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国债利率展望：可能仍会走高但通胀和收益率失控的可能性不大

内容提要

近期，美国国债收益率大幅上涨，国际社会开始担心美国通胀和无风险利率不断抬升的问题。影响美国10年期国债利率的主要因素分为实际自然利率、通胀预期和期限溢价三大类，今年以来三者都有所提高。但也有一些阻碍通胀的因素，综合来看，国债利率还会走高一段时间，但通胀和收益率失控的可能性不大。

今年以来，美国国债收益率（简称美债利率）大幅上涨，国际社会开始担心美国通胀和无风险利率不断抬升的问题。新冠疫情以来，美国国会通过三个舒困法案，总额高达5万亿美元。2020年和2021年，美财政赤字与GDP的比率分别为15%和8.9%，2020年末美联储资产负债表规模达到美国GDP的87.9%。笔者认为，国债利率还会走高一段时间，但通胀和收益率失控的可能性不大。

一、美债利率走高的原因

影响美国10年期国债利率的主要因素分为三大类：实际自然利率、通胀预期和期限溢价。今年以来，三者都有所提高，具体如下。

（一）通胀预期升温

理性预期理论和卡甘模型揭示了通胀预期的自我实现，导致工资、成本不断提价。受经济过热产出缺口弥合等因素影响，即使需求没有变化，但是上游大宗商品等价格持续上涨传导到消费品，会导致CPI上涨。

一是金融市场对美国通胀的预期开始走强。拜登新政府和财政刺激政策提高了需求恢复和通胀预期。拜登上台后，在上届政府已有3.1万亿美元的两轮舒困法案基础上，迅速和国会达成1.9万亿美元的纾困法案，空前慷慨的刺激法案含有对居民和企业大量转移支付和税收减免，推动美国居民消费增速回升，将显著提振2021年美国经济。从1月4日到3月末，IIPS隐含的盈亏平衡通胀率显示，10年通胀预期从2.01%上涨到2.35%。若再综合考虑未来民主党主张提高最低工资、提高中产阶级收入、新一轮基础设施投资等因素，则美国通胀还有抬升动力。

二是大宗商品价格迅速反超疫前水平。能源外主要大宗商品价格已经高于疫情前水平。2020年3月以来，全球央行扩表推高了大宗商品价格。尤其是金属和农产品价格快速反弹，全年分别上涨18%和13%。市场预计，2021年，由于发达国家复苏、美元流动性泛滥、大宗商品金融化、资源出口国疫苗短缺以及地缘政治、新兴市场债务沉重、气候灾害等风险的影响，大宗商品价格估计还将维持高位。

三是逆全球化抬升通胀预期。疫情放大了经济全球化的弊端，由于防疫物资和消费品供应受到疫情严重冲击，西方各界对必要物资供应链安全的担忧压倒了外包提升效率的好处，并将从国家安全的角度考虑和改变现有政策。拜登政府已经下令审查关键供应链安全，未来很可能以保护中产阶级就业为由强化贸易保护主义措施，这些非商业性做法必将增加成本和通胀压力。

四是央行放水刺激流动性泛滥和通胀预期抬升。疫情以来，美联储迅速将利率下调到零，重启每月1200亿美元的量化宽松（QE），并创新多种借贷便利工具向银行体系注入流动性。其它央行也加大了资产购买计划，通过买入大量政府和公司债券，向银行体系提供大量廉价资金。目前，零利率和负利率债券在全球的比例超过40%。疫情期间金融监管放松也为炒作大宗商品提供了宽松的政策环境。宏观对冲基金纷纷借入廉价资金做多大宗商品。

（二）实际利率正随经济恢复而回升

拜登上台后，疫情防控进展产生了广泛的乐观情绪，疫苗接种进展及良好效果提振了市场对经济复苏的信心。目前，全球推出了10款疫苗，年产量高达126亿支。截至5月5日，全球疫苗接种12亿人次。美国订购了10亿支疫苗，足够每个美国人接种两次。3月下旬每日接种约300万人次，累计接种超过1亿人次，疫苗获得非凡的成功，确认了经济复苏速度将会超原先预期。

2020年4季度，美国GDP环比折年率达到4%，2021年3月1日公布的美国2月ISM制造业指数升至60.8，创近三年最大扩张速度。ISM制造业数据公布后，美国10年期国债收益率小幅走高。在经济好转刺激下，相比通胀预期，实际利率也在加快回升。

（三）美国国债发行量增加和货币政策新框架提高了期限溢价

期限溢价是对投资者持有长期证券所承担额外风险的补偿，包含了通胀波动性溢价、流动性溢价、风险偏好等因素。1990年以来10年期和2年期美债之间的期限溢价平均为114个基点，2020年1月20日最低跌至0，2021年3月末反弹到143个基点。究其原因，疫情期间美国债发行量居高不下，2020年为4.3万亿美元，2021年至少3.1万亿美元，刺激了债券市场风险偏好的上升。同时，美联储2020年8月采用平均通胀目标制，不仅会提高通胀水平，而且将可能推高通胀波动率，市场要求更高的风险补偿，因此期限溢价不断走高。

