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据业务定价机制探讨——从成本核算到价值重估

内容提要

票据市场是连接金融与实体经济的关键纽带，其定价机制的科学性和精确性直接影响对实体经济支持效能、资源配置效率及商业银行效益。当前，我国票据业务定价存在基准模糊、成本与回报核算不全等问题，导致真实价值被低估。文章构建多层次、全生命周期的票据定价与回报分析框架，厘清核算逻辑，推动票据业务合理定价与健康发展，使其在服务“五篇大文章”与供应链金融中发挥更大作用。

一、票据定价的概念与核心作用

票据业务是商业银行重要的短期资产业务，其价格形成机制影响银行盈利能力与风险管理水平。在现代金融体系下，票据价格既反映资金时间价值，更体现信用、流动性风险及运营成本等的综合影响。深入理解票据价格内涵与外延，对构建科学的票据业务定价体系具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价值。

（一）票据定价的概念界定

1. 直贴定价基准：存款成本为核心

直贴业务是银行向企业提供短期融资的信贷投放行为，资金源于存款，定价以同期一般性存款的综合成本为核心基准。该成本包括存款利息支出、运营成本、资本成本及风险溢价。其中，存款利息成本即对应期限存款的利息支出，运营成本含网点运营等成本，资本成本按监管要求计提，风险溢价覆盖承兑行信用风险与企业违约风险。全面考量这些要素才能保证直贴定价合理科学。

2. 转贴与回购定价基准：市场利率为导向

转贴和回购业务发生于金融机构之间，资金多来自银行同业市场主动负债，定价需紧密挂钩同业市场利率，反映市场资金供求状况，同时兼顾期限利差、信用利差等市场因素，确保定价市场化。

3. 全生命周期定价：价值创造为核心

全生命周期定价从价值创造视角，将票据从承兑、直贴、转贴、回购到到期托收的完整流程视作价值创造链条，通过系统核算各环节成本收益，可以有效避免传统定价模式下各个环节价值核算的碎片化和片面性，全面衡量业务综合价值贡献。

（二）票据定价的核心作用

1. 资源配置的指挥棒

科学的票据定价机制可引导商业银行优化资源配置。合理的定价信号可帮助银行识别票据业务真实收益，将信贷资源投向高收益领域；差异化定价策略能优化业务结构，促进直贴、转贴等业务协调发展；基于风险调整的定价模型可平衡收益与风险，实现风险调整后收益最大化。

2. 经营效益的度量尺

票据定价机制为评估业务经营效益提供客观标准。多维度收益核算体系可衡量不同业务环节、产品类型、客户群体的价值贡献，既有利于优化业务考核，又能为业务决策提供数据支持，推动票据业务从规模导向转向价值导向。

3. 风险管理的定盘星

现代风险管理强调通过价格机制合理补偿风险。科学的票据定价机制可将风险因素量化为成本，通过价格信号传导至业务前端。该机制有助于银行识别、管理风险，引导客户行为，促进市场纪律形成。在信用、流动性和市场风险复杂的当下，基于风险调整的定价模型尤为重要。

二、票据定价的现状、问题与成因分析

当前我国商业银行票据业务定价较粗放，定价机制不完善、成本收益核算不准确等问题突出，制约了业务价值创造能力与服务实体经济效能，深入分析问题及成因是构建科学定价体系的前提。

（一）票据定价现状与问题

1. 资金成本核算失真

多数银行采用单一内部资金转移定价（FTP）体系，未区分业务实质与成本特性。直贴属信贷业务、资金源于存款，却沿用同业业务FTP价格，导致真实成本低估；忽视活期、定期、协议存款的成本差异，平均化处理无法反映真实成本；票据相关运营成本未充分体现，而是笼统计入银行整体运营成本。

