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听到有影迷感叹说,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既然口碑那么好,为什么票房却远远不如预期呢?当然,我们谁也没有答案,毕竟每部电影都有它自己的命。但我常常会想,是不是在经历过三年疫情之后,大家都没有那么爱看电影了呢?
但情况也不尽然如此。回想去年,其实还有《隐入尘烟》这样的特例。虽然《隐入尘烟》最初的院线表现也是不温不火,但借由视频平台的后续发力,最终票房成功破亿。一部低成本的国产文艺片能够获得这样的票房成绩,确实让人意想不到。
我们今天要聊的话题,其实无关票房,而是关于“驴”。近来有影迷突发奇想,总结了一下这两年来有“驴”出没的电影,而最为典型的便是以下四部:国内有《隐入尘烟》和《宇宙探索编辑部》,国外有《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和《驴叫》。
李睿珺导演的《隐入尘烟》中,那头“赶也赶不走”的驴,某种意义上便是男主角马有铁的化身。马有铁最后对驴说:“放你走你都不走,让人使唤了一辈子,你还没有被使唤够吗?你真的是一个贱骨头!”他看似是在骂驴,其实更是在骂他自己。而这头驴,就像是这片土地上注定经受苦难的劳作者们的缩影。
而孔大山导演《宇宙探索编辑部》中的驴,则有着更为抽象的隐喻色彩。对于影片中“驴子追随赶眼前的胡萝卜”的场景,导演孔大山说,这是一个“借驴喻人”的设定,在我们每个人的面前,其实都多多少少地挂着胡萝卜或者大白菜,它们可以被理解为我们各自的意义系统或者奖励机制。
但影片结尾处有一个镜头,那头驴挣脱了所有的枷锁,它不再追赶胡萝卜,而是身处于一片水草丰茂的净土。按照佛教上的说法,它已然彻底超脱,抵达了极乐世界。对应影片中“跳脱宇宙维度”的孙一通,两者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觉悟者,都属于“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再为残酷的现实所困扰。
再看马丁·麦克唐纳导演《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中的驴,这头名叫珍妮的驴,最终因误食断指而噎死。这极具戏剧性的恶趣味设定,也是压死俩男主友情的最后一根稻草。影片中,如游魂般穿行于岛屿的女妖预见了两场死亡,但没想到,其中一场死亡便是这头驴。
最后要聊的,自然是含“驴”量最高的电影《驴叫》,出自时年85岁高龄的波兰电影大师杰兹·斯科利莫夫斯基之手。该片曾在去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荣获评审团奖。尽管豆瓣上的评分仅有6.8分,我却对它情有独钟。
导演杰兹·斯科利莫夫斯基,曾是罗曼·波兰斯基处女作《水中刀》的编剧之一。他曾在美国洛杉矶生活过二十多年,后又回到波兰。近几年,他那部拍于1970年的电影《早春》又被很多影迷翻出来膜拜,一来是因为大尺度和男主约翰·梅尔德-布朗当年的美貌,二来是因为女主角珍·爱舍的名气,而且她还是前披头士成员保罗·麦卡特尼的前女友。
当然,真正让杰兹·斯科利莫夫斯基导演在国际影坛上声名大振的,则是他的另一些名作,包括柏林金熊奖《出发》、戛纳评委会大奖《死神的呼唤》、戛纳最佳编剧《月光》、东京评委会大奖《与安娜的四个夜晚》、威尼斯评审团大奖《必要的杀戮》等。而《驴叫》还冲进了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最终名单。
我对影片《驴叫》的理解是:虽然驴子Eo是唯一主角,并且是叙事线的串联者,但整个故事主要还是讲人,准确地说是人的世界——社会(主要指当今欧洲社会)。
有影迷认为,这部影片是对法国电影大师罗伯特·布列松的经典名作《驴子巴特萨》的致敬。那么,我就通过跟影片《驴子巴特萨》做一些对比,来谈谈我对《驴叫》的理解和看法。
影片《驴叫》与《驴子巴特萨》的不同之处主要有三点:
其一,在影片《驴子巴特萨》中,驴子也许并不能算是整个故事中唯一的主角,至少从戏份上来讲,安妮·维亚泽姆斯基饰演的女主角玛丽,以及跟她有着情感纠缠的男一男二,也都算是极其重要的角色。
但在《驴叫》中,除驴子Eo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能称得上“重要”的角色,就算是Eo在马戏团期间的女主人卡珊德拉,顶多也就只能算是情感上很重要,但戏份上却极少。
其二,布列松的《驴子巴特萨》有相对明晰的故事线,而《驴叫》却没有,整体都显得更为碎片化和图景化(对当今欧洲社会的一种展现)。随着剧情不断地推进,Eo所遇到的人、所经历的事……种种这些串联起来,我认为,顶多也就只能称作一条叙事线,而称不上“故事”。
其三,也是两部影片在主旨上的明显不同。影片《驴子巴特萨》有着非常浓重的宗教受难意味,我们从影片的配乐以及”玛丽“这个角色的名字便可以看出,甚至驴子巴特萨的角色设定也多少有点象征着耶稣基督。而在《驴叫》当中,我们并不能感受到这些,更多看到的是一幅充斥着各种混乱、失序、荒诞的当代欧洲图景。
影片《驴子巴特萨》是1966年的电影。据我了解,那个年代正面临欧洲社会急剧世俗化、宗教信徒大幅骤降的状况。驴子这种动物,在《圣经》的新约福音书中是耶稣的坐骑。拥有极深宗教情结的布列松会拍一部以”驴“作为主角的电影,恐怕绝非偶然——不然为什么不是马、大象或者其他动物呢?
