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美术馆的十年,工业遗迹改造的策略

龙美术馆的十年,工业遗迹改造的策略
2024年04月15日 21:19 卷宗Wallpaper

Louis Vuitton女装艺术总监Nicolas Ghesquiere曾在世界范围内充满在地文化与艺术特色的场地举办大秀。继韩国首尔城市地标潜水大桥后,4月18日,他即将在上海龙美术馆(西岸馆)发布2024早秋女装系列,揭开首场“路易威登寰游时装秀”的序幕,让建筑美学、城市遗迹、艺术收藏与时装精神交汇。

以此为契机,卷宗对话龙美术馆的建筑师柳亦春,通过项目串联起他与上海滨江工业遗产活化之间密不可分的过往。“恰逢其时”的幸运不常降临在人们的身上,是当个人兴趣和专业所长遇见时代发展的需求才有可能出现的交相辉映。

龙美术馆西岸馆由大舍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始人、主持建筑师柳亦春操刀设计。Louis Vuitton即将在上海西岸龙美术馆举办全新“路易威登寰游时装秀”。

下图摄影:苏圣亮

2011年末,上海市徐汇区滨江地带长约11.4公里的岸线有了新名字——上海西岸。同年,原计划改造成游客中心的北票码头旧址被赋予了全新的功能——龙美术馆西岸馆(以下简称“龙美”),由大舍建筑事务所创始人、合伙人、主持建筑师柳亦春操刀设计。2014年3月28日,龙美术馆西岸馆举行开馆典礼,轰动一时,将上海西岸建设和发展推向高潮。

毫无疑问,龙美术馆是柳亦春职业生涯中的重要作品,是上海工业遗产改造的经典案例,也是中国建筑行业曾经的辉煌。个人实践、城市建设和行业发展的上行波段的叠加,使项目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柳亦春说:“龙美项目背后的一系列思考分别成为我后续实践的特定的起点。”

上海西岸滨江的历史景象。

“我是1986年来上海读书的,从青岛坐轮船到上海公平路码头,再去同济。那时候对上海的第一印象就是大,去趟(上海)交大来回就要一天,读书时完全没有来过徐汇滨江,实在是太远了。”

——柳亦春

上海地处江海之交,自1843年开埠以来,凭借航运之便,工业迅速发展。一时之间,黄浦江岸码头、工厂林立。为了满足上海工业日益增长的能源需求,煤炭装卸的专业码头“北票码头”应运而生,于1929年建成投入使用。新中国成立以后,这里被改造成为上海唯一的水陆联运交通枢纽,经航运抵达上海的煤炭在北票码头被装上火车等陆运交通工具,供给整个华东地区。

北票码头位置图,来自《沪南区地籍图》,1933年绘制。©️龙美术馆

1980年代的北票码头(上)与2002年的北票码头(下)。©️龙美术馆

随着发展带来需求的改变和生产水平的提升,传统工业不可避免地衰退,盘踞城市中心位置的黄浦江两岸老工业区逐渐沦为城市的“锈带”。好在改革开放为城市扩张和建设提供了强劲的动力,令锈带迅速迎来新生。1990年4月18日,浦东新区正式开发开放;1999年,上海决定申办世博会,园址就在黄浦江两岸,“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是上海市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无数次研讨后得出的标语,有意识地将城市化进程与世博会主题联系起来;2002年,申办世博会成功,以此为契机,黄浦江两岸综合开发工作正式启动,江边的仓库、码头、工厂等工业用地纷纷腾出,成为城市更新的土地储备,北票码头也在等待自己未知的命运。

另一边,大舍在上海新城的实践亦随着新城的发展进入尾声。

龙美术馆的设计模型。建筑师保留了场地中上世纪50年代长约110m的卸煤桥,一种由现场浇筑的混凝土“伞拱”结构连接着墙体与屋顶。©️ 大舍

2001年,中国加入WTO,引入注册建筑师制度,工作满十年的柳亦春与陈屹峰和庄慎一起成立了大舍建筑设计事务所。当年上海正在践行“一城九镇”的新城建设思路,所以大舍早期的项目也多集中在嘉定和青浦一带。

新城的土地以农田居多,场地一片空旷,只有小河等自然景观,在空地上盖房子所能依凭的是早已无实物遗存的地方历史,以及个人对于园林,水乡等江南传统空间的抽象思考。“当时梦寐以求在城市中心盖房子,最好旁边都是建筑需要我去对话,但是没有机会。”

