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专访｜OK-RM和他们的中国首展

你或许已经在众多场合与OK-RM的作品打过照面。例如，冠以Virgil Abloh名字的出版物、JW Anderson的展览展册，或是在独立书店的书架上被精心放置的《The Journey of Things》或《REAL REVIEW》等。这间由Oliver Knight和Rory McGrath于2008年创立的设计工作室，简单由两位创始人的名字首字母命名，并在至今的15年时间里，与建筑、文学、音乐、学术、表演、时尚和设计领域的匠人、从业者和文化主体展开协作，编排而得一个绝无仅有的表意系统。

Oliver Knight（左） 和 Rory McGrath（右）

OK-RM的每个项目最后呈现的设计成果当然呈现出一种工整的、富有秩序的、带有古典主义精神的美感，其形式并非仅限于印刷物，而是任何可能的媒介手段，例如视觉识别体系、影像、展览、装置、甚至一种体验；但最终而言，项目被视为一个抽象的合集概念，作为一个过程性的命题存在，推动OK-RM在其中深入一种观点和学术理论，以创造某种宣言式的主旨，借此重申设计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OK-RM同时运营着一间实验性的出版机构：In Other Words。这个项目最开始源于OK-RM希望更好把控制作成本，以及减少与制作方沟通障碍的目的，如今它已成为一间带有策展属性的艺术和学术研究机构，Knight和McGrath在其中同时担任设计师、策展人、编辑、图像创作者和撰稿者。In Other Word帮助OK-RM的商业客户更明确自己的需求，整合资源以创造产品，同时发现更多的出版可能性。更深远而言，OK-RM最终通过数十本创造物达成一种连贯的出版思考：他们不仅设计物体本身，同时也记录出版物的设计过程，并思考设计产物如何进入世界当中。

In Other Word出品的部分刊物

4月27日，在中国杭州X sign Space方正的白色空间内，OK-RM过往15年的作品被重新编排，构成一种“有序有意”。创始人之一的梅数植将这个空间定义为一个以“对设计有启发的观点”为出发点而展开的，跨领域活动和展览的发生地。在他的视角里，OK-RM的设计实践具备了某一类建筑师的研究性，他们更像是以建筑式的思考体系来展开平面的工作，其包含的过程和结果都产生了不同的语境。

X sign Space创始人之一梅数植

无论如何，OK-RM和梅数植都希望规避“回顾展”的定义，展品的排列逻辑不通过编年史的方式呈现，而是散落分置于6个主题性展览章节之中：“OK-RM这次的展览以命题探究形式，展现了支撑他们实践的思考、创作过程和方法论”。作品被转化为一种模型，OK-RM有意将它们重构作为一种展览元素，以在当下的视角下，获得观众的再审视。最终，“有序有意”希望能带来跨学科的影响：“展览既提供分享，也提出问题，同时接纳质疑与批评，它更像是开放性的双向信息获取渠道，在不同的领域之间搭建对话平台。”

杭州X sign Space于2024年4月27日举办OK-RM在中国的首展“有序有意”，回顾⼯作室跨度超过15年的作品。

卷宗Wallpaper* 简称 W*

Oliver Knigh 简称 OK

Rory McGrath 简称 RM

RM：

你说的12年一个周期其实很有趣。3年前，我们就开始研究和回顾工作室的作品，筹备此展览并非起点。目前我们还在制作一本书，预计将在展览之后出版。这一切都经过深思熟虑。

如你所见，我们目前正在加快步调。但是，作为一个工作室，我们其实也一直在进行回顾：回顾过去，以便了解现在正在做什么，以及清晰下一步要做什么。因此，这是一个不断进行中的过程和追求中的目标。

OK：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避免了在这个展览中强调“回顾”的定义，可能到未来的许多年后，我们最终会处于一个更好的位置来进行回顾。目前的展览更像是一个研究的过程，它虽然涉及了OK-RM过去15年的作品，但我们并不希望为它制作一份清晰的作品列目或举办回顾展，我们更感兴趣的是对作品进行重新加工，以理解它的含义，以及它在不同观看目的下的潜力，例如，作品中的观点能够带来的更多影响意义。

