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谭乔的普通人决定捧腹大笑

一个叫谭乔的普通人决定捧腹大笑
2021年12月28日 20:02 谈心社社长

这是《谭谈交通》停播的第三年,也是谭警官重新走红的第一年。

千禧年川渝人家喻户晓的电视节目主持人,换了平台,换了观众,依旧万人空巷,为人津津乐道,用他一贯的开场白来介绍,就是“在全球华语地区,享有一定盛誉的谭sir”。

娴熟如贯口般的经典片段背后,彼时被编导称为“帽子帅哥”的谭警官,却多少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观众们开始操心他日益高涨的发际线,媒体们则依然关注他碎嘴子下的抑郁症。

大众惊讶于他不同于往日的平凡与衰老,试图挖掘三年空白期背后的英雄落寞:谭警官到底有没有转行,不做交通节目之后去哪了,以及,是否还能再看到《谭谈交通》复播。另一边,曾以“谭警官”一称享誉成都大街小巷的主人公,却仿佛无所觉察,只是将自己的B站账号命名为了本名,谭乔。

时间不在一以贯之的人性上着笔,但总会在具体的人身上留下痕迹。

谭警官停下来了。只剩谭乔,继续着这场与自己斡旋的、不知何时开始,也很难即刻停止的身份认同抗争。

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一眼看去,镜头之下的谭乔只是个再典型不过的中年人。身材有些微微地发福,发际线开始后移,穿着黑白灰三色的运动装,在人群中一点儿也不打眼。

当年的那股神气劲儿几乎没有了,但成都人民总还是认得出他。逛社区时,当地的居民亲切地冲他打招呼,又再三确认“你真是谭警官吗”,谭乔也热情地回应着“是的是的”,邀请对方一起坐坐。

坐下后,谭乔自然地聊起了三岁的女儿,像所有家长一样忧心忡忡:“附近的那所幼儿园,是公立的还是私立的?我女儿如果要上,需要什么条件吗?”

来之前,想象中谭乔可能会有的种种姿态,在生活琐事的骤然填充里,直接被磨平、打发、幻灭。最常听到的是谭乔无意识的叹气声。

清晨送女儿去托儿所的车上,面对女儿停不下的哭闹,谭乔叹了一口气。将女儿交给托儿所的老师后,电梯里的谭乔揉搓着疲惫的双眼,解释着“要让孩子学会离开父母,不能一直黏在身边”,还是叹气。电梯门一开,这下什么都来不及做了,他匆忙朝着医院赶去。

医院是中年谭乔定期报道的场所,他的父母、他妻子的父母,都在患病治疗中,“四个老人,全是一身病。”包括他自己,也要定期去找心理医生做复诊。

等待的间隙里,谭乔拉着父亲的手,说“小时候牵这双手不是这样的感觉”,一会儿又逗父母“这手皮肤比我还好”。

即便说话的风格仍如当年一般自带三分诙谐,但低沉的语气和双手捂脸、按摩眼睛的动作,都出卖了谭乔的疲态。

奔忙于生活的谭乔,让人很难将他立刻与《谭谈交通》里的谭警官对上号,原来一贯神气机灵的谭警官也已经到了为庸俗常事所困扰的年纪——像所有分身乏术的中年人一样,谭乔如今的期盼,是立刻就能领上一份退休金,安心照顾家人。

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发现,压在他身上的一些东西好像消失了,又也许是那份重量逐渐地减轻了。

他的生活重心从工作转移到家庭,不再急着去辩驳什么、也不再困扰自证与融圈的问题,和人打招呼时亦不闪躲。谭乔最近的新爱好是学习川剧,空下来的时候,就会去茶馆学两句、上手比划比划。

“谭乔是凡人,吃五谷,生百病,我的家人也是。”

对于现在的忙碌而简单的状态,谭乔内心是满意的。

在过去,生活面貌是截然不同的;没有四散辐射的小小烦恼,谭乔需要专注地面对某一件事,保持忠诚与责任,以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除此之外,还有平衡随之而来的赞美与批评。

刚做警察的时候,谭乔读过一本书叫《致加西亚的信》。

书里,一位叫罗万的士兵接到一个紧迫的任务:他需要去往千里之外,给加西亚将军送一份攸关战争胜败的信。

罗万并没有让相信他的人们失望,他恪守着信念、以决然的信心和卓绝的能力完成了这项任务。

书里有一句话,“或者去做,或者不做,二者必占其一;要么全身而退,要么全力以赴。你只能做出一种选择。”