2011年,徐汇区相关部门领导找到大舍,希望他们将北票码头旧址改造成游客服务中心。这里并不是市中心,但总比新城更靠近城市。柳亦春答应了。这是大舍在城市里的第一个实践项目。

上海龙美术馆西岸馆。被建筑师保留下来的卸煤桥是城市历史记忆的见证者。

摄影:苏圣亮

“龙美可能是因为条件的限制让我挤出的一个作品,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巧合。”

——柳亦春

在大舍接受委托之前,该项目已经有过几轮方案,地下停车场已经建设完毕,存在8.4m的正交柱网。所以柳亦春需要在工业遗存和既定轴网的基础上发展自己的方案。前者决定了建筑形式、功能、结构之间高度统一的设计逻辑,后者则决定了美术馆的空间尺度。

初到现场,柳亦春就被北票码头旧址运煤的漏斗震撼。“我在想这个美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历史的沧桑,是工业建筑的直接,是裸形的结构,还是废墟的美?我觉得好像都是存在的。还有一点很重要,它不矫揉造作,不讲究造型,天然去雕饰,直击我的心灵。我就想做这样的建筑。”

龙美的建造过程。建筑师将两层地下停车场空间重新整合,地下一层的原车库空间由于这些剪力墙体的介入转换为展览空间,地面以上的空间则由于“伞拱”在不同方向的相对联接形成了多重的意义指向。©️ 大舍

运输的功能塑造了煤漏斗的形式与结构,每个漏斗的间距与火车车厢的长度相适应,方便装载。想要与这样的建造逻辑保持一致,柳亦春开始重新思考美术馆功能的本质。他认为美术馆真正需要的并不是“房间”,因为画是挂在墙上的。“墙才是美术馆的功能。所以我就在空间当中设计了一系列分散的,独立的墙,最终形成离散型的空间。”

墙的上方需要覆顶,为了让墙在空间当中自由布局,柳亦春拒绝大屋顶整体覆盖的方案,他想让墙在空间当中变成伞——8.4m宽的墙,出挑8.4米的板,构成基本单元覆盖整个空间,拱的形态则能够避免室内出现粗壮的混凝土梁,这就是伞拱的来源。结构、形式、功能,三位一体,伞拱解决了所有问题。看画的行为与空间形态之间建立了一种颇为诗意的连接:“画挂在墙上,上面是一把伞。我站在墙前,伞下,空间被覆盖住了。”

龙美空间保持着混凝土的原有色彩,以凸显与强调空间中展陈的艺术品。

摄影:苏圣亮

但是这样的结构面临两项挑战。一是如何与地下室的框架结构连接,二是抗震规范要求不能有独立的悬臂结构,如果将伞拱两两密拼,“伞”就彻底变成了拱。最终,结构设计师张准的介入解决了上述问题,伞拱之间由阻尼器连接,既能满足抗震要求,又能保持单元形态的完整独立;全新浇筑的混凝土墙伸到地下,夹住原来的柱和梁,使地上的伞拱和地下的框架结构巧妙结合起来,墙体之间的空腔正好预埋各类管线。龙美术馆开启了国内建筑师与结构设计师全程紧密配合的工作模式,这是让柳亦春至今仍然颇为骄傲的一次尝试。

在西岸2013建筑与当代艺术双年展举办期间,龙美还在建造当中,但是脚手架已经拆除,体量初步显露,令人震撼。龙美尚未竣工,就为大舍带来日晖港步行桥的项目委托。

2014年3月28日,龙美术馆西岸馆正式竣工,开馆。柳亦春45岁。

龙美术馆西岸馆的开幕堪称盛会,重量级媒体纷纷报道。建筑和艺术凭借其影响力成为工业遗产活化的有效手段,打造滨江美术馆大道的想法初具雏形,余德耀美术馆,油罐艺术公园、星美术馆等项目提上日程。

在开馆后的十年里,龙美不仅凭借百余场高品质的展览和公共教育活动让无数观众与艺术作品在上海西岸相遇,连建筑本身也逐渐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包容煤漏斗的伞拱一并容纳在伞下穿过的行人。下方的台阶像是室外剧场的看台,两侧的清水混凝土墙壁宛如城市布景。不仅如此,龙美还见证了西岸双年展,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等活动为城市持续注入活力。