在日本，我们一直在制作相当大的项目，最后以影片或展览的形式呈现。而在中国，就像Rory说的那样，我们对作品进行解构，试图找出其中的共性。

Goldwin 0 Enquiry #5 Collective Study

OK-RM的作品在杭州X sign Space展出

RM：

我想我们已经对此有所觉知，我们所做的是明确不同工作之间的共性是什么。因此，我们不将其规定为书籍、电影、视觉识别系统，而是将其细分为概念，这些概念在众多项目中不断重复出现。

作为一个工作室，我们并不局限于任何特定的媒介或学科，说实话，我们也非常好奇并不断探索新的设计方法。例如，在过去的两三年里，我们对电影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我们发现电影制作和书籍制作之间存在着非常相似之处。所以，概念呈现和工作方式更为深刻地影响了我们对于设计方式的选用，我们并不执拗于某种固定或具体的媒介手段。

以电影为媒介进行设计

Goldwin 0 影像装置

OK：

你可以发现我们所作的工作有一种概念特点，我们称之为 “协同编排”（orchestration）。这个概念使不同媒介的众多项目均得以实现。例如，书籍、空间作品、电影、视觉识别，所有形式的学科都可以在此中心概念下工作。所以，与媒介无关，更多与概念有关。

”编排性系统“

“协同编排”（orchestration）

*Orchestration以往常常用于定义管弦乐编曲概念，后在计算机编程领域被引申。OK-RM认为“协同编排是对各个组成部分进行编排而创建出的一个单独的项目”，这个系统的基本面向，是创建一个具有特定目标的模型，以运行并实现一系列的意图、动机及想法，从而建立一个共同的“信仰体系”。其具有扩展学习的开放性意图，所获得的知识可以促进项目的演变、发展和应用，与此同时这个系统帮助设计师们保证项目的完整性，使其免受复杂的外部力量的抗衡。

OK-RM：

我想这是我和Rory作为“人”的本能：我们并不满足于墨守成规，而想要质疑现状。所以，我们总是试图寻找新的角度，不管是出版项目还是时尚品牌的项目宣传，都是我们想要挑战的。

同时，我们也追求一种批判性思维，以此对当下的文化和社会议题有更多批判性参与。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工作就是希望创造一种文化，在社会中形成一种观念，凭此让人们认识到设计的潜力——设计是一种纯粹以服务为基础的东西，它将帮助我们理解事物。

Collective Study, Enquiry #5

OK-RM：

我们认为你必须找到平衡。在我看来，平衡似乎是我们在任何事情中都要找到的东西。在当今世界，你必须在如何与资本主义系统，以及艺术实践和设计理念之间找到平衡，这并不总是与制度或主义有关，它更多关乎于人类真正的共识和创造力等理念。我认为，如何找到这种平衡并没有答案，但我们一直在努力寻找，这是我们热衷的事情。

Show in a box，JW Anderson S21

显然我们是在设计领域工作，我们的作品必须为合作对象实现某种功能。但我们总是试图双轨并行，希望在满足合作方需求的同时，创造出一种连续性的思维方式，因此，我们的每个项目并不是独立存在的。

我认为这很好地联系到了这个展览的标题——“有序有意”，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在谈论这种平衡和追求有意义的秩序。这句话来自维克多·帕帕纳克（Victor Papanek），他是一位设计理论家、教育工作者，活跃在上世纪60年代。他用这句话来引发人们对设计、社会目的的重新思考：设计是一种有意识的、直观的努力，是为了强加有意义的秩序。我们对此真的很有共鸣，这句话提醒我们必须不断突破界限，持续不断通过设计提出问题。

OK-RM：

如同我们的上述观点，我认为设计批评已经发生了很长时间，但现在正处于发展阶段。设计在很多时候是为商业服务的，因此，设计批评是要提醒我们记住：设计本身是强大的，它不仅仅是为了满足普通市场的需求。

如果没有批判性视角的参与，就不会有文化的创造力，也就不会有社会。文化在人与人之间建立了一种纽带，它为自身个体以及彼此之间如何展开合作树立了一个正面的榜样：团结合作让我们更加强大。设计批评是一种“更多一点”的思考：它关系到可持续发展，不仅是生态的可持续发展，还有文化的可持续发展，这对目前生活于世的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益的。

