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冠青:柔软的心弦与温暖的感应——序吴文建诗集

戴冠青:柔软的心弦与温暖的感应——序吴文建诗集
2024年04月23日 12:24 文化新视野

吴文建很年轻,却喜欢留着一撮小胡子,这让我很不以为然。我总觉得这是在装深沉,不由得想起辛弃疾的诗:“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我想,等到你老了,说不定就会像人家老头子一样把下巴刮得像脚后跟一样光滑的。

我教过他,还是他导师,从大三开始,整整指导了他两年,逼他去读诘屈聱牙的当代西方文论,指导他研究西方结构主义美学,并在一遍又一遍的督促修改下,把他的毕业论文指导成了优秀论文,在大组答辩后得到认可和好评。

我比较严格,当我的学生可能会比较辛苦。但我相信,经过这么一段系统的读书和学术训练,不管他日后是做学问还是写诗,其文学素养的提高都是毋庸置疑的。

文建从大学时代就开始发表诗歌,一直写到现在,从没停过,曾出过一本诗集《阿树的诗》,现在他要再出一本诗集《能不能为今夜让路》,收入诗作120余首。这让我感到欣慰。

当然,欣慰的不仅仅是他的诗作居然有这么多,而是他的诗果然让我刮目相看。蕴藉,隽永,耐人寻味,注意诗语的陌生化,讲究意象的清新和隐喻的张力,在诗人比读者还多的严峻现实中,我相信他的诗真的有一种独特的审美魅力,值得我们用心咀嚼和品味。

读他的诗,首先跃上我心头的一个审美感觉是柔软。真的是柔软,跟他的小胡子很不相称的柔软。他写思念,不是一唱三叹的吟咏;他写情,也不是激情澎湃的宣泄。读他的诗,有些像欣赏肖邦的小夜曲,轻柔,舒缓,却心弦颤动;或者像品味柳永的词,清逸,婉约,却直抵人心。

他写冬夜的思念:“能不能为今夜让路/收起你放牧的灯,只留一盏/过路的月光//请告诉传递消息的风/经过树林和田野,一定要/轻点,再轻点”(《能不能为今夜让路》),轻柔得只有月光,只有轻轻的风,只有可以传递心事的雪花,让人感觉原来思念真的是可以柔软得如此让人心疼的。

他写爱,不管是爱一个女子还是爱一个村庄,也是那么轻柔,“安静地。重写一座村庄/炊烟为你升起/院子里的木棉,谢了又开//站在诗里,隔着句子唤你/我要扶了隐喻/怕一种硬伤,突然卷土重来”(《给你的蹩诗:低树》),他用诗情画语来呼唤爱,村庄、炊烟和木棉,如此静美婉约。生怕受伤,他放下身段,倒成一棵“低树”,去仰望他的“爱人”:“倒下去的句子,要继续躺着/就像南方的低树/仰望北方的雪,和炉火”。这首曾经在“御仙庄杯”全国情诗大奖赛中获奖的作品,写得蕴藉有味,意象营构别出心裁,情感传达动人心扉,有一种独特的艺术张力让人回味。

像这种柔软而又直抵人心的传达几乎贯穿他的整部诗集。他写妹妹出嫁:“我想,喊住你/喊回到十岁那年的春/你站在院子里,笑着说:/二哥,咱家木棉花/还含着苞呢”(《妹妹出嫁》),透露的是心中深深的不舍;他写红树林的美:“炊烟是村庄最轻的部分/西边出现的红太阳/红得有点熟,像一张出嫁的脸”(《红树林,或者你》),抒发的是对大自然的呵护;他写对远方的向往:“那些远方和彼岸一直都在/我只是,少了渡船/他们说,若是写下分行的诗/便能搭起一座跨海桥梁”(《初见的多年以后》),传达的是对诗意的追寻。在这些柔软得让人不敢用劲触摸的句子中,我们看到了诗人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灵,也读到了他力图用这种柔软来珍惜亲情,来呵护美好,来抗衡世事坚硬的努力。

有作家说,写作,就是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在当今经济高速发展,竞争十分激烈,物欲无限膨胀的功利社会中,人的心灵变得浮躁、坚硬、焦虑不安,我想,诗人这种柔软的诗意抒写,也许正传达出了他力图消解坚硬和薄情,让人深情而诗意地活着的生命追求,这让我感动,也让我温暖。