这几乎就是当初谭乔的真实生活写照:不懂的事情,他想办法去理解、学习;没有人帮忙;哪怕所做之事和专业、知识并无半分联系,也会依靠自己,尽力完成。

而现在,这种感觉,或者说这种需求已经消失了。

在近一年的采访中,谭乔总会有意无意地强调着自己的凡人身份,“贪嗔痴,爱离别,怨憎会,这些我都有。”

他会对那些无孔不入的监视发出“劝君莫要凭己欲,误把凡人当神仙”的感慨,也会在老婆遇到了一只大蜘蛛时,表示“需要处理一下”而暂时中断采访。

那些被搬运的节目片段,看似让如今的谭乔与多年前紧密连接着,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一场身份的转换与承接,在谭乔予自己的称呼中悄然发生。

他不再称呼自己为谭警官,B站账号的名字是谭乔,而在每一个新视频的介绍语中,他称呼自己为“谭sir”。谭乔认为,sir代表着身份上的不设限,为未来提供了无数延展的可能性,无论别人理解为老师、警察或者先生,都是合情合理的。难被定义的sir,背后是极力脱逃的谭乔。

成为警察之前,谭乔的理想是做一个科学家。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很快随着毫无起色的成绩而破灭。随后,他摆过摊、卖过卫生纸、洗过盘子、刷过漆……市井上三教九流的活计,谭乔左右都沾了点儿。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马路上还见不着太多车辆,交警的收入一般。对于彼时的谭乔而言,交警这个岗位,即使带着庄严的味道,但更多还是一份观感陌生的职业。

由此,对于进入这行的动因,谭乔一贯的口径都是——为了生存。当然这份工作也不全然是弊端,它稳定、离家近,对于眷爱家乡的谭乔而言,有着不小的吸引。

现如今再往回看,理想的初衷与那些在各行各业沉浮的打工经历,都在谭乔身上埋下了种子。

最直接的影响,是谭乔身上的“人气儿”。

警察面试的第一关,考官问谭乔为什么想成为一名警察,他唱了一首《一分钱》,用最贴地的方式表达了为人民服务的心思。

那时的队伍还不会唱普法改编歌、录短视频,而是纪律严明,整齐划一。刻在谭乔记忆深处的,是成都交警的“三部曲”规定——

上前敬礼,称呼同志;

指出违法,开具罚单;

谢谢配合!

亲身经历过市井百态的谭乔,由此有了一些新的主意。谭乔并不觉得交警与民众是泾渭分明的两条平行线,以他自己为例,上班时是交警,下了班照样是需要开车、行驶在回家路上的交通参与者。

因此,即便穿上警服,谭乔仍继续将自己代入一个参与者。他开始思考如何去将看似对立的两个主体统一起来,理解彼此立场,解决矛盾。

一次意外的经历给了他答案。

一位没系安全带的司机在被谭乔拦下后,不承认自己的违法行为。那时由于科技限制,证据匮乏,制度里的规则在这种情况下常常失效,面对耍无赖的违法者,身为交警的谭乔,理论上只能警告几句就此作罢。

但同在底层摸爬滚打过的市民谭乔,却多的是江湖招数。他将对方递过来检查的驾照一藏,耍赖不还,还说“你记错了,驾照我看了一眼立刻还你了”,以无理状对无理,最终让司机交了罚款。

但这还不是故事的结局:数月之后,这位司机在一起高速追尾事件中,因为系了安全带而幸存下来,专程回来找谭乔致谢。

这件事让谭乔意识到,规则不允许的,未必是无用的。

他给予自己问题的答案,便是“多做一点点”:在交流的时候,哪怕多问一句也是好的,采取任何行动的时候,多关怀一步也是对的。

虽然对方被罚了钱,但是有了这些理解和善意作铺垫,彼此就会更多靠近一点。

这个答案,也顺理成章地被谭乔运用进了节目里。首

次出名的那一期《高端访谈》,谭乔逮住了用电动车载着小山高的二手家具的吕老板,让他卸下家具——两张沙发一张茶几,直接在路边搭起了一场“高端访谈”的演播厅现场。

起初还面露惶恐的吕老板,在谭乔的攻势下也真的入了戏,从哥本哈根气候大会侃到全球经济危机,聊着聊着就翘起了腿。

这每遇违法者“先聊一聊”的环节,囊括了《谭谈交通》几乎大半的看点与笑点。走成华大道去二仙桥的大爷、腰马合一的小伙子、以及最为出名的福贵大爷,在数次的闲聊漫谈中,拼成了一副关于《谭谈交通》的道路浮世绘。

“我们当警察的,不要太像警察了。”