基础设施的不断完善,工业遗产的改造升级,公共事件的持续激活,相关机构的入驻……多方努力最终造就了如今上海西岸和黄埔滨江地带,使其成为全国工业遗存更新的典范。

上海龙美术馆西岸馆

摄影:苏圣亮

大舍在黄浦江沿岸的一系列工业遗迹改造、城市基础设施与公共文化空间项目。

柳亦春:龙美在西岸乃至上海产生的能量和作用超出了我对于它预期。我觉得很神奇的是大家愿意聚集在龙美边上。最初我还担心它有一些封闭,但是这种封闭性完全没有影响到江边的人和它的亲密关系。我后来观察一下,龙美像一个舞台,像一个背景,人们在那个背景下,可以更好地展示出身体的姿态。这又重新让我思考什么是建筑的公共性。

唯一遗憾的是很多公共空间,比如连接滨江高架步道的天桥连廊没有使用,建筑本身的公共性潜力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柳亦春:不可以。

结构和材料是设计的手段,是语言体系里面的一部分,建筑的最终目的是创造一个实体,及其围合的空间。我觉得建筑与城市和社会的发展密不可分,它不仅提供一个空间,还提供了一个时代的文化切片。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建造文化,结构和材料是其重要组成部分,所以结构也一定要能展现出时代的建造文化的特点。

柳亦春:结构(structure)这个词不仅指代力学结构,我们所说的社会结构,文章结构等都是结构。这个词的产生的确来源于建造文化。结构最初就是表达了木头、石头等物体搭接的组织关系。随着现代力学开始出现,以及现代社会分工的精细,结构专业和建筑专业开始分离。

重新回顾“结构”这个词的时候,它最早的含义应该重新被思考。在建筑领域里面,结构发挥的重要作用到底是什么?比如,龙美术馆空间能给人带来安全感和神秘感的原因是什么,因为力的传递,拱的形态,还是其他?我在找这个原因。

我认为结构和我们的感知密切相关,而我们很多的感知是无意识的。比如我的办公室,用了钢桁架,大家觉得在厂房里,用木桁架,大家觉得在仓库里,这就是因为结构本身蕴含的文化含义。某种结构在特定的空间环境里使用多了,慢慢携带一种文化的内涵,这种文化内涵可以被消除吗?我们当代的建造,比如数字化,机器人建造,可以产生怎样的新的结构,这样新的结构在我们当代文化里意味着什么?在未来的一百年之后,人们看到它会想起什么,比如太空漫游?所以结构是当代文化的一部分,也是建造文化一部分,也是建筑学的一部分。

柳亦春:这些确实是我花很多精力做的工作,也是建筑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是我还是更乐于去谈建筑本身,结构或形式语言的创新等。而且我总感觉我要是说这些东西就有点自我吹捧。

做的还不止这些。当年我还和庄慎、童明、张斌、刘宇扬、还有潘陶、俞斯佳一起成立了一个民间非营利组织——“一岸设计联盟”(一岸设计文化促进中心)。最初我们想过建设一个设计基地,在徐浦大桥下面的上粮六库里策划设计博览会,把它变成一个创新平台,聚集投资人、生产商和不同领域的设计师,让设计与后端的产业制造和前端的投资形成链条。还想到了一个如何支持年轻建筑师的机制。当时想得很好,由于种种原因最后就没有搞起来。

虽然设计基地的理想没有实现,但是客观上加强了上海独立建筑师之间的交流,我们60后和70后,80后交流合作特别多。

这个的确和西岸密切相关,因为做龙美术馆,开始有了西岸艺博会,有了西岸文化艺术示范区,有了我们五个建筑师(袁烽,童明,我,张斌,张佳晶)能够聚在一起,筹划文化活动,参与同济(大学)实验班的教学等。这段时间城市发展、职业发展、专业发展和建筑教育好像真的是一个连续的过程。

如今回想起来,龙美不仅是建筑师职业生涯的里程碑,也是上海城市建设的高潮,也是大家相信设计的力量可以改变世界的一段岁月。建筑师为城市发展出谋划策,为设计行业的发展高瞻远瞩,相信自己,也相信建筑。“也许我们真的经历了建筑行业的黄金时代。”柳亦春说道。

三日后,“路易威登寰游时装秀”将在上海西岸龙美术馆揭开2024早秋女装系列的序幕。来自法国的奢侈品牌漂洋过海,停靠在黄浦江边,在集近现代工业历史与当代文化发展于一身的建筑当中,传达品牌一以贯之的旅行精神。

从增量发展到存量改造,学会与“旧”相处是城市需要面对的问题。龙美十年的改造与变化,照应着上海城市更新在规划、设计与文化中独有的风格,且即将在品牌介入的过程中——如同这场即将发生的大秀,迎来了更多机会与可能。

撰文:李里

摄影:苏圣亮

插画:Cyan Lin

编辑:han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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