让我温暖的还有他的悲悯情怀,如“一只羊继续说着,不厌其烦/它没发现,有人已经饿了”《一只羊在劝诫世人》;又如“一会儿,几乎异口同声/‘瞧这身板,味道应该不错’/没提到杀牛/牛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草地上的牛》。在这些诗中,我们不仅读到了他对动物生命如此脆弱的悲悯,还读到了他对人类可以随意褫夺其他生命的谴责和批判,诗人的情感主体性十分鲜明。这也让我们看到了他那些柔软的诗句背后所隐藏的那一缕硬气,这缕硬气恰恰是使他的诗看似柔弱其实却具有某种生命哲学拷问的底气所在。

文建诗作吸引我的另一方面是他的诗艺操作,特别是他对意象和隐喻独具匠心的把握,这也是我颇为欣赏的。可以说,他是很善于运用意象和隐喻来传达情感的,因此他的诗很少直抒胸臆的情感宣泄,但却耐人寻味,蕴藉和隽永。如《木头,可能是疼的》一诗:

总会想起暗处的那枚钉子

它跟木头的结合,天衣无缝

每个人或许都这么觉得

但谁知道呢

木头,可能是疼的

从一开始啊,可能

一直都在疼。像你们的婚姻

这首诗运用钉子和木头结合的意象,隐喻了婚姻中的“疼”。在别人看似天衣无缝的契合中,只有诗人感觉到了木头的疼。这一独特的发现和把握,使形式与感情之间产生了一种耐人寻味的象征关系,看似漫不经心的抒发,却让人在随之也感觉到“疼”的同时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思忖。

其实在文建许多爱情抒写的诗作中,一些意象都来自于日常生活,钉子、木头、闪电、雷声、雨、低树、电线杆、电流和电线,等等,如此平淡无奇,然而在诗人奇妙的想象和联想中,却产生了出其不意的艺术发现和独特意蕴,让人回味再三。如他写“孤独的电线杆”:“它想,电流和电线是相爱的/只有自己/是孤独的”“它一动不动,很久了/它仍旧要这样,站到腐朽”(《我看到它站在那里》),感叹的是人的孤独,是无爱的悲伤,让人心酸。他写“多情却被无情恼”的三角恋:“我劝不住怒吼的雷声/今夜,它苦苦追求的闪电/说跑就跑了//紧接着是继续失控的雨/它比雷声来得绝望/雷声爱着闪电,它暗恋雷声//因此,雨的咸涩无法避免/它铺天盖地/它听着雷声,痛不欲生//而闪电才不管什么爱情/它穿梭在这片人间/快得惊人,甚至已忘了自己”《闪电才不管什么爱情》,描摹的却是我们司空见惯的自然现象,雷声爱着闪电,雨暗恋雷声,闪电却没心没肺,虽只寥寥数语,三个意象却性格鲜明,妙趣横生,让人为之感叹却又忍俊不禁。

他还常常以诗写诗:“站在诗里,隔着句子唤你/我要扶了隐喻/怕一种硬伤,突然卷土重来”(《给你的蹩诗:低树》)“他们说,若是写下分行的诗/便能搭起一座跨海桥梁//桥未搭成,光芒犹在/过路之人说:你好像一位诗人”(《初见的多年以后》)“他们说,不要提到死亡/要用力放下修辞/要让灯在黑夜里,咬住光//我们的跌倒并非无依无靠/他们说,起码扶着诗”(《他们说,不要提到死亡》),等等。这种别具匠心的表达,使其诗语新奇别致,蕴藉动人,也使其诗作多了一份婉约优雅的美感。

20世纪初叶崛起于俄国的形式主义文论的代表人物雅克布森认为,“诗是语言的美学操作”;另一个代表人物维•什克洛夫斯基则提出文学语言的“陌生化”,认为“陌生化”是使日常语言成为文学语言的中介,艺术处理的方式就是将熟悉的对象变得生疏起来,使人们感受艺术的新颖别致,体验着艺术避陈去俗、翻新出奇的创造过程。也许俄国形式主义文论过于强调艺术形式的本质意义,夸大艺术形式的作用,有失偏颇,但其对之前文论不重视艺术形式和艺术表现的艺术观却是一种有力的反拨,对现代诗重视艺术表现和语言的“陌生化”,创造语言的新奇感,由此激发诗人的创新意识无疑是具有重要作用的。

也许是得益于当初那些文艺学、美学的修养和积淀,文建的诗作让我看到了他在诗艺新奇化方面所做出的努力和探索,显露出了他在艺术表现上的才华与灵气,也使其诗作呈现出了一种独具魅力的美感。虽然因为阅历问题,其诗作所表现的生活面还稍显狭窄,时代气息还不够鲜明,但他已经以这些柔软的、颇具悲悯情怀的生命抒写,以如此用心的艺术表现,带给我们一种直抵人心的温暖和感动,也为我们太过现实的生活增添了许多诗意。

是为序。 

2019年2月28日于寸月斋

 (责任编辑:黄子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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