。

于一个父亲来说,相信孩子还活着,也是支撑自己活着的动力。

2个月前,岳宗显又一次背着蛇皮袋,坐着火车来到了北京。

在北京,他加入了一个招工的微信群。

群里有很多“老板”,只要发需求,岳宗显就抢着接活。

拉建筑垃圾的货车,白天不让进城,岳宗显就从深夜11点开始出工。

一袋60斤的沙子,一袋100斤的水泥,搬一袋,1块钱。

上一层楼,多加1块。

早上4点多收工回来,眯上一会儿,中午再出去找活,只为多挣一点。

岳宗显没喊过累。

“我靠自己的力气,靠自己的双手,挣点钱。

挣了钱,我就找孩子,没钱了我就打工。

我努力,就是为了把孩子找回来。

我辛苦一点,就算把命搭在里面,也要把孩子找回来。

可厄运没放过苦命人。

这个苦苦寻找孩子一年多的父亲,染上了新冠。

在北京地坛医院的病房里,岳宗显第一次对着手机,哭了出来。

他不是怕病,不是怕苦。

是怕自己倒下了,无力再养双亲,无法再找到儿子,带他回家。

04

有人说,岳宗显的感染,是不幸,也是幸运。

因为流调,他的经历、生活,被人看见、知晓。

无数人为他鼓励、转发,希望早点帮他找到儿子。

可两天前,威海荣成的警方通报,再次显示,岳跃仝已确认死亡。

但在隔离的病床上,岳宗显发了一条朋友圈。

“好心人们,我不需要捐助。把儿子找回来,是我最大的希望。”

又拍下病房的内景,写道:

“儿啊,何时才能回来。”

配上的歌词,仍是思念。

有位作家写过:

“在相信与不相信之间,仿佛还有更令人沉吟的深度。”

岳宗显苦过,痛过,绝望过,咬牙硬扛过。

谁也不知道寻找儿子的532天,时间是怎样在这个父亲的心里冲出了千沟万壑。

即便太多人告诉他,没可能了,认命吧。

他仍千里独行,不肯熄灭心底那一点点光。

“我相信我儿子就是不小心走失了。等我隔离结束了,我就要回家,骑上我的摩托车继续去找儿子。”

大数据中的流调轨迹,只是他人生中短短的一瞬。

而他记录下的354条视频,才真正让我看见一个父亲的跋涉。

谁又能苛责一位父亲的不相信呢?

有了那一点点信念的支撑,才不至于让自己垮下去。

父亲,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却又最狼狈的斗士。

我唯有祈愿。

祈愿这世上少一些像他这样拼命的父亲。

祈愿他早日康复,往后的人生,能够被命运善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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