这是谭乔在普法类节目交流时最常说的一句话。

这句话是《谭谈交通》大获成功的主要原因,却也最终让谭乔深陷泥淖。

谭乔的个性,是被时代眷顾的。

千禧年的经济腾飞,带动了道路上的变化,车多了,规则就变得重要了起来。2004年,《道路交通安全法》开始实施,成都电视台与交管局决定做一档节目帮助普法。

这后来成了谭乔人生的拐点,但彼时的他并非首选人物。交管局挑的人,要求行为庄重板正、姿态严肃认真。也因此,谭乔曾经自嘲是备胎中的千斤顶,全靠捡漏才被选上。

但实际上,电视台的挑选准则与前者实际有所出入,在他们的想法里,这个人选一定是要“足够鲜活,能聊能侃的”,未必那么标准,但没有架子且足够接地气的话,观众看了心里也觉得亲近。

谭乔身上不平整、不够端正的人气儿恰好符合了传播需求。作为Plan Z的谭乔去电视台试镜,表演内容就是在道路上纠正违法交通。谭乔没太多准备,按照自己平时的模式与违法者聊了几句,就这么通过了电视台的试镜。

播出的第4年,《谭谈交通》凭借和吕老板的那期“高端访谈”,完成了量变到质变的突破,一夕走红。

谭乔成为了成都人口里的“谭警官”,是当地与李伯清并列的人民男神。成都三环外的道路上,还流传着“防火防盗防谭乔”的说法。

出名的感觉让谭乔十分兴奋,“觉得自己走对了路。”

但别具一格,同时也意味着格格不入。

不像警察的警察谭乔,在《谭谈交通》中让“警官”这一title在百姓心中叫响的同时,却被部分同行隔离在外。

起初,对于节目的选人准则,不理解的声音居多,而在节目走红后,这种隔离更多源自一种多方平衡的客观无奈。

由于谭乔的走红猝不及防,如何平衡“明星谭乔”与“警员谭乔”的身份关系成了棘手的问题。

在2007年举办的“十佳交警”评选活动中,候选人的名单里最终没有谭乔的名字,因为彼时的谭乔已调任交管局宣传处,不算一线执勤人员。

谭乔也难以平衡自己与同事们的关系。他常年的工作场合从成都各个路口变为了一辆白色捷达车,身边的同事也多是扛着机器的电视台工作人员。

但即便如此,传统的集体之于个性的谭乔,依然是时代在他身上留下的强大惯性,让他克制不住地想要获得共性与认可。

《谭谈交通》以“谭”为首,但出席各类活动时,面对大家的喜爱,他的回应向来是毕恭毕敬地感谢,“我能站在这里,我能获得这一切,都不是属于我自己的荣光。这些加诸于个人的荣誉,其实都该是献给成都交警的。”

只不过这些话即便发自内心,也难以跨越多年来谭乔脱离组织所划出的鸿沟。没有归属让谭乔内心逐渐产生了身份危机,“感觉自己身份很模糊。”

当然,离群的谭乔也不是一点安慰也没有,在《谭谈交通》中,谭乔其实有着莫大的属于个人实现的快乐。

《谭谈交通》早期的那些日子——谭乔形容那是生命中最光辉的时间,节目允许他不必冰冷地执行公务,可以充分地了解每一个交谈对象,与他们侃大山时,那种人与人十分具体的无缝连接让谭乔愉悦感爆棚。

观众更是习惯了谭警官的幽默,将他视作成都人心中的交警代言人。《谭谈交通》让谭乔在冰冷的规章制度中得以喘息,成为他陷入身份困境时候的一根定位针。

但这些远远不够。

节目来到第十年,谭乔的精神状态逐渐发生了改变,曾经让他兴致高昂的《谭谈交通》,变成了达摩克利斯之剑,那些欠着观众的节目总悬在心头,时时想、日日想,被禁锢的滋味极其难受。

观众看不见的地方,褪下警服的谭警官逐渐颓靡。

谭乔抑郁了。

2021关于谭乔的热搜,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大概是重访福贵大爷。

福贵大爷是《谭谈交通》的一位采访对象,因为三轮车上载满过多的树枝柴禾被谭乔拦下。谭警官与大爷的交谈其实并不有趣,之所以让人难忘,是因为这段对话中频率最高的两个字,“死了。”