2. 回报评估维度单一

回报评估过度关注显性收益，忽视隐性价值与综合贡献。显性收益主要聚焦转贴买卖价差，对直贴利率溢价和承兑手续费重视不够，在流动性充裕时局限性更突出；隐性价值方面，保证金存款、结算存款等价值被忽略，像承兑保证金这种低成本资金来源未在定价中体现；综合贡献上，客户维护、交叉销售等价值虽难以量化，但对长期发展意义重大。

3. 风险成本覆盖不足

风险定价不充分。不同承兑行信用等级差异显著，国有大行、股份制银行、城商行、农商行风险水平不同，但定价未充分予以评估，高风险业务收益无法覆盖成本。

4. 生命周期价值割裂

票据全生命周期价值被不同业务环节和部门割裂。因部门间存在壁垒，承兑、直贴、转贴分属不同部门，考核与利益诉求差异使价值评估独立。同时，考核指标间存在冲突，公司业务部门关注手续费与保证金，信贷部门关注直贴利息，金融市场部门关注转贴价差，分散考核机制忽视了整体价值。此外，信息共享不足，无法跟踪单张票据全生命周期价值。 

（二）问题成因的深层分析

1. 管理惯性制约

回顾历史，在利率管制与信贷规模严控阶段，票据业务主要用于调节规模与流动性，盈利性非首要考虑，由此形成“重规模、轻定价”的惯性。即便利率市场化改革深入推进，但该惯性仍然存在，科学定价的价值未受到重视，且定价改革涉及多部门利益调整，阻力较大。

2. 系统建设滞后

商业银行核心业务与管理会计体系围绕存贷款设计，对横跨信贷与货币市场的票据业务支持不足：成本核算系统难以精准归集全部成本，尤其是运营与资本成本计量难；风险计量能力欠缺，信用、期限风险量化需专业模型，但投入不足；数据基础薄弱，票据业务涉及的企业信息、交易信息、市场信息等多维度数据质量不高、标准化程度低，制约精细化管理发展。

3. 理论认知局限

对票据本质特征认知不足。一是未深入理解“双重属性”，直贴的信贷属性强，其应参照贷款定价，转贴的资金属性强，其应参照货币市场定价，但现实中这种差异往往被忽视；二是风险收益平衡认识不足，传统理念重收益轻风险，未充分体现风险调整后收益的核心地位；三是忽视价值链整合，研究与操作多侧重单一环节，缺乏系统视角。

三、票据定价与回报核算的研究框架构建

针对当前票据定价的突出问题，需构建以价值创造为核心、以风险调整为基础、以全生命周期为视角的科学、系统、可操作的定价与回报核算框架，实现票据业务定价从粗放向精细转变。

（一）资金成本计算基准的重构

1. 直贴业务资金成本模型

直贴业务资金成本应当基于存款成本构建多层次计算模型。具体公式如下：

C_d=FTP_D+OC+CC+RP_d

其中，C_d表示直贴业务资金成本，FTP_D表示存款FTP价格，OC表示运营成本分摊，CC表示资本成本，RP_d表示存款业务风险溢价。

在具体计算中，需重点考虑以下要素：（1）存款FTP价格，该价格根据票据业务期限与资金来源特征，匹配相应期限的存款FTP曲线，反映的是流动性差异；（2）运营成本分摊，该要素需建立科学成本动因模型，细分人工、系统、网点等成本，确定各成本项目的动因；（3）资本成本，该成本依据监管资本要求与经济资本配置原则确定，经济资本回报率根据银行资本成本与盈利目标设定；（4）存款业务风险溢价，用于覆盖存款保险成本与流动性风险，根据资金来源存款类型做出对应选择。 

2. 转贴/回购业务资金成本模型

转贴和回购业务资金成本应当基于市场利率构建动态调整机制。具体公式如下：

C_i=max(SHIBOR_t,NCD_t)+LC+RP_i

其中，C_i表示转贴/回购业务资金成本，SHIBOR_t表示对应期限的SHIBOR利率，NCD_t表示对应期限的同业存单利率，LC表示流动性成本，RP_i表示同业业务风险溢价。