与此同时,驴子还象征着愚昧和不开化。不过,驴子巴特萨可是吃过“智慧之盐”并接受过圣水洗礼的。可以说,这已经是高度“人格化”的一头驴了。而在半个多世纪后的《驴叫》里,这些设定都没有了,作为主角的驴子已然被还原成一头彻头彻尾的动物,其初始身份便是马戏团里担任表演任务的一头驴。
影片《驴叫》最开始的那场夜间演出,便是Eo的最后一场告别演出,这也是它呆在这个马戏团里的最后一夜。第二天,马戏团便宣告破产倒闭,EO也被相关组织予以回收。跟随Eo游历的视线,影片巨细无遗地向我们展现了宗教(上帝)退场后,欧洲大地一地鸡毛、一片失序的混乱景象。
最先出场的是经济不景气(马戏团破产),接着出场的是自说自话的动物保护组织,还有极右情绪泛滥(足球赛以及后续的争端)、动物贩卖(还是拿驴冒充马来卖)、外来移民(欧洲的黑人越来越多)的问题,等等等等——到最后,宗教终于姗姗来迟地出场了(年轻的意大利牧师)。
然而,到今时今日,宗教好像也已经没啥用,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Eo最后还是死了),因为宗教内部已经垮塌——做礼拜成了走过场的仪式,牧师不仅参与赌博,而且还跟自己的继母有不伦之恋(这里多少有对现实中教会的影射)。
这就是导演通过跟随Eo游历的视线,让我们看到的欧洲今天的境况。因此,虽然Eo是叙事线串联者,但影片想讲的很大一部分仍然是人的社会——导演并不是要让我们完全地代入到Eo的视角,而是想让我们借助Eo的目光(带着一定疏离感),来看看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那么,驴(Eo)在本片中的定位到底是什么?
在我看来,导演对驴子的定位是相当微妙且模糊的,而且这可能是有意为之。豆瓣有一条短评提出这样的疑问:“影像中的动物(驴子)究竟是被拟人化(感知)的,还是纯粹异质(不可知)的?”我认为肯定不是前者,如果是,那就等于重拍一部当代版的《驴子巴特萨》,这样的话就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别拍;但也并不完全是后者,如果按后者来处理,那就应该完全是驴的主观视角,这样整部影片就会显得过于实验。
而且,这个实验可能完全是失败且无意义的。因为,我们人类固然可以拍出动物(驴)的主观视角,但终究拍不出它们的情感和思维——我不知道最前沿的科学研究是否已经可以明确地捕捉到某些动物的精神世界(如果它们有)。但即便如此,从逻辑上来讲,我们只能以人类的视角和思维/情感框架,来解读和描述我们所看到的世界。
整体而言,影片《驴叫》的处理比较接近后者,但也并不完全是。我们可以看到,驴子Eo似乎是有感情的(离开马戏团和告别卡珊德拉时,Eo会流泪),漂泊途中还会回想起过去跟卡珊德拉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更重要的是,它有名字——有了名字就等于被赋予主体性,至少是部分地拥有了主体性。
但我们也可以看到,影片中多次给到Eo特写镜头,却看不出它的任何“表情”。摄影机经常会从Eo的视角出发来拍摄,但对它自身所遭遇/看到/经历的所有一切,Eo更多表现出来的似乎都是茫然(呆、木、懵)。这一切,对它来说有意义吗?
最后,影片结尾处还有一点我不太能理解。当Eo“听到”卡珊德拉对它的召唤,便离开了女伯爵的家。它是想回去寻找卡珊德拉吗?但它最后没找到,却反而进了屠宰场。
这里可否被解读为动物(驴)向意识领域(人)跳跃的一次失败呢?——虽然我不太赞成用我国文艺作品里“所有成精的动物都想变成人”这样的思路去解读。
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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