二、未来美债利率走势展望

从1970-2020年间的美债利率曲线变动看，不同形态反映了宏观经济周期的运行情况。通常，当美国国债利率曲线向右上方倾斜时，即长期利率与短期利率间的利差日益扩大时，说明美国经济即将进入复苏繁荣阶段。倾斜角度增大说明市场预测美国经济反弹力度增大。当然，国债利率不一定准确预测经济复苏和通胀升温。具体来说，虽然上述因素推动美债利率走高，但也有一些阻碍通胀的因素，包括：一是产出缺口，经济复苏初期，由于产能过剩，物价不会很快提高；二是经济复苏初期，虽然货币较多，但是货币乘数和货币流通速度依然较低；三是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背景下，发展中经济体的基本消费品纷纷输入美国，压低了美国的通胀。

（一）产出缺口、挤出效应和持久收入效应削弱财政刺激效果

当前，美国和其它国家产出缺口仍然较大，美国经济基本面不支持美债利率大幅反弹。根据美国国会预算局2021年2月预测，美国去年产出缺口是-3.41%，2021年是-2.26%，虽然美国产出缺口在下降，但是今年美国可能还会出现低于潜在产出的情况。2020年，美国工业产能利用率仅为71.89，为有记录以来第二低点，仅次于2008年金融海啸期间，离平均值80.07还有相当大的差距。此外，产油国增产的空间和动力很大，美国页岩油井的重启速度很快。

危机后美国经济修复是个漫长过程。目前美国的失业率为6.2%，远高于疫情发生前达到的3.5%。从历次修复过程看，危机后的经济重启和修复平均需要1.5～2年。从受损部门看，从次贷危机的金融和房地产行业扩大到服务、能源、交通等重资产行业和社交型行业，重启更加不易。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预测，尽管美国经济有望在2021年回到疫情前水平，但在2025年之前都将低于潜在产出水平。鉴于疫情挑战仍在，经济复苏将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实际利率很难快速上升。

财政扩张将会出现对私人投资的挤出效应。3月23日，拜登公布2.25万亿美元的基础设施计划，预计9月提交国会表决。表面上，这似乎可以扩大需求，但实际效果要看对私人投资的挤出效应，因为其资金几乎来源于征税，包括将公司税从21%提高到28%、将跨国公司全球最低税率从13%提高到21%、终止对化石燃料公司的税收优惠政策等。

持久收入效应限制美国居民消费倾向的提高。美国转移支付规模有所减少。例如和消费直接相关的失业补助从CARES法案每人每月的600美元降至300美元。同时，如果消费者预期财政转移支付是临时收入而不是持久收入，则将会储蓄临时收入，导致边际消费倾向下降。

（二）货币层面也有一些对通胀的限制因素

货币流通速度趋降限制通胀涨幅。虽然美联储投放天量货币，但21世纪尤其是2020年以来，货币乘数和流通速度趋于下降，结果导致基础货币的扩张能力下降，货币循环速度下降，货币过多地囤积在金融体系，一定程度降低了流入市场的货币数量。

美债利率上升伴随的美元升值抵消大宗商品和进口商品涨价。财政刺激加上美国良好的经济数据都重燃了美国经济复苏的乐观预期，年内，美元可能盘整甚至继续走强。

国际层面的政策协调缺位也会压制通胀。本次新冠疫情危机与2008年不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下，新兴市场经济权重已经超过发达国家，且各国没有协调财政和货币政策扩张。相反，一些央行率先启动加息周期，以应对美债利率和本国通胀大幅上涨。

（三）长期性、结构性问题制约美债利率上行

实际自然利率，即长期均衡利率，反映了储蓄等于投资状态下的自然利率，由实际因素决定。由于人口老龄化因素、技术进步放缓等原因，最近几年，美国潜在GDP增长率和实际自然利率都呈现下降趋势。潜在GDP增长率大约在2.3%～3%，按照理论，实际自然利率不应高于前者。

第三产业对美国经济增长和CPI有决定性作用。美国的第三产业占比高达80%。美国CPI构成中，服务业占比62.5%。因此，服务业价格变动解释了CPI尤其是核心CPI的大部分波动。

酒店休闲餐饮娱乐等服务业重启和涨价难度较大。由于新冠疫情打击最大的是到店类服务业，因此，疫情一旦结束，这些行业可能会产生恢复性的增长。但由于一些人的生活模式和消费模式发生了根本性转型，因此重启和涨价难度较大。

此外，大宗商品很难重现黄金十年的超级牛市。由于全球正在进行低碳转型和中国工业化已经放缓，当前世界经济基本面已不支撑商品长期牛市。下半年，十年未见的高价正在刺激全球各国石油和其它大宗商品行业开足马力生产，压制大宗商品价格。

（四）债务负担限制利率上行空间

美债利率上限还受到沉重债务的限制。理论上，长期利率应当在名义GDP增长率以内，否则将陷入庞氏骗局。次贷危机后，全球主要央行纷纷采取大规模的货币宽松，但如今深陷低增长、低利率、低通胀和高债务的“三低一高”的泥潭。债务与GDP的比例迅速上升。美国2018财年的政府债务为24.56万亿美元，加上美国私人的债务在2018年时就已经达到了美国GDP总量的197%，总计317%。扣除政府间债务大约300%。按照潜在GDP增长率为2.5%～3%，通货膨胀采用美联储长期通胀目标2%，可以计算出长期名义GDP增长率大约4.5%～5%。可以得出美国社会平均利率上限为1.5%（4.5%/300%）-1.9%（5%/300%）。即使考虑到财政收支可以代际转移剔除政府债务，美国私人部门平均利率上限为2.3%（4.5%/197%）-2.6%（5%/197%）。由于企业债务较国债利率高，所以，国债利率持续突破2%的概率不大。

作者：温建东，博士，剑桥大学管理学会；李永宁，天津工业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