这一模型的核心是动态反映市场资金供求与风险状况。基准利率选SHIBOR_t与NCD_t中较高者，以保证核算审慎，避免低估资金成本，且按业务期限选择对应利率期限；流动性成本反映特殊时点市场流动性溢价，基于市场与银行自身流动性状况动态分析设定，确保覆盖流动性紧张时额外的融资成本；同业业务风险溢价用于覆盖交易对手信用风险，商业银行建立同业交易对手内部评级体系，按信用等级设定不同的RP_i。

（二）回报水平的多维计量体系

构建回报水平的多维计量体系需要打破传统单一维度的收益评估模式，从业务线回报与全生命周期回报两个层面，全面核算票据业务的直接收益、间接收益与综合价值，确保回报评估的全面性与准确性。

1. 业务线回报核算

业务线回报核算体系按照票据业务的不同环节（承兑、直贴、转贴/回购）进行划分，对各环节的直接回报与间接回报进行独立评估，清晰识别各环节的价值贡献。

（1）直接回报核算

资产回报：Rasset=持有利率-对应资金成本

交易回报：Rtrade=卖出利率-买入利率-交易成本

承兑回报：Raccept=手续费率+保证金收益

（2）间接回报核算

结算资金沉淀价值：Vsettle=沉淀资金×（市场利率-付息率）

客户综合收益：Vclient=Σ（关联业务收益×贡献系数）

2. 全生命周期回报整合

全生命周期回报整合是在业务线回报核算的基础上，将票据业务从承兑到托收全生命周期的直接回报、间接回报与运营成本进行综合整合，形成完整的价值评估，确保全面反映票据业务的综合价值。其计算公式为：

Rtotal=Σ(Rdirect)+Σ(Vindirect)-Σ(Coperating)

其中，Rtotal表示全生命周期回报，Σ（Rdirect）表示各环节直接回报总和，Σ（Vindirect）表示间接价值总和，Σ（Coperating）表示运营成本总和。

（三）风险调整因子的科学设定

风险调整因子是票据定价的核心组成部分，科学设定风险调整因子需要建立基于内部评级与量化模型的风险溢价体系，包括信用风险溢价、期限风险溢价等，同时引入风险调整后资本回报率（RAROC）作为核心绩效指标，实现风险与收益的精准匹配。

1. 信用风险溢价模型

建立基于内部评级的信用风险溢价体系：

RP_credit=PD×LGD×MAF

其中，RP_credit表示信用风险溢价，PD表示违约概率，LGD表示违约损失率，MAF表示期限调整因子。

在具体实施中，需要建立承兑行内部评级体系，将承兑行分为多个信用等级，每个等级对应不同的PD值。LGD根据历史数据和抵质押情况确定，MAF根据票据剩余期限设定。

2. 期限风险溢价模型

期限风险溢价反映资金的时间价值和流动性风险：

RP_term=β0+β1×T+β2×T2+ε

其中，RP_term表示期限风险溢价，T表示票据剩余期限，β0、β1、β2为回归系数，ε为误差项。

这一模型通过二次函数形式捕捉期限风险的非线性特征，能够更准确地反映不同期限结构的风险溢价。

3. 风险调整后资本回报率（RAROC）

引入RAROC作为核心绩效指标：

RAROC=（业务回报-预期损失）/经济资本占用

其中，经济资本占用根据监管要求和内部模型计算，预期损失基于信用风险模型计量。

四、准确定价对票据市场发展的战略意义

建立科学的票据定价机制，能提升单个商业银行效益与风险管理水平，对票据市场、金融体系及实体经济发展有深远战略意义。在新时代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背景下，准确定价是推动票据市场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引擎，为金融服务中国式现代化提供支撑。