《Real Review》杂志由OK-RM编排设计

*R字符在上个世纪被设计出来，然后因为引起感官不适而被撤下雪藏，如今，它又在OK-RM的设计中被重新运用了起来。

在欧洲，艺术这被认为是一种纪律方式，它提出问题，同时挑战权威。设计师也有这种潜力。我认为这就是批判的来源——我们如何通过设计提出问题？

我认为设计是让艺术积极存在的框架，其创造了一个位置。例如，如果一个博物馆的主要展览对象是艺术品，那么它的整体设计将致力于在建筑上的构造方式以及与观者的交互等角度创造更完美的条件，让艺术所要质询的问题更加积极地表露出来。

OK：

我想这与我们所处的时代有关，当今的技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提供实现跨文化工作的机会，因为世界变“小”了，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更接近许多异文化。我们必须利用这个“更小的世界”来建立桥梁，例如，我们与日本或中国的合作比以前更容易了。

同时，互联网和信息的获取也非常重要。我们的一位好朋友兼同事写了一篇名为《大平面的现在》（The Big Flat Now）的文章，其中谈到这样一个观点：互联网在过去和现在以及潜在的未来之间创造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面感，我们可以通过指尖获取历史。在有互联网之前，你必须走进图书馆，花更多的时间进行研究、寻找参考资料，借此来更深入地了解事物。而当下科技的发展达成了某种效率，它让我们的工作更加流畅。字体设计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们可以比以前更容易理解不同的理念、历史理念以及它如何被赋予形式。

当然，从合作者的角度来看，其他人可以更容易地找到我们——我们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们与志同道合的人的距离非常近，他们可以在世界各地找到我们。这种文化融合在15年前是不可能的，我认为这就是答案。

品牌项目：T.T

*T.T是一家位于京都的艺术空间，OK-RM在设计中参考了历史文化元素，并深入理解其中蕴含的意义，以全新的创作形式和语境还原了它们本来的含义。

RM：

我想补充一点。展览中的一个类别叫做 “历史插件”（Historical Plugin），这其实是一个比喻。但从本质上讲，历史插件是指你能在历史上找到一些已知的东西，它已然被大众所理解，因此你可以以某种方式使用它，或者将它融入到作品中。我想，这样就能更快地联系到别人对事物的理解，因为它是一个公认的元素。

我们经常谈论与历史的对话。"对话 "这个概念是一个很好的比喻。如果你认为你在进行对话，那么你现在也可以与已经逝去的事物进行对话。比如，维克多·帕帕纳克（Victor Papanek），他已经去世很久了，但通过应用程序，我们可以轻松、便捷地获取他的作品，开始与这段历史对话。

我认为这是当下发生的一个契机，因为我们正处于质疑“永续发展“的时刻，也就是说，我们不需要创造那么多新的东西，而更需要把现有的东西结合起来，更专注于为那些已经存在的东西设计环境，让它们融合在一起。

“历史插件”（Historical Plugin）

OK：

我们在介绍中明确指出，这是一个正在进行的项目的第一次展览，正如Rory之前所说，它还将诞生一本书，关于我们的实践的第一本出版书籍。结合未来在伦敦进行的另一个展览，这些内容都将使我们能够继续研究方法论。在开始举办这次展览时，我们并不知道自己进入了这个阶段，之所以得以明了，是因为我们有机会不再作品创作，而是开始审视作品，并开始思考，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从学术角度重新解构作品，并理解作品的意义。

RM：

我们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欧洲的历史上，60年代和70年代有很多关于设计师的书籍，但后来就没有了。现在也很少有关于某人的设计理念、平面设计或传播理念的书了。这可能也是因为经济体系的干预性力量，它让我们都非常忙碌，忙于工作，没有太多时间来反省自己，我想这就是我们希望这次展览能做的一件事。

重要的是，我们希望能够把自己的想法记录下来，并与年轻人分享。借此机会，我们还可以将作品的美学特质稍微去神秘化。

我们认识的很多年轻设计师都会问很多问题，因为他们觉得“缺少了什么”。他们有很多机会接触到美丽的事物和很多东西，但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对他们意味着什么。我认为他们觉得缺少的正是这种讨论，比如更深入地理解事物的含义，这也是一个重新参与设计批评和讨论文化的机会。