你爸爸不管你?我爸爸死了,死了十一年了。

妈妈呢?妈妈死了二十多年。

那你老婆不管你?老婆也死了,死了十一年了。

那你的子女呢?也死了,生娃娃难产死了,一起死了。

那你有没有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呢?哥哥死了十八年了。

大爷车上坐着智力残疾的弟弟和一条老黄犬,这些就是他生活的所有。

一人,一车,一狗。

因为经历像极了余华小说《活着》中的主人公福贵,网友称之为福贵大爷。

而更令观众动容的,是即便在如此境遇下,大爷依旧保持着乐观对待生活的心态,在被问及为何看上去开心从容,大爷双手抬起,简单地说了句“往前看”。

十年过去,福贵大爷的片段被搬运翻红,依旧带给了不同观众相似的触动。而对于此时陷入抑郁症的谭乔而言,福贵大爷的精气神,或许是他的一剂良药。

费了些心力,谭乔重新找到了福贵大爷。

所幸,生活难得给予了现实一些比文学美好的运气。这十年间,福贵大爷有了房子,再次娶妻,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谈及过往,他的回答还是那句粗粝有力的“往前看”。

对于谭乔而言,这是他的一次治愈之旅。在他的理解之中,往前看,不单是憧憬未来的能力,更是放下过去的勇气。

“我就是那种看电影,哪怕非常难看,也一直在那看的人。我期待着——它会不会给我一个彩蛋呢?结果彩蛋都没有。”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沉没成本害了一辈子的人,所以尤其鼓励年轻人“不要被沉没成本困在原地,去做让自己开心的事”。

在外人看来,谭乔的幸运远多过努力,他的每一步都成就了“全球华语地区享有一定盛誉的谭警官”,所谓沉没,无从谈起。

但于谭乔自己而言,那愈发风光无限的“谭警官”,逐渐变成了他生活电影中的那部烂片。

而初时那位在公路驰骋、与民众唠嗑、觉得天地开阔的警员谭乔,则是他等不到的彩蛋。

在一些试图为其抑郁症追溯因果的采访中,谭乔本人曾反复提及一个词组——“扮演谭警官”。

这三个字起初象征的,是谭乔在《谭谈交通》中的一种自我标识,却在多年后,成为了谭乔的一个身份桎梏。

某一个节点开始,谭乔发现他很难再做自己了。

曾经的谭乔,在节目中只需要随心真实地展示自我,就足以靠新颖和接地气的手段,吸引大家的喜爱。随着节目的走红,一些人对谭警官的要求逐渐拔高,成为公众人物的“谭警官”,变成了一个集体的象征,一个好人符号。

而一个被社会标榜的“好人”,是不被允许有七情六欲的。

在道路上见到行车不规矩的车辆,谭乔截停后生气地说了句“你会不会开车”,对方的回应却是“是谭警官呀,你怎么骂人呢?”还有一次,春节的晚上,谭乔将车停在无人的路边,下车买个东西的功夫,照片便被放到网上,配文是“谭警官违停”。

监视无处不在。

网络上,他发的每一句带负面情绪的话,都可能会引来许多议论。

一次追人时,谭乔摔了一跤,拍了照发在网上,被评论“天天在那不停显摆”。甚至连牙齿的整齐度,老婆的发色,都会以“注意影响”的理由被要求休整。

这一切都让谭乔无所适从。于这种对公众人物的极高道德要求,谭乔最初的想法依然是“可以理解”,他赞同公众人物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做个好榜样。

在被舆论围堵的同时,谭乔也困住了他自己。

极少有人意识到的是,令谭乔备受追捧的原因,恰恰是他身上那股带着人性劣势的市井气。

混迹底层的底色,让谭乔对于大众有着强烈的同理心,他知道许多的违章其实是情非得已。摇摇欲坠的拉货车上往往装载着一个家庭的所有生活,仓皇逃走的背影里又暗含过多少的无奈与辛酸。

他不愿意让态度过于冰冷,希望用己有的能力去施以援手——市民谭乔与警官谭乔本是一体两面,只是更为人知的完美 “谭警官”,成了大众心照不宣的默契认识。

时间奔流,最初别具一格的谭警官,不喜欢一板一眼的规则,不愿做一颗循规蹈矩的螺丝钉,而如今的谭乔,逐渐有了一套崭新的行为规范。一切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谭乔终于明白:“谭警官是一个抽象的神话,他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去养家糊口,但谭乔不是。”

他曾两次描述自己抑郁症最严重时的幻想。

一次是站在二十三楼的阳台,远远望去,只能见到暗沉沉的一片河水。身子往外探着,倘若再往外倾斜一些,便能跳下去,一切压抑与束缚归零。

一次是在车里驾驶时:“我觉得我好像是未来世界的未来汽车,可以跨越天际。尤其是阳光好的时候,满眼灿烂,特想冲进那个阳光里面,融化在蓝天里。”

跃入江河,融于蓝天。

二者若作为结局,是谭乔需要克服的冲动。

但若是作为一种关于谭乔本人欲望的隐喻,二者代表的,往往是一种广阔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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