（一）提升服务实体经济效能

科学的票据定价机制通过价格信号实现金融资源精准配置，提升服务实体经济能力与效率。基于风险收益匹配原则的差异化定价模型能精细甄别企业信用资质，识别优质小微企业，降低其信用良好、经营稳健情况下的风险溢价，缓解“融资贵”问题，同时合理提升高风险企业融资成本。这一“奖优罚劣”的价格信号促使企业重视信用建设，引导信贷资金流向高效领域，实现风险与收益匹配及金融资源优化配置。

（二）重塑票据市场生态体系

准确定价机制推动市场竞争模式转变、增强风险识别与定价能力、促进参与者专业化分工，改变票据市场生态与发展模式，实现从“规模竞争”向“价值竞争”转型，提升市场运行效率与稳定性。同时，全生命周期定价促进市场参与者专业化分工，形成优势互补、协同发展格局。因票据业务各环节的业务属性和能力要求差异大，全生命周期定价整合各环节价值，引导不同银行依自身优势定位，如国有大行和全国性股份制银行重点开展承兑与直贴业务，城商行和农商行重点开展区域内直贴业务。

（三）助推"五篇大文章"落地实施

在金融服务中国式现代化背景下，票据定价机制创新为做好金融“五篇大文章”提供支撑。科技金融方面，科学定价机制打破传统逻辑，建立科创企业票据专项定价模型，将科创属性纳入风险评估。绿色金融方面，构建全流程体系，建立绿色票据认定标准并认证，设置绿色贴现利率补贴，探索将环境效益纳入核算。普惠金融方面，优化定价机制破解困境，整合非信贷数据，建立专属模型，降低小微企业风险溢价，采用特定定价逻辑，用综合收益弥补成本。养老金融方面，以“产业适配+定向让利”模式支持养老供应链，探索票据与金融产品联动，提升黏性并构建生态。数字金融方面，借助技术实现定价“精准化、自动化、实时化”，用算法建立动态模型，实时调整参数，通过智能合约自动执行规则，无需人工干预。

（四）促进供应链票据创新发展

科学的票据定价机制为供应链票据从“形式创新”走向“价值创新”提供关键保障，通过精准评估核心企业信用传导价值、整合供应链全流程信息、优化差异化定价策略，服务产业链协同发展。

传统定价模式难以量化核心企业信用对上下游中小企业的增信作用，使中小企业票据面临“高定价”困境。科学定价机制建立“核心企业信用溢出模型”，将核心企业信用等级转化为“信用传导系数”，纳入中小企业票据信用风险溢价计算，同时尝试“核心企业担保+风险分担”模式，核心企业对供应商票据违约风险承担50%代偿责任，银行下调0.1个百分点风险溢价，形成三方共赢机制。

（五）拓展票据市场发展新维度

准确定价机制为票据市场突破传统业务边界、探索新发展空间提供核心支撑，推动票据资产标准化、深化数字化应用。在票据资产证券化方面，科学定价为票据资产成为标准化证券化基础资产创造条件，建立“风险－收益”评级体系，划分信用等级、明确预期收益率，通过动态定价模型监控价值波动、调整产品净值，确保价格与资产价值匹配。在数字化票据创新方面，定价机制数字化升级为票据市场现代化转型提供技术支撑，区块链、智能合约等技术可实现复杂定价模型实时计算与自动执行。其中，基于区块链的分布式定价可记录票据全生命周期定价数据；智能合约驱动自动定价，将定价规则写入合约，触发条件时自动调整利率并执行交易；大数据驱动动态定价优化，分析海量数据，运用机器学习算法优化定价模型参数，提升精准度。 

展望未来，票据定价机制的完善需多方协同。商业银行要加强系统建设与数据治理，提升定价精细化水平；监管部门要推动行业定价标准统一，避免过度竞争；市场基础设施（如上海票据交易所）要完善定价信息披露与基准建设，提升市场透明度。各方形成合力，才能建立科学、合理、透明的票据定价体系，发挥票据业务在服务实体经济、优化资源配置、促进金融改革中的作用，为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金融支撑。

作者：肖小和、皇甫嘉麟，江西财经大学九银票据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