OK-RM：

我的意思是，X Sign Space的美妙之处在于，它是一个经典的白色立方体，这是一个非常优雅、明亮、简洁的空间。我们需要有效地利用这个空间，因此我们尝试设计了一系列模块化家具，这些家具是与亚历山大·格伯（Alexander Gerber）一起设计的。

它们如同乐高积木，可以被认作是一个建筑工具包，可以让我们的作品以“展览”这种特殊的方式呈现，当然也可以以其他方式呈现。当观众走进展览空间时，我们希望给他们一种感觉，即他们正在进入一种可能的结果迭代过程，但这并不是唯一可能的定式化结局。这里会给人一种流动和变化的感觉，还有一种不严谨的感觉。我希望这种感觉会非常吸引人，它不会给人一种博物馆回顾展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实验性。

这些展具都是我们为这次展览新设计的。美妙之处在于，它们被设计成可以平板包装的结构，这样我们就可以轻松地把它们运回伦敦，然后很容易地再次搭建。我们的想法是，也许之后的下一次迭代将会在巴黎或是其他地方发生，总之它可以不断变化，以不同的规格重建。

展览使用可以平板包装的模块化展具

OK-RM：

这是个好问题。我认为无论发生什么，美感依然存在。因此，如果有人只想欣赏我们作品的美感，他们当然可以直接地获得这个部分的感受。因此，展览还将强调很多作品，这些作品的功能已经脱离了其原有的性质，而是通过相互关联创造出另一种美感。从这个意义上说，美感非常容易被获得。

但在另一个层面上，展览之所以有展册，是为了确保你不会想当然地认为美是通过其他路径产生的。所以，我想这是一种交易：既要享受美感，又要了解美感的来源，（你就必须阅读其背后的过程），我们希望这能创造一种健康的平衡。

说实话，我觉得所有的展览都有可能被观众误解，因为说到底，展览者的想法并不扁平或简单。如果以一种完全可以理解的方式来描绘，那就不是真正的公正，也不是真正的挑战，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挑战人们，通过设计，或者说设计实践，而不仅仅是设计项目，前者更多的是关于想法中的连续性。

观众可以通过展册阅读作品背后的过程

OK-RM：

我们一直在与一个中国时尚品牌合作——上官喆，我们很熟悉他和他的工作流程。但我们还未深入了解过中国的平面设计师或市场。在此之前，我们并没有刻意去研究，也许就从面对面的交流开始，第一手资料总是最好的。

OK-RM为上官喆设计的品牌视觉

有很多中国的书商或独立书店订购我们出版的书。同时，也有很多年轻设计师在英国的圣马丁学院或其他学院接受教育。英国和中国在设计方面有很多很紧密的关系。当我们意识到这里的人们对我们所做的事情很感兴趣，这对我们来说有着鼓舞的力量。

我确实在TDC见过一些中国设计师，也见过一些日本设计师。我们在日本待了很长时间，那里有一个了不起的、非常有活力的设计社区，他们非常欣赏我们的作品，也向我们展示他们的作品。我们对更多的对话和合作非常感兴趣，也一直在与日本的一些年轻设计师合作，试图和他们一起共创，希望这种合作也能在中国发生。

OK-RM：

维克多·帕帕纳克（Victor Papanek）所著的《为真实世界而设计》（Design For The Real World）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我们也读了很多关于哲学的书。我们现在正在读一本关于概念艺术及其对话的书。

我们最近去伦敦设计博物馆参加了一个关于恩佐·马里（Enzo Mari）的展览，通过这个过程，我们真的又重新接触到了设计，真正的设计。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都更专注于艺术，并与其他领域展开合作，比如编舞、影像，我们的出版公司也与很多不同类型的艺术家合作。因此，回到纯粹设计领域的感觉非常好。

我想，能够与大家深入交流平面设计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介绍一件产品或一栋建筑比较容易，而要如实描绘出我们的工作就显得困难，因为它与具体的物质无关。建筑的美感可以通过许多要素来传达，例如空间结构、光线等等，但平面设计更多的是关于研究和思考，这些内容并不显山露水，很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与大家展开交流。

Victor Papanek所著的《为真实世界而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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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采访：piiper

摄影：nek

编辑：邓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